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海吻蓝天

59、西尓弗

　　“呜——”

　　随着最后一艘渡船返回，海神港立即宣布闭港停航。常年隐世的科林斯岛启动了周围布置的各类航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幽幽的雾号声从海上传来。虽不嘹亮，却足以让人分神。

　　西尓弗拧眉起身，关上了通往观景台的过道门。

　　窗外，铅灰色团雾覆盖了所有低矮的建筑，西侧悬崖直插海霭，看不见一点水波翻涌。从东到西，由近至远，目力能及之处，皆是茫茫一片。

　　没有人比他更觉得这样的天气异常。

　　召回所有校董和高层前，西尓弗秘密举行了一场奢侈的献祭，确保会议当天万无一失。于是，他的神灵不负期待，大度地向自己的新信徒展现了最近恢复的力量。

　　——眼前闪光、失明，出现幻觉，语无伦次，举止疯癫。诸多症状同时出现在温特伯恩身上，即便弗洛伊德、荣格亲自到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早已病重了。

　　古往今来，所有的预言家都被命运女神宠爱得骄矜固执、目空一切。光是尼克·温特伯恩一个人拥有的天赋都让西尓弗感到畏惧和嫉妒，很难想象当年奥斯顿船长初次登岛，见到一整个先知家族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但得天独厚又如何？此时此刻，给他造成无数麻烦的男孩已经彻底落在他手中，随时可以合情合理地消失。这完全超过西尓弗的预期，连罗珊娜专门介绍的精神外科“专家”都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备胎。照理来说，他应该感到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最后的仪式，成为绝无仅有的缔约者，然而事实却是，短暂的满足过后，西尓弗忽然冷静了。

　　它稍加用力，曾经无比高贵的神侍家族瞬间就被碾入尘土，荣光不复。所以祭司们即便高居神庙、身处云端，也始终要对更上方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这就是温特伯恩们背刺神灵的原因？他们的昨日，会不会就是胡夫家族的明天？西尓弗谨慎地思考着。他费尽周折所要得到的未来，不是这样。

　　从校长室出来，经过空中连廊，东侧的花园区有一排不起眼的房子。门外花丛掩映，雅致静谧，最初设计的目的应该是给消夏客人的临时居所，自西尓弗上任以来，还是首次使用。

　　他打开大门的第一道锁，再打开第二道，慢斯条理地走到第一间客房门外，礼貌地敲了两下，随后没有等待反应，直接拧动把手，开了门。

　　屋内陈设奢华，安乐椅、雕花床、书案、酒柜一应俱全，但已经有大半惨遭破坏。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唯一完好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西尓弗用鞋尖推开摔裂的空酒瓶，走到一片稍显干净的空地上，环顾四周。

　　“拉蒙特，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这里搞得一团糟，至少可以让自己住得体面点。”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瞪着他。西尓弗毫不意外。

　　“第二个建议，不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只要住在这里，就要对这里的主人保持尊敬。”

　　“科林斯岛是胡夫家的族产，不是你一个人的。”那个被称为拉蒙特的男人开口了。“就算你把我们关起来也一样。”

　　“这就是没有认清形势的坏处。”西尓弗扶起一把倒下的椅子，径自落座。“既然你知道我把你们都关起来了，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你疯了。”

　　“说气话没有意义。”

　　“还能有什么？胡夫家重要的资产全在你手里，足够给艾弗拉姆养老送终了，不过你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个脓包儿子。”拉蒙特站起来，踱到附近，自上而下地逼视着他。“你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想把看不惯的人一起带走？还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打算干点刺激的，进监狱安度晚年？”

　　西尓弗笑笑。“都不对，再想。”

　　拉蒙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他身材魁梧、胡子拉碴，持续半月的监禁生活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阴郁又野蛮的气质。但他站着，西尓弗坐着，压迫感却从后者传递给了前者。

　　“不知道。”他没好气地说。“鲁杰罗的买卖我完全没参与过，不信你可以去问马卡里奥，反正他俩现在都在你手里。我名下就一个艺术基金会，没有艺术品，只有一帮自命清高天天搞沙龙的穷鬼，你要就随时拿走。”

