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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洞庭幽微寻踪处 ...

  •   第四章 洞庭幽微寻踪处

      邝露办妥了最后一件差事,了却了一切旁杂念想,全部心力都只归结到了一处——润玉。
      “先下洞庭,再上昆仑”本是邝露下界之前就定好了的路线。洞庭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在洞庭水泽深处,还埋藏着润玉不为人知的过去,埋藏着他生母簌离经营多年之根本,也埋藏着他母族龙鱼族一切过往。要找救润玉的法子,必定先要彻底查清润玉的一切。
      邝露原本自信很了解润玉,这万年间,她站在润玉身后,看着他隐忍藏拙,看着他苦心孤诣,看着他登峰造极……也看着他求而不得,痛苦煎熬,对于他所走过的路,邝露了如指掌。但自罗耶山出来,她却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我真的了解陛下吗?我又真的了解自己吗?”邝露有些疑惑了,青天单纯直接,鎏英勇敢自我,锦觅机灵活泼,但她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她们了解自己,坚持着自己的需要和判断。正因如此,她们更能够看清对方,看清彼此内心最真实的样子。而邝露对润玉敬奉至极,向来是用他的立场去思考,用他需要的方式去处事,至于她自己需要什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天界时天天待在他身边,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不求天帝能够多看她一眼,只要能够陪着他就已经足够了,如今偏生连这点可怜的企盼也已难实现了。此回在罗耶山见了旭凤和锦觅美满幸福的样子,又见了青天、鎏英无所顾忌,追求幸福的样子,邝露竟有些羡慕起她们来。
      “邝露,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真的甘心与他只论君臣吗?”邝露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即便知道天帝不可能得知,也觉得唐突了他,心里愧疚,脸也羞红了。想起了下界之前老君的偈语——“仙子此番下凡已是不归之客”,心里惨淡一笑,“邝露啊邝露,你这次为什么定要除籍下界难道你自己竟忘了么?此番但有来路,绝无归途,与他来日相见便是君臣也论不得了。管他如何待你呢?你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好好的快乐的活着,别的又有什么关系?”
      邝露越想心里越是坚定,转眼便来到了洞庭之畔。
      故地重游,只见洞庭波涛拍打着水岸,滩涂上红莲业火的烧痕依旧,那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至今仍旧历历在目。邝露想起来又是一阵心痛,那日先天后趁润玉母亲伤逝,聚力一掌拍在了润玉背后。当时的邝露心碎欲裂,只恨自己灵力低微,反应不及,不能替他受了那掌。哪知润玉受伤吐出一口血来,自己却浑如不觉,倒激起惊人的灵力来,打得先天后措手不及。邝露对此至今费解,因此无论如何要先来洞庭一探究竟。
      邝露默念一句排云咒,只见洞庭湖水滔滔,中分为岸,中间露出一条青苔小道来,通向那幽深之处。邝露拾级而下,还未走到洞庭水晶宫门前,那宫门突然轰的一下打开了。
      “去去去……你天帝哥哥诏我去,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好好当你的洞庭君,不然我到了润玉面前可要狠狠参你几本!哎呦哟,我的祖宗,我可算是解脱了,让开让开让开!……”只见彦佑匆匆推开守门的虾兵蟹将,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
      “我在东海的事儿还没谈好呢!你走了洞庭这边谁来理会?我顺道去天帝哥哥那儿走一遭就够了,彦佑哥哥还是坐镇洞庭要紧!”追出来的是当今的洞庭君,润玉的义弟鲤儿,他连忙向前一扑,一把抓住了彦佑。
      那彦佑欲哭无泪,身形一晃挣脱了出去,眼见差一步就要施咒逃脱了去。邝露急忙闪身向前,施法封住了他的去路。彦佑忽见邝露挡在前面,知道她如今功力已经不容小觑,自己不交代清楚断然走脱不了了,骤然把脸一拧,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洞庭君面前。
      “洞庭君在上,我彦佑求饶了……呜呜呜,为兄年岁已高,真的办不来你那些个差事了!求求你,你就放了我去吧!你这洞庭君是润玉亲封,你可倒好,十天有九天不在,你那群虾虾蟹蟹破事儿太多,我彦佑闲云野鹤习惯了,真的遭不来这罪啊!”说话间还不时拜一拜。
      邝露正在云里雾里,哪料那洞庭君依葫芦画瓢也是扑通一跪,哭道:“哥哥可是折煞弟弟了,谁知天帝哥哥将这副重担托付于我兄弟二人?!弟弟在外事务繁忙,家里的确有劳哥哥了,还请哥哥看在洞庭水族刚刚回过元气的情面上,费心多加照料,天帝哥哥想必也是赞赏的!”
