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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卡琳(1) ...

  •   狄俄尼索斯殿灯火通明,乐声悠扬。

      卡琳回头望了望,面露犹豫。“真的没问题吗?”

      尼克答:“放心,肯定能赶上。”

      此时,两人正站在酒神厅的外廊下。卡琳穿着淡蓝的爱奥尼亚式希顿长裙,侧边用白色丝带系住。双臂张开的时候,褶皱自然垂下,宛如蝴蝶的两翼,轻柔飘逸。尼克身上是一件大红色的托加袍。他太瘦了,不适合这样的造型,厚实的布料堆叠在肩头,看上去像是一团准备拆洗的窗帘。

      “我还是觉得不保险。万一我们离开太久,他们又找不到人——”

      “最稳妥的办法不一定是最合适的。”男孩笑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从你那位朋友手中争取一小段自由的时间,而不是说服她改变想法。”

      “好。”卡琳默认了。沟通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但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她尝试了,也失败了。

      “准备好就闭上眼,听我数到三再睁开。如果你没进去,不要惊慌,也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回去参加酒神节派对就行了。

      “一、二、三——”

      最后的音节刚一触及空气就被吞没了。轻盈的脚步、婉转的合唱、参会宾客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的杯盏碰撞……都在他念出“三”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起抛入黑洞当中,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卡琳睁开眼。

      尼克消失不见,整个狄俄尼索斯殿都空空荡荡。漏刻停止了,无边的静寂蔓延开,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尼克?你在哪?”卡琳呼唤着,走出廊外。“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夜空之下,大海无声涌动,呈现出一种迷幻的深蓝色,星星凝固在天幕上,拖出一截截奇异的弧形轨迹。闪烁不定的萤火虫组成浩浩荡荡的河流,像银河的旋臂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中心汇集。形形色色的雕塑组成一队白色的仪仗,正庄严、缓慢,但优雅地向岛屿中央的圆顶大厅进发。

      循着漂浮的光点,卡琳也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从酒神厅能远远望见中心区,真正走起来的距离却很远。等卡琳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厅,其他雕像都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一尊本来就属于这里的持罐少女像还站在基座上。它纯白的大理石面容美丽又生硬,却努力地对来者露出一个微笑,几乎真的像是一个少女的揶揄。

      “尊贵的客人,你来晚了。”

      “我……我是来找人的。尼克·温特伯恩在这里吗?”

      “在。你是来参加审判,还是筵席?”

      卡琳被问懵了。可雕像似乎不觉得这是个需要解释的问题,一边等待,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说尼克·温特伯恩快要死了,需要有人来救救他。是你吗?”

      “很显然。”少女像嘟嘴。“你花了这么久才想明白?”

      “所以,你、我、他是同一边的,对不对?”

      它愣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笑得直接坐在大理石台上。黄金水罐放在身侧,清澈的泉水从敞开的罐口汩汩涌出,丝毫没有因位置变化而中断。

      “小妹妹,你狡猾了很多。可不论我多么欣赏小祭司,也只会跟队长站在一边。审判或者筵席,告诉我你的选择。”

      少女雕塑舒展双臂,指向身后的一道道大门。圆顶大厅位于整个学院的中心,朝向各个方向的回廊四通八达。卡琳一眼望过去,虽然所有门扉都紧紧闭着,但其中一扇的缝隙间有光线泄露,明暗交错,人影幢幢。

      卡琳指向有光的那扇门。“我选这个。”

      “很好。”雕像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大门应声打开,一座比科林斯的圆顶大厅更壮观、更恢弘的神殿展露在她的面前。岛上所有的雕塑都聚集在这里。它们一起转头,无数道空洞的目光同时钉在她身上,比鸦雀无声的酒神厅更令人窒息。卡琳的视线迅速扫过,一眼就发现了她在找的人。

      在神殿中央,穿着酒神祭大红长袍的尼克·温特伯恩正被四个雕像按在地上。弓箭,长矛,巨锤,三叉戟,四件金灿灿的武|器将他团团围住,分别将最尖锐、最危险的那端抵在他的喉咙、眉心、太阳穴和胸膛上。

      “尼克!”卡琳尖叫出声。

      地上的男孩勉强偏过脑袋,惊愕道:“卡琳?你怎么来了?”

      “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尼克苦笑道:“是啊,跟我想的也不一样。”

      神殿的台阶自内向外逐渐升高,其中东侧的最高位放着一座嵌着象牙、碧玺、祖母绿等各种宝石的高背王座。一尊成年男性的雕塑端坐其上,漠然道:“证人到场,审判继续。”

      “……我肯定,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蓄意谋害。所有的指示都来自于大祭司,我们从来都不知道神真正的旨意是什么。一定是他们在神谕的内容上动了手脚,才让我们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怎么还把那个东西称为’神’?温特伯恩早就知道自己侍奉的是什么,他们是魔鬼的代理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们在付出代价,难道你还没明白吗?”

      “拜托,这有什么可争论的?知道与不知道重要吗?蓄意或无心重要吗?快点弄死这小子,然后该喝酒喝酒,该跳舞跳舞。我都一个世纪没动过了,为什么要为他们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裔浪费时间!”

      “就是,快点结束吧。”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他。”

      ……

      反对者和赞同者吵作一团,卡琳听得心惊肉跳。它们好像极其痛恨温特伯恩,又不是真的很在意他,既觉得他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又想跳过审判的流程,好尽快宣泄自己的怒气。在一群冰冷、苍白的大理石雕塑间,她和尼克是仅有的鲜活面孔。环顾四周,卡琳只觉得无助和害怕,仿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不是尼克,而是她。

      王座上的雕塑用权杖敲击三下地面,宣布:“控方发言结束。辩方开始吧。”

      在众多雕塑的窃窃私语中,尼克迫不及待地向空中举起一只手。“我能站起来吗?”

