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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   来人踩着一双玫瑰金高跟皮鞋,一身黑色连衣裙裹得身材凹凸有致,十分干练——正是谢昭的秘书徐蕾。

      女人显然也被蒋天遥吓了一跳,怀里一大摞文件夹差点就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徐蕾是跟着谢昭从美国回来的,商务上的大小场面,也算得上是风里来雨里去,但当她看见蒋天遥衣冠不整、披着谢昭衬衫杵在他办公室里的时候,脸上依然色彩纷呈。

      女人认得蒋天遥。虽然她一直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她知道,这小孩儿在谢昭那里是有特权的。

      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小孩应该是今天准备参加GxBio商赛的finalist之一,怎么会光着膀子出现在老板的......

      突然,徐蕾福至心灵地脑补了办公室play的一百零八种姿势,神情一片了然。

      蒋天遥一张脸已经蒸成了螃蟹——

      我不是。我没有。姐姐你脸上是什么表情?你别瞎想啊喂!

      蒋天遥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摇着食指对徐蕾疯狂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语无伦次地表示自己衣服被泼了咖啡,临时来借一件衬衫,奈何谢昭的肩膀太宽了,似乎有点撑不起来。

      徐蕾对待办公室八卦的态度,永远是不多问,不好奇,只长心眼不长嘴。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善解人意地回工位帮蒋天遥拿了一根别针,替他把衬衫在背后固定了一下。

      换好衣服后,欲哭无泪的蒋同学点头哈腰地向徐蕾道谢,一溜烟就跑了。

      等蒋天遥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恰好是主持人开完场,第一位选手上台前的那个空隙。他蹑手蹑脚地从侧门钻了进去,偏偏与评委席最右侧的谢昭擦肩而过。

      那一个照面,两人四目相对,蒋天遥就像一个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当场心跳如雷。他欲盖弥彰似的,调皮地对谢昭一吐舌头,但他哥就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扭头平静地看向讲台,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蒋天遥顿时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在心底冷哼一声,找到一起参赛的同学,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台上第一位同学已经开始讲了,蒋天遥排在第三位。

      他低头翻了翻椅子上一人一份的小册子,才发现那些高大上的最新癌症靶向药,甚至那几个免疫疗法,竟然都没有入选。反倒入选的项目,都像他的丙肝一样,算不上当前热门。

      比如王舜,投资项目是一款可以测试血糖,自动计算并注射胰岛素的糖尿病人AI穿戴;再比如他的学妹,投资项目是以肠道菌群大数据样本为基础的一个健康算法,可以根据粪便样品给肠胃道病人定制酸奶。

      但从中,蒋天遥也摸索出了一条信息——这些项目的成本都相对便宜。也就是说,GxBio并不打算在获奖项目中花太多钱。这个比赛更大的意义在于它对企业的宣传作用,而非这些投资项目本身。

      ......

      蒋天遥听着听着,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但凡在这个商业比赛中获奖,GxBio会真金白银地投钱进去——所以,台下评委也就格外挑剔凶残,问题问得犀利,说话半点不留情面。

      蒋天遥那个学妹属于性格比较软的,平时做科研分享的时候,哪曾被观众这么争锋相对过。眼下她被GxBio一群高管炮轰质疑,自己博士兢兢业业做了四年的项目被喷得一文不值,差点就没站在台上哭了。

      台下其他几位参赛选手,也是各个心有戚戚,面面相觑,心说这评委的问题简直是故意刁难。蒋天遥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么一对比,之前谢昭喷他的时候,都算得上是眉清目秀、超级温柔了。

      蒋天遥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刚被如狼似虎的评委这么一吓,无端紧张了起来。其实他也想明白了,报告做得多好在这场比赛中无关紧要,怎么接下评委的刁难,并且给出一个体面的、令人满意的答案,才是获胜的关键。

      冷静冷静冷静——

      深呼吸!

      脑子里有人小声和他说道:别慌,你穿着谢昭的衣服呢!

      另外一个声音连忙骂道:穿他的衣服有屁用!