      彦佑气不打一处来,把袖子一撸,立起身来,“哎!你是不是不讲理,你是不是不讲理?!东海龙二公主生的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呐!你这一去有小半年了吧?还没拿下来就说明你根本没戏!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你,没得我半分真传!哎哎哎,差不多就行了,你年纪小你不用着急,哥哥我年纪这么大了还单着呢!润玉比我年纪还大也还……”
      “不行不行不行……你看人眼光太差,那个穗禾公主长得是漂亮,奈何蛇蝎心肠,锦觅姐姐……”洞庭君眼见邝露立在面前,提到锦觅多与天帝有牵连,一句话生生憋在了喉咙里,赶忙禁声不言。
      “你们两又在搞什么名堂?本事见长,编排起天帝来了?”邝露责备道。
      彦佑和鲤儿互望了一眼,默契地自己爬了起来。
      “呵呵,不敢不敢,润玉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把洞庭交给我们两……”彦佑极是无奈,“不过这回的事确实是鲤儿的不是,往日偷偷懒也就罢了,这次一走小半年,到底他是洞庭君还是我是洞庭君?哼!要不是这回润玉急诏我去,这小子还在东海不肯回来呢!”
      邝露白了彦佑一眼,“陛下把鲤儿托付给你,要你好好照看,多加指点。你可倒好……这下教出来的好徒弟是得了你十分真传,活该你替他受罪!”看鲤儿在旁捂嘴偷笑,邝露一拍他脑袋,“你也别笑,论起罪来你第一个跑不了!”说罢往宫里走去。
      彦佑和鲤儿知道邝露在九霄云殿之上颇有位分,只好怏怏地跟在身后回到了水晶宫内。
      “听说你自请削籍下界,那是为何?哎哟!可别是为了我来的,虽然我风流倜傥六界闻名,可是……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你不必再做念想了。”他本想说可是润玉是他义兄,不便相争,当着邝露的面竟也没敢说。
      “我为何下界以后再说,倒是你,天帝为了何事急诏你去?”邝露问道。
      “怎么你不知道?前几天六界鲜花盛开……想必是旭凤找到了美人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这么短时间恢复了仙身……”
      邝露心想,此事润玉一手操控,绝不会因此着急,说道:“绝不会是为了此事,可还有别的?”
      “呵,莫不是润玉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能断定不是为了此事……哦?!可是润玉动了什么手脚?哎哎哎!我就说他绝不会忘情,他可还有别的心思?”
      邝露狠狠剜了彦佑一眼,彦佑自觉失言,甚是不好意思。
      “邝露姐姐别听彦佑哥哥胡说,他故意激你呢。这回天帝急诏,是因为魔界公主私闯九重天,还盗了几本仙书。”
      邝露大惊,“什么?!青天?!她盗了什么天书,如今是何处置?!”
      “哎哟,你一惊一乍个什么劲儿?青天?你和魔界公主认识?”彦佑接嘴道。
      “听说是《辟风秘经》《梦陀经》《云烟令笔录》三部,魔界公主拘在风神的居风谷里,据说没有责罚,关她思过百年即可,倒是风神领了十鞭伏仙鞭伤得甚重,还要负责看押。天帝对天魔两界稳定甚是介意,可这天界威仪绝不可触碰,如今这般处置已经算是很慎重了,昨日已派狐狸仙去魔界传召去了。”
      “又与风神有什么相关?传彦佑去又是做什么?”邝露甚是心惊,本来以为青天孩子心性,多得几日也就过去了,谁知她真的闯上了九重天……怎么又牵连了皓初进去?她偷省经阁的书做什么用?