　　西尓弗叹了口气。

　　“这时候用别人当幌子已经太晚了，我也不关心他们的那点小动作。胡夫家的核心资产从来不是这座该死的学校，也不是这个荒凉的海岛，而是一个秘密。一个我最近才知道，但你们已经掌握、并利用了很多年的秘密。”

　　“一派胡言。”拉蒙特咕哝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越过西尓弗身侧，眨眼就抢到门前，用蛮力拽开，毫不犹豫地向外冲去，然后“咣”的一声撞上无形的墙壁，趔趄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勉强没有倒下。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没出去不说，右脸、肩膀连带半边的身体都震得发麻。

　　看着拉蒙特五官扭曲的痛苦表情，西尓弗遗憾地摇了摇头。“我都告诉过你了，要认清形势。以我的做事风格，会给你留下这么明显的空子可钻吗？”

　　“西尓弗，你想钱想疯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西尓弗讶异道：“达米阿叔叔告诉你的，还是迪马特老爷子？”

　　“你扣着我没有意义。”拉蒙特咬牙切齿道：“达米阿一家人也在岛上，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们就可以。我知道的不会比他更多。”

　　“但迪马特堂叔已经去世了，早知道有这一天，就该多让他活几年，这样我也不用辛苦地到处拼碎片了。”

　　“操，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承认！西尓弗，你他*妈会下地狱的！”

　　“彼此而已。”西尓弗无动于衷。“如果不是用了那个办法，你们也走不到今天。真可惜，达米阿明明跟我父亲才是亲兄弟，却宁可告诉你们，也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对谁敢下手！你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是打算把整个家族一网打尽吗？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么大胆子。”

　　变故在一刹那间发生。

　　一直蹲在地上的拉蒙特突然暴起，抄起一个断裂的台灯底座，径直砸向对方后脑。

　　带黄铜支柱、大理石基的台灯座分量极沉，配合成年人的力量足以让人头破血流，甚至脑浆迸溅。他的动作狠戾精准，毫不犹豫，起手就已用尽全力。

　　哪怕再迟钝的人，周围有过于激烈的动静时都会本能地做出反应。可西尓弗不但没躲，反而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正对自己痛下死手的兄弟。

　　“啊——”

　　惨叫骤然响起，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蒙特自己。

　　他的两膝后侧遭到重击，扑通一声匍匐倒地。高擎在手的台灯迅速坠落滚远，在地板上砸出一道明显的凹痕。

　　西尓弗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态闲适，仿佛早已知道拉蒙特会有此昏招，垂首看着他在地上翻滚。

　　“失败者的典型特征，就是觉得自己再努力一下，还有翻盘的机会，但这种无谓挣扎往往会消耗掉胜利者仅存的耐心和怜悯，导致他们一败涂地。”

　　说完，西尓弗抬脚踩住拉蒙特的手腕，摘下一只手的手套，俯身将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

　　第一秒，拉蒙特不明就里。下一秒，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恐，比之前惨烈十倍、百倍的嚎叫声响彻整座消夏别墅。

　　在他的手背上，被西尓弗手指按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斑点，像是生长过快的霉菌，周围的皮肤先流血流脓、腐朽腐烂，继而凝固成沉重坚硬的金属，让溃烂的伤口迅速变大。

　　西尓弗被这声音吵得头疼，没到十秒钟就收了手。拉蒙特抽回右手，那里已经出现一个杏子大小的纯金疮疤，与筋骨血脉嵌为一体，稍有动作就鲜血淋漓。

　　“把你知道的关于埃琉西斯秘仪的东西都告诉我。”西尓弗泠然道：“打算配合就点点头，如果还存着别的念头，接下来失去的可不只是一块皮肉。”

　　拉蒙特满头大汗地捂住右臂，沉重地点了点头。

　　“要是让我发现你说的和马卡里奥、达米阿有出入，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不会，”他忍住痛呼道：“既然你都掌握了‘神迹’，我再掖着藏着也没有用处……

　　父亲没说这个仪式叫什么名字，大概率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科林斯岛下有一个被封印邪神，如果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可以向它举行献祭，具体方法你已经知道，我就不重复了。

　　向它献祭有个缺点，就是次数非常有限。据他所说，第一次祈求‘神迹’时，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作为牺牲，但渐渐地，条件会越来越苛刻，收益和风险根本不成比例。只有一次，他们找到了最初看守者的后裔——就是姓温特伯恩的那群原住民。它特别高兴，给出的回报非常丰厚，几乎供养了一代人。

