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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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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
小米正扭头冲酒保坏笑并得意洋洋摆出胜利手势,就觉后脖梗子灌风。来不及琢磨四周密闭空气浓稠哪来的风,左耳朵眼儿已被瞬间封住,然后是半拉胸脯的湿热感。
“妞儿,给脸不要脸?”旁边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含情脉脉地笑着,若不是他握着空杯的手上那金光闪闪分量十足的戒指晃了小米的眼,很难相信他还能端坐此处安然无恙。
夜店里的客人很多,很杂,难免会蹿出来这号举止乖张的衣冠禽兽,小米在一秒钟不到的光景里迅速收拾错愕感,大腿一甩架上对方膝盖,半娇半嗔道:“衣服都弄脏了,我还有什么脸?”说着凑过去拉低领口,“你看,洗不掉了呢……”
男人带着怪异的笑伸手划拉过她的胸口,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尖:“嗯,到我家帮你洗,免费。”
“喝一杯赔罪,快点!”半露香肩的美人推杯换盏是最拒绝不得,男人一饮而尽。
嘁!你免费?我可不免!小米在心里翻了N个白眼,同时快速计算出今天从他酒水单里的入帐——当然,刚才泼出去的那杯也要加上!
这是今天最后一拨儿客人了,收成不错!小米正盘算着扔掉被酒污了的针织衫,自己总不能穿着内衣搭计程车回家,但不扔,心里又烦。
结果一件黑色泛着薰皮味道的夹克就适时披在肩上。
是阿木。
小米定睛一看这正是上礼拜ZARA橱窗模特身上的新款,正价货。
“上次看你在橱窗前站了半天,估计你喜欢,就买了。”阿木人如其名,思维与行动皆然。不过幸亏小米听够了说漂亮话的男人,对此倒十分受用。
“我那是双眼皮胶贴歪了,对着玻璃整形状呢!”嘴上是绝对不能输的。
下班阿木接她回家,说是接,不过是陪她坐计程车,护送上楼,然后独自骑上那辆永久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不是情人,又好像不是朋友,如果非要扯上点关系,比较公允的说法是——同学。
小学、中学、大学——如果小米能考上研究生,估计他们还能再多同学几年。
十几年的相伴,人非树木,渐渐也就生出感情,搀杂了感激、亲密、习惯等一系列化学因素的感情,汇成一池同学情深。
真的,小米也上过正经八百的大学。
然而同人不同命,大学快毕业当小米投了若干份简历石沉大海的时候,当她做了三个月老总跟班累死累活却被以无厘头借口辞退的时候,当她舍开脸面跟着帮爷们儿混工地却碰见卷钱跑路的工头的时候,阿木己经在母校深造,并且被教授内定留校任教。
“我的苦你不懂。”小米第一次在夜店领薪水,恨不得生出六指来数。约了阿木去最贵的餐厅,完全不避嫌地当面再数一遍。
“能答应我件事吗?”阿木盯着那沓人民币,倒是波澜不惊,“别出台。”
小米当时就惊了:“你还懂什么叫出台?”
可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答应我,好吗?”阿木完全不在乎小米抓不住问题主旨的态度,认真重复。
“好。”小米抄起菜单扔过去,“想吃什么吃什么,别嫌贵!”
活像个散发着铜臭的暴发户,不要脸的财大气粗。
那天阿木却只点了五香花生米。
我的苦你不懂
小米很聪明,她什么都明白的。
明白阿木同窗情深里混合了多少叫做爱情的成份,明白这种心知肚明却顾左右而言它的交情有多么无谓,更明白挣扎过后已铁定心思融入把酒言欢的大染缸里的自己,是不能许他一个未来的。
像情窦初开时的小清新,小纯情,小忧郁,在母亲病危通知单面前通通不堪一击,灰飞烟灭。
阿木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愿让他知道。
书香门地的出身,最大乐趣是给左邻右舍写春联,每天睡前听巴赫,从小到大右侧裤兜里都揣着叠成豆腐块的蓝白条纹手帕。
这样的阿木,在小米心里就代表着美好,尤其在她靠灵与肉交换来的财富一次次把母亲从死亡线拖回来之后。
所以,她固执的想在心底最深处保存些什么。
阿木期末又得了一等奖学金,另外替教授做项目小有收入,他便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以至于最近几次都是请她消夜后再回家。
路边摊,还是在母校的偏门口那家,有热乎的麻辣烫和安徽料理。
“想吃什么吃什么,别嫌贵!”镜片被雾气蒙白的阿木说着豪言壮语,几分戏谑,几分可爱。
小米从不在这种时候争着付钱,即使十顿也赶不上她推销出一杯洋酒的提成。她喜欢和阿木坐在聚满穷学生的路边摊,吃套着塑料袋的牛肉板面,这让她想起他们入学的那天,一罐可乐加一碟花生米就开心度过十八岁成人礼。
那时她还戴着近视镜,那时她还参加了插花社团,那时她还在期待着有天能和阿木光明正大的谈一场恋爱。
而今,不过四五年光景,她已经戴着美瞳涂着厚粉敢于把自己的青春乍泄给任何有价值的男人看——只除了阿木。
时间回不去,也许正因为回不去,所以就愈发觉的怀念和珍稀。
阿木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听教授说毕业留校后月薪能拿到四千块,还有福利和假期,我再跟着做点项目,六千块不成问题。
小米笑着,还故意瞪大眼睛表示惊喜。她不想说那只是普通叫个小姐喝两杯酒的价钱,更不想说那只够买一支进口化疗制剂。
小米说,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合同到期不在那家店做了。
阿木正投入地嚼一块牛腱子,听了猛然抬起头。
小米继续说,不过我也找好退路了,HD公司你晓得吗?上市公司哦!董事长要包我,长期的。
那块牛肉显然炖的不够火候,她看着他的表情从期望到失望再到认命似的接受。
他以为自己才是她的退路?