      “嘿嘿,《辟风秘经》魔界公主交给了风神,剩下两部却说不是她拿的,至今仍未找到……我嘛,自然是有过偷人鱼泪的前科,传我上去盘问的咯……不是我说,润玉忒也记仇,我那……我也是没办法才去偷的,再说早已还给了他。我拿他的书干什么用?哼,送我我也不会看两眼的。”
      “即是天帝急诏你怎么还不启程?”邝露心事重重,没来由的杵了彦佑一句。
      “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彦佑心想要不是你拦住我去路,以我的灵力,此刻怕是已经在天门外了。但好不容易可以脱身,怕洞庭君又再聒噪,忙不迭的跑了。
      “鲤儿,我此番下界势必要在你洞庭水泽叨扰些日子,你可要行个方便。”
      那洞庭君登时喜上眉梢,“邝露姐姐要来洞庭常住我得倒屣相迎,何来叨扰一说?!你尽管住下,有何需要但说无妨……只是,只是我当真还有些公事在外,陪不了姐姐四周游历,我不在这些日子,若是洞庭水族有事,还要烦请姐姐……额……都是天帝的母族子民,相信姐姐不会坐视不理的……”
      “呵,需要嘛,是有那么几处需要。一是我要在此闭关清修,万不可有人打扰,烦请洞庭君给我护法;二是天帝有密令给我,需要到他儿时故居办点儿事情,烦请洞庭君一并整理出来,别让旁人打扰……至于外面的事嘛,相信洞庭君自有处置。”邝露说道。
      鲤儿听她一口一个洞庭君,心知她是在点醒自己不要忘了职守。尴尬的笑了两声,心下甚是怏怏不乐,这回走了彦佑,想必是不会回来了,这洞庭水族的事情又要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还要帮这上仙闭关护法,可真真是赚了大发了。苦于对邝露向来有些敬畏,不好挂在脸上,闷声说道:“鲤儿明白,天帝旧居一直空着呢,地处幽微,别名潜渊庐,向来人迹罕至,若是闭关倒是个好去处。鲤儿就安排姐姐宿在潜渊庐偏房可妥?”
      邝露心想这孩子当真学了彦佑精髓,两件事儿并作一件做,倒也不失机灵,道:“也罢,这就领我去吧。”

      邝露踏足洞庭听闻了天界之事心下焦虑不堪,而天帝这边自从拘了青天也是风波骤起。
      先是天界诸仙对此事处理意见不一,军中如破军之流力主严惩不与姑息,进谏按刑律论处,以章天界之威;另一派如鸟族之类,在天魔大战中损伤惨重仍未完全复原,力主借此机会与魔界立约修和,将青天公主送还魔界以表诚意,也好在信约中多占先机。两派僵持不下,润玉正分别找其中头目疏通关键。加之那青天公主交出《辟风秘经》后就坚称身边再无天界之物,至此言明除了天帝和风神绝不与旁人二话。而皓初领了十鞭伏仙鞭,伤得连塌也下不来,遑论其他,天帝又为朝上之事羁绊,这几日也没能前去探访。两部天书下落不明没个着落。青天索性闭口不谈,有时闷得很了,就在居风谷引声高歌一曲,那居风谷乃是一处峡口,又十分空旷,歌声远远的传出去,传得整个九重天可闻,青天竟然自得其乐,也不管唱得好不好听,越发唱的欢快了……
      那日彦佑到得天界,正逢破军在殿前理论,说道激动之处还蹦出些方言怒骂来。
      “哈哈哈哈哈,破军将军如此气急败坏是在弄啥嘞?”彦佑学着锦觅的语气打趣道,“可惜大美人儿如今已经不在天界,否则说不定还能帮破军将军翻译翻译。”
      但见润玉负手站在九霄云殿丹樨之上,面色凝重,“破军退下吧,天界威仪不容侵犯,但以天魔二界众生为意,不宜惩戒过严。天律是活的不是死的,照本宣科必有弊端,你好生领会。你手底下那些仙上,还要多加劝解。”
      破军一叩首退了出去,润玉才勘勘坐下,喝了杯茶。
      “你这天帝做得好没趣,不如跟我回去,洞庭君这位置,你来坐最合适!”彦佑依旧那么没个正形,自己找了处座位便斜倚在了座上。
      “邝露到你那儿去了?”