　　发现这点的时候，我曾祖父很高兴。他第一次意识到荣誉条款里面的那句话原来是有用的，然后花了很大力气去搜寻有同样姓氏的人，但始终一无所获，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死绝了。

　　这次大会的时候，你说你找到一个活着的温特伯恩男孩，我和马卡里奥都觉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我们还侥幸地觉得，你也许不知道自己拿到了多珍稀的东西。因为科林斯建校的时候，你们的曾祖父年纪太小，不知道奥斯顿船长和温特伯恩之间的约定，所以这个秘密一直只在我们这一脉中传递。

　　西尓弗打断他。“约定的内容是什么？”

　　“内容？”拉蒙特困惑。“内容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说出来。”

　　“胡夫家族负责修缮维护科林斯岛上的建筑。仅此而已。”

　　西尓弗眯起眼。以他目前的能力，最多再转换一个拳头大小的黄金，‘神迹’就会消失，但拉蒙特已经受到了足够的震慑，应当不会说谎。只是他始终觉得这个结论太奇怪了，完全不通情理。

　　奥斯顿船长最初关于埃琉西斯秘仪的知识只能从温特伯恩家身上获得，但他们一族可是天生的先知，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即便考虑到预言失败的可能性，温特伯恩又何必出卖这么有价值的秘密，才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奥斯顿·胡夫看上去是信守承诺之人吗？

　　沉思片刻，西尓弗继续问道：“如果胡夫家没有遵守诺言呢？”

　　拉蒙特呆滞一瞬，下意识道：“父亲没说。”

　　“这桩交易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每个家庭总有一两个怪胎。”拉蒙特不以为然。

　　西尓弗没有说话，一点一点地推敲其中的逻辑。拉蒙特知道的传说和他从小听到的完全一样。假如温特伯恩的先民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真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只能说明科林斯的建筑确实有很大的问题。可如果这些砖石花草真能对神产生威胁，它应当首先要求西尓弗破坏掉它们才对，为什么对此只字不提？

　　除非……宫殿群损毁的时候，会展露出真正让它害怕的东西。封印可以靠逐渐恢复的力量慢慢渗透，但致命的弱点绝不能被任何人触及。

　　西尓弗心中豁然一亮，猛地站起。

　　根据那个男孩的话和拉蒙特祖辈的尝试，缔约就会被邪神约束，不缔约则无法获得永恒的天赋，但若在缔约后立即杀死邪神，不就是同时获得了力量和自由？这样就对上了！上一代的神仆们愿意联合弑神的原因已经昭然若揭了。他一直为对方贪得无厌的胃口而困扰，现在终于看到了解脱的曙光。

　　“怎么了？”拉蒙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颤颤巍巍捂着伤处，“有什么不对吗？”

　　“我很满意你的配合。”西尓弗露出微笑，“你可以多在这里生活一阵子了。”

　　“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不该放我回去吗？”拉蒙特脸色青紫，似乎是想发怒，但又不敢发怒。

　　“放你回去？”西尓弗饶有兴趣地重复一句。“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一个个说服你们，来岛上参加一场无聊的听证会？”

　　“为了软禁我们……获得一些……情报？”拉蒙特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蠢。西尓弗连仪式都举行过了，还有什么不知道？

　　“这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是另一个。”西尓弗心情大好，兴致来了，也不介意跟自己的兄弟多聊两句。“你的祖辈已经发现，用那些看守者的后裔举行仪式收获会更加丰厚。这是因为，他们是跟邪神正式缔约过的神仆，他们的血肉更具力量。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的身体中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西尓弗微微一顿，拉蒙特冷汗直冒。

　　“我即将成为下一代的缔约者。烈火需要柴薪，你们就是为冬天储备的养料。”

　　拉蒙特张着嘴，像只狗一样喘着气：“西尓弗，你真的疯了！

　　“这里的学生、老师，外边的家长，各界朋友，无数人知道我们在科林斯开董事会，你可以让我们失踪一周两周，但一两个月呢？迟早会有人发现的！！你要怎么解释学校除你以外的高管集体死亡？！！”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打算善后呢？”西尓弗得意说完，俯下身，贴在拉蒙特耳侧，悄声道：“别担心，我可以让你做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