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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欧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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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没有固定的点名制度,但除了那几个著名刺头,也没有谁敢隔三差五迟到旷课。但尼克·温特伯恩显然不属于其列。他经常早早离开寝室、傍晚回来,却不在教室出现,他缺席的课程比上过的还多,却没错过任何一次作业抽检和随堂测验。以至于欧文常常觉得诧异,一个常年在开除边缘试探的人,运气怎么可以好到逆天?
只可惜,欧文已经没有机会去问了。自从他打了尼克一拳之后,他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倒不是说他认为尼克会记仇,而是尼克这家伙其实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聪明得多,不可能不知道,这所学校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抱有善意,莫罗女士的针对和敌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所以他也应该明白,朗曼作为校长的外甥,是注定无法跟他成为好友的。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距离无疑是最优解。
欧文自嘲地笑了笑,甚至产生了一种悲情的英雄主义情结。可惜这种自我陶醉的癔症在不久之后就被现实击碎了。温特伯恩先生疏远了他的室友,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跟安吉利斯家的大小姐打成一片,甚至还获准进入他们的专属包厢。地震发生后,欧文在校医院曾远远地看过尼克一眼。在卡琳的精心照料下,温特伯恩先生神态安然地吃饭、喝水、发呆,俨然已经是情侣模样。
欧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自己的确拿到一个悲情的角色,但不是英雄,是小丑。尼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既成功励志,又讽刺荒诞。
科林斯的学制与常规学校有所不同,春秋放假,冬夏授课,酒神祭就代表冬季学期的尾声。狂欢过后,C.C.的学生们即将迎来为期三周的美好春假。往年这个时候,欧文会回英国参加几场社交季的舞会,但今年母亲指派了新的活动,显然又是打破惯例的一年。欧文暗暗希望她征求过父亲的意见,同时也悲观地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
临走前一天,欧文正在寝室收拾行李,却被执事叫了出来,理由是:校长想请他喝茶。
欧文不禁腹诽:对任何学生来说,还有什么邀请比这听起来更可怕吗?
离开北岬,穿过中心,一路行至空中花园区。执事把他带到后转身就走,欧文立于校长室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西尓弗·胡夫沙哑道:“真不容易,非要我派人专程去请,朗曼先生才肯赏光。”
欧文吓了一跳,一为这夹枪带棒的问候,二为眼前之人的模样。
胡夫校长虽然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也重视仪表、精于保养,相较于真实年龄,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可西尓弗面色灰白,带着深重的法令纹和青黑色的眼袋,胡子拉碴头发缠结,活像几个月没合眼,又几个月没洗澡。虽然科林斯岛的地震让人焦头烂额,但对于一所魔法学校来说,复建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不至于让他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沧桑。
“对不起舅舅,我以为——”
“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欧文一头雾水。“我在北区,受到的影响不大。”
“不是这个。”西尓弗不耐烦地摆手。“我是问,之前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欧文恍然。
“尼克·温特伯恩最近一直住在校医院,我没见到他。”
静止持续片刻,西尔弗·胡夫猝然站起,抓起一瓶墨水砸向地面。“啪”的一声,碎片四射,惊心动魄,欧文精心呵护的白色校服上瞬间沾上一串飞溅的墨迹。
“别跟我耍小聪明!”西尓弗·胡夫咆哮道:“校医院里躺了多少学生我很清楚!我让你盯着温特伯恩,不是让你告诉我这些!”
墨水在地毯上无声蔓延、快速渗透,很快就到了欧文脚下。他无法躲避,垂着头,小声辩解道:“之前我跟莫罗女士汇报过。除了翘课和抄作业,他确实没有其他特别的举动。我平时也要上课,没法一直跟着他……”
“撒谎!”西尓弗怒不可遏。他双手按住桌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掀翻它的冲动。“那小子都快把科林斯岛弄沉了,你跟他住在同一间宿舍,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现?”
“您的意思是,尼克·温特伯恩制造了这场……地震?”