      彦佑没想到润玉开口先问这个,“诶?什么情况?她下了界你倒是关心得紧了?”
      “这些时候她不在天界,我处理公务多有滞碍,想来当时政务顺畅,是她在中间替我分了不少负担。”润玉说道,他将逆鳞送给了邝露,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身,润玉要找邝露实是简单。
      “你既知道,为何要准她除籍下界?”彦佑问。
      “哼,跟着我又有什么好?”润玉抬眼望了一眼彦佑,这个义弟从不见得跟自己一条心,但不知为何,润玉就是觉得跟他亲近,说起话来无所顾忌。“邝露下界是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但愿她体历过后能够知难而退……九重天下花花世界,缤纷多姿,不似这里这般拘谨严肃,她本是爱热闹的人,去游历游历也好。”
      “哎,搞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你这回急着叫我来干嘛?”没等天帝回答接着一口长气说道:“天书不是我拿的;魔界公主我不认识;锦觅那里我还没去,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鲤儿活的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彦佑活的不好,非常不好,特别不好!你要慈悲你的义弟,赶紧撤了洞庭的藩位,或者另择贤明,否则你的两个义弟必然自相残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没有他倒也罢了,要是没有我,这六界多少美人要终老闺中,饮恨终身呐?哎……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彦佑说得真切,长长的叹了口气,翻着白眼直愣愣的望着润玉。
      “我让叔父去魔界传讯,估摸着这会儿旭凤也该到了……”润玉听他胡诌,竟觉得久违的轻松,又不能滋长他胡闹,接着说到。
      “哎哟,你自己去见!我可劝不动他……啧,恩主都给我留了些什么兄弟?找我一准儿没好事儿!”彦佑眉头皱成一团,双手一抱,一副恕不奉陪的模样。
      润玉心里好笑,说道:“我再不济也不敢盼着你能替我分忧解难。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润玉近日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省再三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又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彦佑,你在凡间替我盯紧了邝露,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彦佑听话头又绕到了邝露身上,大是不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外头大事不理,横竖都是邝露,邝露跟了你这么久,你担心她还是怀疑她,直接诏来一问就是,又何必来连累我?没事儿我走了!”
      润玉灵力耗散之事乃是天界绝密,除了近身几个仙人外,旁人一概不知。润玉又怎好跟彦佑言明。正在此时,听闻天兵来报,旭凤到了天门之外,拜帖求见!
      彦佑作势要跑,被润玉施法束住了,说道:“既然碰上了,不妨见一面再走!本座交代你的事,你可记住了!”彦佑听润玉语气大变,自称也改作了“本座”,命令之意容不得违逆,也不敢再开玩笑,嘿嘿一笑,长叹了口气,算是应了下来。

      天帝仪仗自九霄云殿一直排到南天门外,天帝一身华袍缓步走了出来。天门外,百步之隔处站着一人,眉飞入鬓,口若丹朱,也是一身锦袍,气势非凡。见天帝出来,抱拳行了个礼。
      润玉与旭凤阔别多年,毕竟手足情深,见他如今意气风发,不减当年之勇,开颜一笑道:“旭凤,阔别多年,你还是如此,好生威风啊!”
      旭凤也开怀笑道:“天帝陛下谬赞,彼此彼此!”
      润玉想开口问锦觅,又知道实在没有问的资格,也没有问的必要,说道:“既称一声天帝陛下,想必你是以魔尊使者身份前来,看来他们这套仪仗安排得恰到好处啊!”
      “哈哈哈,兄长还是如此敏锐……只不过旭凤此来,既是以兄弟身份,多谢兄长赠丹之恩;也是以魔尊使者身份,要来替青天道个歉。旭凤看护不力,与青天同罪,将公主迎回魔界之后自有严惩!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呵,作为兄长,我多有亏欠,也从未赠你什么灵丹,当不得你一谢。作为天帝,九重天内之事本座自当秉公处置,魔界公主私闯天界,拘她百年已算宽恩,还请尊使按期来迎!”润玉答得干脆。
      “兄长不肯行这个方便?”