多可笑!她想。母亲最后一次大手术的天文费用,连靠夜店里的收入都不够,索性用身体做笔大买卖,又恰好遇上主顾,水到渠成。
那个年近七旬的老者和妈咪说,我想找个踏实、没出过台的姑娘。于是从没请过一天假的小米就成了候选人,说到底还有阿木的功劳。
那天他们一路走回小米的住所,因为慢所以路显得更长,直到天际泛白,街灯都灭了。
“以后……你再不去那家店上班了?”阿木问。
“应该不会,除非我不讨喜欢被人家甩了。”小米轻松地说着这些话,一如从前,“不过我也没那么差劲吧!”
阿木破天荒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越握越用力,竟至于有片刻小米以为他要吻她。
千万别,小米心里默念着。她不喜欢离愁别绪却下眉头又上心头的酸劲儿,确切来说,是怕。
“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听声音,像快要哭出来。
小米转身就走,未置可否。风吹过,脸上一片冰凉。
幸亏还有爱
小米被安置在HD总部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里,小复式带天顶平台,养金毛。
董事长开会时就顺道光临,从不过夜。条件是早就讲好的,除了一次性支付那笔手术费,每月还有生活费打到帐上,但要签保密协定,不得过问公司、家族一切事务。
其实,小米还挺满意的。
母亲终于在手术后一年过世了。医生拍着小米的肩膀说,我们都已经尽力了,毕竟救的了病救不了命。
小米回家料理后事,并没流半滴眼泪。她觉的既然已经尽力,应该无憾,那么伤感也毫无必要。
只是站在天顶平台吹着风,就莫名想到这些年的无助、彷徨、麻木,其实在履行完全部所谓责任义务时,她的人生只剩一个作茧自缚的空洞。
自从董事长的健康每况愈下,来小米这边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他烦恼于公司高层任命的勾心斗角,烦恼于家人精打细算分配财产,他说看着这些熟悉的人忙碌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都不好意思活着了。
于是他就和小米在客厅里坐着,看肥皂剧,玩俄罗斯方块,指挥金毛叼拖鞋。
“其实我情愿他们陪我看看报,遛遛狗,安安生生结束。”他时常像得了老年痴呆症般自语,“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小米的心里,在某一刻就风起云涌。关于母亲,关于阿木,她突然觉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当小米拖着简单行李站在夜店门口时,早已物是人非。
董事长病逝的那天,小米安静搬离,未取分毫。她去学校找阿木,教授说阿木因在娱乐场所斗殴早就被学校开除,连毕业证都没有。小米跑到夜店问,小姐妹说阿木有段时间天天泡在店里等她,没命的追问妈咪她的下落,最后和店里小弟们打起来,通通被警察带走了。
“你可不知道,被打的好惨呢……”事情过去那么久,提起来还是惊心动魄。
小米去了从前租住的地方,窄窄街道现在拓宽了,两旁熙熙攘攘开起小店,有家招牌是手写大字——五香花生米,“米”字用沾了金粉的墨汁,闪闪发光。
小米颤颤微微走过去,盯着背过身正从锅里捞豆的男人。
“要点什么?”大约听到动静,男人转身招呼道。
那样的瘦,那样的黑,动一下脚都跛的厉害。
他们隔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花生米对望,像不认识,又像不相信还认识。
小米笑着流泪,连自己也觉的奇怪。她似乎第一次看清楚阿木,这个曾经在小街里骑单车的男孩,这个明知无望却还无限期等候的男人,她差点就永远错过。
也许我们都要为曾经的冲动、固执、伪装坚强买单,但幸亏还有爱,就守在漆黑的尽头,等待着彼岸开出幸福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