      但蒋天遥也没有时间在脑内天人交战了,他在上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小小的水果硬糖,撕了包装塞进嘴里。

      咔嚓两声咬碎,草莓味的。

      蒋天遥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

      ......

      “丙肝病毒主要分为六大基因型。一些国家的丙肝病毒类型相对单一,比如北美与欧洲以丙肝基因1型为主,北非以基因4型为主,然而,东亚与南亚的基因型号十分混杂,现有的治疗方案要求每个病人都进行病毒基因检测,极大地增加了医疗体系的负担。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款,NS-1807这样的,可以让病人免去基因筛查的泛基因型丙肝抗病毒药......”

      NS-1807是蒋天遥立项药物的实验室代号。他这才刚介绍完丙肝的全球分布,就有评委举手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

      蒋天遥顿了顿,看向评委席左起第二个印度人。他和谢昭一样也是亚太地区partner,不知是来中国出差还是开会,也就顺便来当评委了。

      印度大哥抱着双臂往椅子上一靠,神情不满。他带着含糊不清的口音,语速飞快:“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科的医生,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Epclusa吗?全世界唯一的、全口服、泛基因型丙肝特效药,去年垄断北美丙肝市场,创下了150亿美元的销售神话。”

      “GxBio全球品牌主打的就是医疗创新,你这药从药理上来看,没有结合新颖的技术,从药效上来看,又有Epclusa珠玉在前。我同意你所说的,丙肝是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他顿了顿,带着十足的优越感,一锤定音,“但我实在不认为GxBio有任何投资该药的必要。”

      开场几分钟不到就被人这么打断,在蒋天遥看起来,已经算得上是无礼至极。台下有小伙伴惊讶地捂住了嘴,就连王舜都神色凝重,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倒是谢昭突然笑了,他扭头瞥了自己印度同事一眼,又微微侧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向台上。

      蒋天遥嘴角还挂着一抹随和的笑意,但那双眸子里明晃晃地跳着两簇小火花,噼里啪啦的。

      谢昭一看就知道,小孩儿生气了。

      蒋天遥向后退了两步,仰起头,切PPT直接跳去了自己的非正文补充页,正是一份Epclusa的案例研究。

      “Epclusa疗效再好,”台上的人缓缓开口,“但它并没有解决当下东亚南亚丙肝泛滥成灾的问题。成本仅仅900块的Epclusa售价为五十万人民币,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东南亚——全世界丙肝最严重的地方,病人买不起。”

      “由于全球专利问题,只有印度可以合法生产Epclusa的廉价仿制药。而这个走私仿制药的灰色市场里,没有监管,没有调控,只有商人牟取中间利益,甚至还有黑心商贩卖假药。资本坐着数钱,但大部分病人无药可医。所以,亚洲需要一款廉价的,合法的,泛基因型丙肝特效药。”

      “GxBio的抗艾滋药在亚洲一直卖得不好,那是因为,GxBio在亚太抗病毒药的市场上没有渠道,没有根基。虽说Epclusa垄断了北美,但它在亚洲的市场占有率暂时还可以忽略不计,如果NS-1807能够通过临床三期,那它会成为GxBio在亚太抗病毒药市场立足的契机。放弃暴利打开市场,长远来看,还是利大于弊的。”

      蒋天遥不亢不卑地一口气说完,环视一圈观众席,礼貌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他不应该说。

      偏偏他还是要说。

      蒋天遥盯着印度人的眼睛,语气不屑:“的确,圈里大家谈到GxBio,就会想到‘创新’这个词。”

      “但创新的意义在于——解决问题。”

      “为了创新而创新,或者,仅仅因为一件技术没有那么多新颖的元素而认定它一文不值,都违背了创新的初衷。”蒋天遥毫不客气地睨了评委一眼,“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发[1]。”

      谢昭盯着蒋天遥说出那句话时的模样——他微微扬着下巴,脖颈的弧度锐利又好看,眼底奶凶奶凶的,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坚持与单纯。

      小王子似的,仿佛天生高傲。

      蠢死了。

      也帅极了。

      最后,蒋天遥终于把PPT切回了自己被打断前的那页:“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我现在就来讲讲,NS-1807能怎么解决问题。”