      润玉摇头,“实难从命!”
      “唉,兄长,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像以往那样坐下来无忧无虑地喝杯茶?到时对弈一局,我不妨让你一子,你会下成什么局面?我当真期盼得紧呐!……只可叹造化弄人。”旭凤似神游物外感叹一句。
      “天地为局我为子,兄弟要赢我一局,尽管做劫来提。可公器法度不能因我一人生死而废止,就如这棋局之理不能因一子得失而改变一般。不知这劫材旭凤可还看得上啊?”
      众人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轻松无比,可谁都知道其实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机了,不由得都扣紧了兵器。他两人在忘川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至今天魔两界之人谈之色变。一旦今天交上手,短暂的和平也就算走到了头。
      彦佑眼见局势紧张心急如焚,心想,“哎哟,锦觅美人儿哟,求求你,你可来管管旭凤吧!这可怎么是好?”见再不规劝两人真的就要打起来了,硬着头皮冲到了两人中间。没奈何,嘿嘿傻笑了一阵,忽然生出一急智,说道:“哎哟!你们两当真是兄弟!替人做主这毛病怎么都改不掉!怎么不去问问那魔界公主自己是什么意思?!”说罢呼的出了口长气,冷汗也冒了出来。
      旭凤心想断然像天界宣战实有不妥,不若先见青天一面再说,也不说话,傲然看着润玉。
      润玉摆袖做了个请,便算是认可了此法,一众人又来到了居风谷。
      青天正在无聊之中,皓初重伤未愈,这不能来看她,她只好自己找些乐子来玩。这时见一众人簇拥着往居风谷来,好不热闹,心中一喜。又见为首两人一个是“俊朗神武”的旭凤,一个是“清雅文秀”的天帝,端的是赏心悦目!简直大喜过望,远远的就喊道:“天下风流是让你两兄弟占尽了去!仙子姐姐果然说得没错!原来真的是各有各的神韵!我今天大饱眼福啦!”
      众仙中传来一句回应,“我两兄弟的确冠绝六界没得商量,只不过我这个弟弟比他那个哥哥还略胜一筹!你别看他好看,他就得副好皮囊!哪有我这么温柔体贴有魅力?”天帝狠狠瞪了彦佑一眼,彦佑伸伸舌头只当没见。
      旭凤见青天现身,身形一闪,转眼就到了结界面前,润玉怕他探出自己灵力有损,老远一挥手,撤了居风谷的结界。
      旭凤板着脸狠狠瞪了青天一眼,“你闯下大祸了知不知道?跟我回去!”
      青天心想,“我闯的祸也不少,每次都说是大祸,也不知道祸如何分大小……莫非是我夸了天帝,旭凤舅舅不高兴?哎哟,可别真要抓我回忘川河摆渡去!”青天从小顽皮胡闹,认错道歉那是看家本事,拿捏得细致入微,委屈巴巴地说道:“旭凤舅舅教训得是,青天知错了!青天那日见了旭凤舅舅,如何也不肯信天下有谁还能与旭凤舅舅比肩!偷偷跑了出来要看看是何人吹牛!没曾想竟被抓住,禁足在这里……当真是……当真是对不起锦觅舅母所赠的宝贝了!”她故意不提盗书之事,咬定了只说是锦觅送了她锁灵簪助她上的天界,在心里默念,“锦觅舅母对不住了,眼前这两人替我篼祸是绝不可能的,替你篼祸那是天经地义,只好抬你尊讳出来帮帮忙了……”
      旭凤知道她故意推卸,可众仙面前不好逼问,只道:“究竟是何情由,待回到魔界,自己去跟你娘交待清楚。”
      润玉这时才缓步上前,问道:“青天公主早有言在先,青天便是青天,魔尊就是魔尊,青天公主如何行事,自己便做得了主的,是或不是?”
      青天甚是磊落,“不错,我和我娘早有约定,她做她的魔尊,我当我的魔头,青天做成了什么事,抑或闯下了什么祸,尽可以自己承担,与魔界立场毫不相干!”