      “这不影响你说话吧。”

      开口的雕像是波塞冬。它单手攥着三叉戟,紧紧抵住尼克的额头,似乎随时准备穿透他的脑袋。

      “但影响心情。”尼克小心翼翼地推开指着他的弓箭和长矛,一打滚爬起来。“反正我已经自投罗网了,怎么也跑不出去。”

      几声轻蔑的冷哼。不过也没有谁真的制止他。

      “首先,我想表达的是……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是我因为别人的错误而遭受不幸,也会同样痛恨那个人,呃,以及他的后代。这一点,我深表遗憾。但关于当年的真相,根据我目前听到的东西,似乎还不足以证明就是我的那位曾曾曾曾祖挑起一切,故意将各位送入死地。”

      咒骂声瞬间爆炸。除了神情凝重的狄俄尼索斯和德墨忒尔,剩下的雕塑都将手中的碎石子、金属片丢向空地中央。波塞冬和阿瑞斯原本提起武器,见到这一幕又放下了,笑着看男孩抱头鼠窜。温特伯恩的祭司当年有多尊贵,如今就有多狼狈。迟到的报复不能抵偿它们所经受的痛苦,但只要看到对方的屈辱,总算是一种安慰。

      尼克缩起脖子躲过如雨般的碎屑,站直身体,继续道:“你们应该知道,温特伯恩跟其他部落最大的不同是,我们的天赋包括有两种,第一是‘预见’,第二是‘祝福’。‘预见’根植于血脉,只要姓氏不灭,天赋就不会减弱,这跟你们拥有的才华基本相同。

      “可‘祝福’跟‘预见’不一样。祝福的力量要有源头,神明就是最重要的力量之源,在远离神明的地方,使用‘祝福’只会消耗自身。为什么祭司不能离开神殿?因为远离故土之后,他们能借助的能量就会变得很少。能看到未来、不能改变未来的预言家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作为祭司,温特伯恩必然是最不希望神明消失的部落。”

      卡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尼克,注视着他在满怀敌意的视线中侃侃而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尼克·温特伯恩,但破天荒地,尼克并没有看她。

      “当祭司决定背弃信仰,一定是他意识到自己侍奉的‘神’存在严重的问题。当年的全军覆没,是因为大祭司的临阵脱逃,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参加,目前只有猜测,没有证据。我和父亲出生时距离你们的时代已经太过遥远,所以只能请各位再回忆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大祭司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胡言乱语!”突然响起的怒斥,来自一直沉默的赫菲斯托斯,“完成封印需要十三支黄金矛,是大祭司找我们部落的铸师秘密锻造的。他以避免泄密为由,不让十三位铸师知道彼此的身份,但当他公开信息的时候,却称黄金长矛只有十二支,分别对应十二个黄金家族。我们都觉得太对了,没有任何不妥,但其实他|妈|的应该是十三家!从一开始,温特伯恩就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尼克的脸色白了些许。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疑又是一次迎面而来的惊涛骇浪,令人窒息、无法回避。

      “谢谢。又学到了一些有用的新知识。”男孩努力保持镇定,只是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从这点来说,他的动机确实可疑……但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预见本就存在很多不确定性,我们看到的可能正是我们导致的,没有人可以一直正确下去。自那以后很多年,温特伯恩家一直待在这座岛上,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做出补偿,直到奥斯顿船长——”

      “补偿?谁告诉你的?”雅典娜冷冷反问。“胡夫和温特伯恩为了黄金家族的遗产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把自己当成尽力拯救世界却功败垂成的悲情英雄了。尤朵拉·温特伯恩到死都在期待那个魔鬼的归来,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抱着这种想法——”

      阿尔忒弥斯打断了他。“想法有意义吗?我们早就想杀了你,想让你尝尝我们遭受的一切,想让所有的温特伯恩都被封锁在永不见天日的地狱。可你们是高贵的神侍家族,在囚禁我们的监狱中来去自如。若不是因为时间茧阻隔了所有的窥探,你又怎么会踏入这里一步?”

      “我会的!”尼克吼道。“我不知道我的祖先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我父亲告诉我一定要回来,因为这里有只有我们能平息的灾难。黄金家族留下什么遗产、胡夫家族侵占谁的财富我根本不关心。我想阻止它,只是想做一件正确的事而已,就这么简单。”

      “你们相信吗?”阿瑞斯摊开双手,讽刺地一笑。“高尚的预言家,无私的先知,跟他的祖先一样能说会道。要是你生在我们的年代,没准会成为下一任首席,让在场的各位再次走上有去无回的战场。”

      “拜托……哪怕我的祖先真的罪无可恕,哪怕我真的另有所图,你们也一定能感受到‘它’的苏醒吧。那时你们决定跟随大祭司反抗邪神,不就是为了保护剩下的人不受它统治吗?灾难迫在眉睫,外边还有那么多无辜者。错过这次机会,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你们真的想看到悲剧再一次重演吗?”

      神殿内鸦雀无声。

      王座之上,低沉的男声响起:“辩方发言结束。证人补充。”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她,来自一双双既无瞳仁、也无温度的眼睛。

      卡琳吓了一跳。她原本站在空地边缘,几乎隐藏在雕像中。此言一出,那些半遮挡着她的雕像纷纷散开,留出一个半圆形的真空地带。

      卡壳半晌,她嗫嚅道:“我……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雅典娜泠然一笑,望向神殿上首,“队长,可以开始投票了吧。”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道道目光再次投来,如针如炬,让被盯住的人寸步难移。卡琳的心砰砰直跳。“这不是对他个人的信任,而是……出于事实和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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