      印度人这会儿不说话了,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直到演讲结束,再也没有评委打断过他。

      但是所有评委都像谢昭那样,把他埃博拉的那页PPT给无视了。蒋天遥在心底不是滋味地嘀咕,早知道还不如听他哥的,把这一整页都删掉,先从别人口袋里拿到投资这药的钱再从长计议。

      虽然蒋天遥前期被印度人泼了冷水,其他评委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Q&A——

      Marian是北美地区合伙人,金色短发,鹰钩鼻,一双水蓝色的眼镜。从视频的摄像头里看,女人上了点年纪但依然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那种叱咤商圈多年的犀利。

      “你认为丙肝在亚洲作为一种低收入群体中更常见的传染病,所以应该走普惠薄利的路线——这我能理解。”Marian的声音从视频里传了出来,“但我看了看你的成本预算,它太高了。你参考的是GxBio其他药品生产过程中临床三期的投入,但NS-1807的定位注定了这款药不会给我们带来其它药品那么丰厚的回报。如果你没有办法降低成本的话,我认为我完全不会考虑这个提议。”

      蒋天遥闻言愣了愣。他对钱这个东西一直没什么概念,所以在写PPT成本预算的时候,的确是根据GxBio过往临床试验拍的数据。

      所以,他应该怎么回答她?

      蒋天遥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谢昭的声音突然从回忆里响起:“所谓合作,不在于别人能给你什么,而在于你能给别人什么。”

      我能给别人什么?

      蒋天遥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他舔了舔嘴唇,试探性地说道:“临床三期对试验药品的最低要求是三百人,这还不包括参照组的人数。而在中国,临床试验受试者的经济补贴并不便宜,按GxBio的平均补贴计算,一个人就要花掉近万元。加起来这几百万,仅仅只是受试者补贴的开销。”

      评委各个表情麻木,似乎对这笔账提不起兴趣——这不废话么,全世界临床三期就没有不烧钱的。

      蒋天遥没有在评委中得到自己期待的反馈,内心顿时敲起了不安的小鼓。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评委席,在最后一秒与谢昭交汇。男人嘴角依然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他的目光沉静而温和。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蒋天遥突然就在那样的目光下获得了莫大的力量,遂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如果把第三期临床试验挪去第三世界国家,由于汇率、生活消费等多方面的原因,受试者的补贴花销会大大降低。而更重要的是,我们MediCorp在缅甸与卫生部有一个流行病诊所,现已拥有大批量丙肝病人。他们暂时无法支付当前昂贵的特效药,而相对廉价的丙肝干扰素治疗副作用巨大。或许一人一袋大米,就能说服他们来参加这期临床试验。”

      说完,蒋天遥自己都吓了一跳。

      日了狗,真不知道自己和人吹了一个什么牛。

      但显然,这个提议让各个评委都眼前一亮。

      谢昭心中一动,蒋天遥总是偶尔会令他刮目相看。就像一只每天蹦跶的哈士奇,间歇性变成机智军犬,竟然还让人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在第三世界国家开展临床试验的确非常省钱,”Marian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事,“我们之前在非洲试过——还记得吗?而我们之所以在亚太处处掣肘是因为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关系网,如果这个MediCorp医生能够给我们提供他们在当地的资源,那我认为,这是一起非常有价值的合作。”

      “Marian,我当然没忘。”谢昭身边的Jeff扯开一个苦笑,“但是,GxBio当年在非洲开展临床试验可是被美国的人道主义者喷上了纽约时报,说什么我们在穷人身上测试不愿意给白人用的新药,都上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了。当然,最后那药在第二期就失败了,但国内的民愤与舆论一度给公司股价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哦,得了。”Marian一摊手,很不顾形象地当众翻了一个白眼,“他们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扯到种族的高度,更何况,这个案例下,我们只讨论亚洲人。北美的丙肝市场早就饱和了,压根不需要这款新药。”

      谢听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面上含笑,却令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直到大家吵得不可开交,Marian问他怎么看。谢昭叠着双腿往椅背上一靠,很轻松地摊开掌心:“这轮我放弃评审权。”

      “这位是我以前实验室直系师弟,理应避嫌。”谢昭嘴角微微一勾,痞得坦坦荡荡,“要不然,你们都不知道我会怎么夸他。”

      蒋天遥站在台上,脸微微一红。

      ......