      众仙见这小女孩说得坦荡,不禁大是赞赏,都道:“说得甚是”,“天帝只拘她百年不无道理”……
      “那好,青天公主趁交夜之际闯天界重地,盗取天书,本座依律从轻,要请青天公主在此住上百年,你可认罚?”
      青天把手一背,昂首道:“咱们话说清楚,我闯进天界不假,盗天书也不假,只不过我拿走的天书只有一本!什么风什么经的,早已还给了风神!你们自己还有遗失自己找去,休想让本姑娘给你们背锅!”
      润玉道:“青天公主如此爽快,润玉佩服!众仙听令,青天公主盗书一事到此为止,两部天书下落着火神另案处理,再有敢将两事混作一谈者,按犯上论处!”
      众仙均道,“正该如此!”
      润玉接着道:“可魔界对此事颇有微词,焱城王思孙心切,不免有失分寸,恐怕免不了要惹些摩擦了。”
      青天嘟囔道:“动不动就天魔两界,烦也烦死了……”说着从手上取下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来,递给旭凤,“烦请旭凤舅舅把这个带回去给我祖父。你跟他说,他送我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真打起来没半点儿用处,叫他不用再费心到处搜罗了。有闲工夫还是多给我送些好吃好玩儿的来,我也好宴请宴请天界的朋友!”
      旭凤今日前来要人,并未和魔界通信,原本是因为青天是在自己看护之下逃走的,自己需来打打前哨。青天年幼不知深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自己倒不好再强夺。只好收下了镯子,转身对润玉说:“青天涉世未深不知世间险恶,旭凤此来接不走公主,魔界自会再派人来……天帝陛下,青天年幼尚知留一信物以安边防,旭凤斗胆也向天帝讨个明信!”
      说罢运气抬脚一跺,只听闷闷一声巨响,居风谷煞时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众仙纷纷御气防身,勘勘站定,只见一道红光欺身向前,一道紫气骤散骤聚,眨眼间已绕到了那红光身后。谁知紫气快,那红光比他更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两人拆得百余回合,总是在你追我躲,你进我退。众仙中灵力较低的便是连他二人身形也分不出来,只有少数几人辨得清楚,只见旭凤招招进攻只要天帝手上那串人鱼泪,润玉招招闪躲,只不让旭凤近身。
      彦佑大叫倒霉,这两人他是再熟悉不过的,论硬拼,润玉怕是拼不过旭凤去,心里只悔当时没同意让鲤儿前来,白白惹上了这场风波。
      “哎呀!你们两又打什么?不怕被锦觅知道么?!”说罢只见一注白气参进了混战中间。
      旭凤本不愿缠斗,但如此无功而返势必挫了鎏英威严,不得已要折润玉点儿面子。他绝不会出手伤了润玉,但见彦佑差进来,心中一喜聚力一掌向他拍去。润玉知道此乃一诱招,可眼见彦佑躲闪不过怎能不去相救?闪身挡在了彦佑面前,替他接了旭凤这招。旭凤一击成功连忙欺身过去,只一瞬际会,三人收招落地,居风谷飞沙渐止。
      只听旭凤爽朗一笑:“谢过兄长!就此作别!”众仙不及反应,人已到了天门之外。
      “哎,这回可是人抢的……不是我偷的啊!一串人鱼泪嘛……也不用太在意了”彦佑不好意思地说。
      众仙听闻天帝至宝被抢去了,正欲去追,被润玉呵斥了一声,“不用追了!由他去吧!”
      青天拊掌感叹:“一个静不如动,神情飞扬,一个静在动中,气定神闲!真是好看极了!”