“对。”西尓弗咬牙切齿地说,“方圆三十海里,除了我们,没有一座岛有震感。这根本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破坏!”
欧文惊讶不已,其实这正是他之前困惑的地方。科林斯的屏障既能让它历经千年不见沧桑,也能为它抵御外界的绝大多数灾害,像这样的地震是史无前例的。校内人心惶惶,很多学生都在讨论,春假结束后还要不要回来。毕竟,断裂的大理石可以轻易修复,崩塌的信仰就不一样了。遗世独立的伊甸园和与世隔绝的海外孤岛终究有所不同,哪怕它们本质上是同一个地方。
“但他怎么能做到……”
“这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不解短暂地压倒了害怕。欧文脱口说道:“不,我只是觉得,一个十几岁的男生,不可能——”
“你在质疑我?”西尓弗眼神阴鸷,面颊消瘦,甚至比刚才暴跳如雷时显得更加瘆人。
欧文噤声了。
西尔弗怨气深重,偏执地将尼克·温特伯恩视作所有灾难的源头。纵使欧文觉得这种论断十分疯狂,也不敢再提出异议。
“学期之初,灰角号沉没的时候,我再三向学生家长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故发生,结果不到一年,半个学校的人都差点被埋在酒神殿下面。从他出现开始,各种麻烦、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科林斯就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他迟早会毁掉我苦心经营的心血,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说到这里,西尓弗突然转向他。“你怎么一声不吭?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还是觉得这一切跟自己无关?”
欧文连忙否认,可西尓弗并不相信。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冷笑一声,“毕竟,罗珊娜已经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可以让你们母子就算脱离了胡夫家,也能高枕无忧。”
欧文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不是没揣测过母亲的意图,只是没想到这一层而已。
“特拉蒙德富甲一方、家风严谨,自然对未来的女婿十分挑剔。如果他们知道罗珊娜的儿子表面上品学兼优,背地里却隔三差五找小酒馆的女侍厮混,还会把宝贝独女嫁给他吗?”
欧文如遭雷击。他张口结舌,脸色惨白,连为自己辩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她……”
“你的花花肠子不用跟我解释,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也懒得跟其他人提这种丑事,包括你母亲。”西尔弗冷酷地说:“下个学期好好盯着尼克·温特伯恩,别再找借口了。尽快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留好证据,听我指示。否则,不是他滚蛋,就是你完蛋。”
漫长的冬季学期终于结束。海神号重新下水,学生们排队登船,对短暂的假期充满期待。
欧文·朗曼倚在船舱外的栏杆上,迷茫地思考着未来的方向。他觉得舅舅有点魔怔了,不然不会像是努力擦掉污点一样想把尼克赶走;他也觉得母亲的控制令人窒息,在他还没想好如何从一个监狱中逃脱时,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建造下一个囚笼。
可他不敢说,也不敢忤逆,因为远在天边的母亲和近在眼前的舅舅时刻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连他的父亲都爱莫能助。
海神号发出“呜呜”的汽笛声,平稳驶向宽阔的海域。几个小时候,他到达霍布斯港,然后从雅典出发,西行北上一路辗转,最后到达风景优美、阳光明媚的南法庄园。
他只在幼年时去过特拉蒙德姨婆家,而眼前高大阔气的铁栅门则与他依稀残留的印象大相径庭。穿过花圃、喷泉和林荫道,罗珊娜·胡夫正和其他几个面庞陌生的亲属在室内会客厅谈笑。时隔多年,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只存在于旁人闲谈中的远房表妹。
和健康、大方、泼辣的阿莱莎截然相反,克丽丝汀是一个文弱苍白的小女孩。她怯怯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跟他打招呼:“表哥,你好。”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还留在学校里的尼克和卡琳。这怎么可能呢?欧文讽刺地想。即便大小姐昏了头,她的家人也绝不允许。
“欧文,你在想什么?”母亲压低声音提醒。
欧文·朗曼及时收神,展露笑容。“你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不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