      赛后,GxBio在隔壁房间设了一个比较轻松的酒会,供观众与选手们交流。至于比赛胜负,由于涉及资金问题,还需要更多更具体的讨论,不会当天出结果。

      几个外国高管都离开了,谢昭和其他几位燕安市分公司的管理却留了下来,与参赛选手挨个握手道贺。无论是合影、询问GxBio秋招还是交换联系方式,谢昭基本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蒋天遥身上,眼底笑意这才染上了几分温度,谢昭拍了拍人肩膀,难得夸道:“Q&A部分答得很精彩。”

      蒋天遥心里那根小尾巴又翘了起来,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眼角微微上扬,眸子亮晶晶的像盛了星星。

      来呀来呀,再多夸我几句!

      不过就是心脏收缩的瞬间,谢昭在从他肩膀上撤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用食指拇指捻了捻蒋天遥往外翻的衬衫领口。

      蒋天遥顿时耳朵一烫——卧槽,被发现了?!

      可是,明明都是白色衬衫,还被西装遮住了大半,这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但他还没和谢昭说上两句话,谢昭头号迷弟王舜同学就插进来满嘴谢老师长谢老师短,以至于蒋天遥生气地把“都怪你所以我哥才没多夸我几句”一口黑锅扣在了王舜的头上。

      不过,他也理解谢昭在人前一直和他保持疏远。这边散会之后,谢昭才用短信给蒋天遥发了一个地点——恒昌广场地下停车场B3,72号车位。

      蒋同学做贼似的避开了所有人,悄咪咪地摸进一辆黑色辉腾。

      这才刚关上车门,谢昭暧昧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领口,双眼微微眯起:“解释解释?”

      蒋天遥:“......”

      就是......

      那个......

      呃......

      蒋天遥支支吾吾地讲了洒咖啡的前因后果。

      谢昭伸手在他头顶轻轻叩了一下:“小脑袋还挺好使,啊?”

      突然,蒋天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手忙脚乱地从座位后头刨出一个软垫,用来遮住自己的脸。

      谢昭顺着他的目光一扭头,这才发现原来是王舜等人正从商务B座走出来,这会儿就站在他们车边上等红绿灯。

      谢昭自然知道,辉腾的车窗是单向可视的,外面的人其实并看不进来。他心底一哂,这傻不拉几的小东西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谢昭眼角顿时流露出几分促狭,他故意去扒蒋天遥手里的垫子:“怕什么?外面又看不到。”

      蒋天遥从垫子后面露出半边脸,又偷偷瞥了一眼车外的王舜,依然浑身不自在,蜷了蜷身体似乎还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吧,但他一点都不想落人口舌,说什么比赛结束后钻进评委豪车......

      偏偏谢昭就看中了他这害羞的模样,愈发地想欺负人了。他搂过蒋天遥脖子,胳膊肘一叠,手就正好落在了他的胸口。

      蒋天遥浑身一僵。

      “怕被别人看到?”谢昭笑得恶劣,伸手去摸他胸前的扣子,“偷穿我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

      蒋天遥被人禁锢在怀里,又挣不过谢昭小臂的力量。恰好此时王舜留意到这辆车的款型,颇感兴趣地低头瞅了两眼,目光隔着玻璃与蒋天遥“擦肩而过”。

      蒋天遥明知道窗外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但一颗心依然和自由落体一样蹦去了九霄云外,羞得脸颊一片滚烫。

      而谢昭却逼着他看向窗外的人,慢条斯理地解开他领口两颗衣扣。

  •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句话是一本书名,记录陈虻的。反正不是我说的,cite一下。另外希望我没有把遥遥的Q&A写得太弱智哈哈哈#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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