      可话音还未落,润玉口中一甜吐出口血来,脚下发虚,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邝露到了潜渊庐才知道鲤儿所谓的“地处幽微,人迹罕至”是为何意,这是洞庭深处一处巨大地裂之中,即便是在水中,也是背靠参天绝壁,下邻不测深渊。邝露一阵心寒,想像不到润玉儿时在此处会是什么光景。
      鲤儿安顿好了邝露,去安排兵将把守不提。邝露自知心中有亏,又重重设下结界,这才放心。
      在潜渊庐里外游走了半日,发现此处中规中矩,摆设像极了润玉在璇玑宫的寝殿,可四下看遍竟无一件孩童的玩意儿。邝露想起了自己在太巳府的住所,太巳仙人只有这一个独女,自小宠爱有加。房里到处都是四海八荒搜罗来的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儿,东海的水晶球,蓬莱的琉璃珠,花界的灵蕊种子……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清走好多邝露扔掉不要的东西。邝露虽知道润玉身世辛秘,可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被这满眼的清冷吓着了。
      邝露在自己下榻的偏房找到处席案,在案边两眼空空呆坐了半晌。抬手一挥,案上赫然出现了两部典籍!正是天界失窃的《梦陀经》和《云烟令笔录》!
      “陛下,有朝一日你察觉过来,会不会原谅邝露?”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淌了下来,眼神忧郁。“我在意,我怎能不在意?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邝露也愿意耗尽心力去争取!”
      邝露拾起那部《梦陀经》,见卷轴之上一道银灰色的法印,曰“天罡正道”,时隐时现。这是天界天书最高等级的封印,若要得解,必须天帝亲设朝会,聚法九卿,拜谒宗庙。如若强解,且不说你有没有那般深厚的法力,但就反噬之苦,多数是撑不到解开那刻的。况且此印强解之后,反刻入骨,此后催动一次灵力,便受一回反噬之苦,因而无论你修成了何等法术,也都是一般的无益。因为这三个特点,天界岁月悠悠,但强解天罡印的先例少之又少,几无典籍记载。
      但邝露是铁了心要解开它的,此番为何定要削籍下界也是因为它!邝露跟随润玉出生入死,早已被众仙当成了润玉的牌面,润玉严令禁止禁术,邝露若带头犯禁,对润玉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即便是脱籍下了界,只要被人发现传到了天界,也就是她与润玉彻底决裂之日了……
      若是青天不闯天界,或是闯了天界不盗省经阁的天书,此刻还远不到解印的时机。可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以润玉的心智查到这里不过也就是数日间的事,邝露没有时间了!
      邝露拾起《梦陀经》盘膝而坐,双手上下对合,将经书置于中间,提到胸前内经丹元之处。催动周身灵力凝集,抱元归一,待将灵力都汇集到精元之后,聚力一吐,一股精纯的灵力自内丹淌出,从右手流入经书的法印之中,与法印交融在一起,又自左手流回到内丹。邝露只觉胸口猛然一痛,如同被老君丹炉中蹦出来的碳石炙烤了一般,登时散了功,经书啵的一声落在地上。
      邝露痛得失声,捂着胸口半天才缓过劲来。她自小娇惯,在父亲身边便是连重活也没有做过。待到了润玉身边,虽然劳心劳力,可但凡有危险之事,润玉从不派她去做。这万年间几乎从没有受过伤病的困扰。邝露在天界时虽看上去精明能干,可都是为了辅佐润玉逼迫自己做的,说到底还是个娇弱的姑娘家。此时又是害怕又是自责,四下无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邝露心慌意乱,又是着急,又是畏惧,眼泪像决堤之水一般涌出来。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泪还来不及擦干,又爬起身来,拾起了经书。
      有了第一次的体验,邝露心下有了准备,心想:“我所受的苦不及他当时万一,这便抵受不住,何谈为他耗尽心力?”咬着牙又催动灵力融进法印之中。
      只听她闷闷地哼了一声,双手抖动难以控制。冷汗齐流,片刻就湿透了衣衫。一双妙目紧紧闭着,朱唇颤动,痛苦以极。
      灵力运行一周天,经书上的天罡印便完全激发了出来,在邝露灵力的“冲刷”之下,一点一点地流失着光彩。与此同时,邝露胸前肌肤上出现了一片银灰色的天罡印记,一点点腐蚀着肌肤,一寸一寸深深刻入了骨肉之中……只见法印的光辉渐渐淡了下去,而邝露胸前的印刻渐渐亮了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邝露几次疼得想要放弃,只一遍一遍念着润玉的名字,咬牙熬了过来。此时只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连喘息却也是出多进少,钝钝的发出呻吟。掌间灵力渐渐弱了下去,慢慢地气如游丝,终于枯竭不见了。
      《梦陀经》又跌落在地上,卷轴上还留有一丝淡淡的法印印迹……邝露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拾起来。她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汗水湿透了发丝,贴在脸侧和修长的脖子上。她缓缓的软倒在经书旁边,神色涣散地盯着地上的天书。
      “陛下……邝露……邝露无用,帮不了你……”邝露一生中从未有如此气馁之时,方才已经拼尽了全力,却还是差了一步。她全身灵力被天罡之印带来的痛苦所压制,再也调动不起半分。此刻痛在骨髓,四骸如被寸寸拆断,五内如入业火焚烧,偏偏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邝露意识飘忽,想起了太巳仙人笑着向自己走来的样子,想起了在天河边初遇润玉的情形,又想起了润玉大婚牵着别人的手缓步走上九霄云殿的情形,邝露浅浅一笑,想到了死……
      邝露就这样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时辰,身体里的火炙之苦终于淡去了些,便挣扎起来往榻旁走去。正走到榻边,脚下一虚,跌坐在了墙边。邝露索性倚着墙休息,她此时身在绝境,心里唯一的安慰就是——这是润玉曾经待过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他的气息。邝露抱定了必死之心,便也没有了礼数的束缚。她将头靠在墙上,手轻轻抚上墙去,就好像自己能靠在润玉胸前,轻抚他的衣襟一般。
      “既见君子,胡云不喜?”邝露轻轻地吟到,“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要陪着你,说完我不敢说的话……”邝露身上痛苦依旧,可心里渐渐找回了安定,纤长的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游走着,捕捉着润玉的气息。
      当手指划过某个区域时她忽然愣了一愣,又反复地细细地去触摸这个位置,疲倦的身躯忽然被注入了希望!
      那墙上刻着一行蚊蝇般大小的字!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太微一千零四十八年七月望朔”那字体稚嫩却不失端正,起笔如凌燕飞入,收笔如松针露芒,是润玉的章法!邝露顾不得身上疼痛,强撑着跪在墙壁前,扑在墙上寻找。
      “可笑萤烛之末,敢论日月之光?——太微一千零八十年二月廿三”
      “劲草不随风揠去,花易凋零草易生,——太微一千一百二十三年秋分”
      ……
      “鸿鹄之志囿于笼中,九天应龙潜于深堑,时耶?命耶?——太微一千二百六十年霜降”
      邝露一直读,强撑起来摸遍了整个偏房,又踱步到正房查找了一遍。她一共发现二十七条墙刻,全部位于偏房,早至太微九百七十六年六月,晚至太微一千二百六十年霜降日。
      邝露心里噗噗直跳,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这是润玉每次被生母“教训”所刻下的记录!两三百里共刻了二十七次!邝露想起润玉说过的失血过多的痛苦和寒冷,令人听之下泪。可这里刻下的没有绝望,每一笔每一划都在彰显着幼年润玉的傲骨、不屈和倔强!
      “世人皆知陛下温润如玉,没想到他心底竟有这般心气!”邝露嘲笑自己软弱,“他一次次的受挫,可心中所想从来没有消极逃避过,那是何等的坚韧强大?邝露啊邝露,你白白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年,受了点苦竟就想要放弃,可真是及不上他万一了。”
      邝露心有所思,身上的痛苦好似也减轻了许多,继续想到:“看来天帝是在太微一千二百六十年的霜降得知了自己真身是应龙的真相,可是之后就再也没有刻字了。天帝被先天后接上天界,当是太微一千三百四十年前后的事,其间隔还着百余年。听天帝所说,他是忍受不了母亲的虐待,才离开母亲服下浮梦丹的……那么这百余年里则不可能是相安无事,可是为何他不再刻了呢?”邝露思来想去,想去思来,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她把那片逆鳞掏了出来,紧紧捂在心口,“陛下……陛下……”
      她只想到了一种答案。
      这百余年里的某一日,是润玉被生母剜龙角、拔逆鳞的受刑之日!
      也是他一身傲气熄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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