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镜》滑溜的虾

1、楔子（一）

　　太阳大概落山了吧。
　　我被摇骰子的声音吵醒，屋外已开始嘈杂，酒碗四下作响。关在锁妖塔里的第三个月，我揉揉眉头，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房间。
　　“大！大！大！！”“开——诶呀，小！啊哈哈哈哈把酒给我！”
　　我冷眼看着眼前围着的一桌的醉鬼，他们是我分辨白天黑夜的方法。白天阳气旺盛，这些牛马蛇神就窝在房间里睡觉。待到太阳落山，他们就会出来赌博喝酒种田，小日子透滋。不知为何，同为妖怪，我却对白天黑夜甚不敏感。
　　在这个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塔中，物资十分匮乏，我们这些妖怪自然是没有肉开荤的，就是连素菜也没得塞牙。在这种佛光普照的地方，更是打杀不得，一见血便浑身疼。于是前辈们谋划着，去塔底层取水，运到最顶层，在顶层的琉璃瓦下开了两亩地，麦精割几块肉下来，化作种子，就这么愉快地开始了种田生活。得来的米自是整座塔的珍惜资源，统统用来酿酒；酿得的酒，便用来做赌博的筹码。日复一日，他们会变得愈发透明，直到散作一缕青烟。就是被渡化了，便可从此解脱。
　　三个月前，我初初被关进来，带着撕心裂肺和恐惧。狸子精叼了根稻草扛着铁锨，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哟，新来的是个母狐狸精。”然后把铁锨递给我，道，“拿着，哥哥带你去领规矩。”
　　我抹着眼泪跟他上楼，震惊地打量着这个画册子里关满恶妖的地方。每层楼都有许多小房间，不时有妖怪探头出来冲我吹口哨，仿佛与画册子中所描述的有些许出入。后来方知，这儿的规矩是，新来的发配去种地，等再有人来接班，就换做抬水，然后往上升职。我最后还是没有去种地，因为做坏事被关进来的女妖怪太少了，有个叫久烟的蛇精姐姐护住了我，还安排我睡在她的隔壁，高档房间。
　　其实我也没有做过坏事，我是个好妖精，只是爱错了人。
　　也不算是爱错人，也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嗯……我希望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也许我千不该万不该，救下那个和尚。
　　这钟灵山上静安寺内和尚数百，下山化缘的有不少。偏偏那河对岸的虎精瞧上了他，想拿他打牙尖。素来虎为山野之王，我区区狐妖，自是修为精气比不上他，向来都是能避则避，不与他为敌。可偏偏这个和尚，大概是因为他长得俊朗秀气，令我心下不忍，不舍得这么美丽的事物白白送给了阎王，我便鬼迷心窍地出了手。虎啸震林，我飞奔过去，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其实互相送了个大招，两败俱伤而已。
　　那日他将我抱回狐狸窝，路上对我说：“小僧……法号悟今。”我疼得蚀骨，不曾理睬他。
　　我很后悔救下他。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疼痛后，更是几乎不想再看见他那张美色祸我的脸，便挥挥爪子，下了逐客令。
　　“救命之恩，小僧心怀感激，来日，涌泉相报。”他在洞外高喊。我翻了个白眼，精心修炼。
　　我在这山脚下待了数百年，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来的这儿。好像是睡一觉起来，便是这个残破的洞穴，我一使劲，就能化作人形。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我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这几百年来，我以自己身为母狐狸的审美，将这个洞穴打扮得花花绿绿，好看极了。不过大概只我一人觉得好看吧，毕竟这方圆百里，也没有什么狐狸精。我过得有点寂寞，但还算自在。
　　我喜欢化作人形，狐狸精本就天生化得一副好皮囊，我照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真漂亮。一个多月过去，我的伤也养得好多了，化作人形还有些坡脚，但行动起来终究是比狐狸爪子方便许多。那河对岸的虎精，听闻被老方丈打跑了，我也终于可以安枕无忧。
　　这天突然想吃莲子羹，便趁着夏夜未至，去河边采莲子。
　　我舒活舒活筋骨，一个鲤鱼打挺跳进河中。河水翻涌，遥遥听见岸上有人在喊什么，听不大清楚。我打算去河底连根拔几株莲花，根部的藕用来糖醋，荷叶包点草药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谁知晓那虎精何时会找我的茬。正当我打算采摘附近最粗的那株时，只感觉周身水波荡漾，转眼手臂就被拽住疯狂往上拉，挣扎之间，我已然上岸……
　　我恼火地看向这个把我拉上岸的秃头，他不住地咳嗽，纤长的睫毛抖落下水滴。这俊美的容颜，不正是那日我救下的小和尚吗？真的是，三番五次给我添麻烦……我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干什么呀！”我拍拍自己湿漉漉的衣衫站起身来，质问他道。
　　他听闻，也急忙忙站起来，向我作揖：“阿弥陀佛，情急之下，小僧逾矩了。”他抬起头，真诚地看着我，“可生命珍贵，无论是有什么难以抒怀之事，姑娘也不能投河自尽啊。”
　　“……我只是去采个莲子，而且我是个狐狸精，淹不死的。”
　　面对他震惊的眼神，我只能继续解释：“就是你上次送回来，住在前面山洞里的那只，”说道指向我老巢的方向向他示意，“我只是想吃莲子羹而已。”
　　第二天，我的洞穴边便出现了一盒莲子羹。他手艺真好。
　　第三天，莲子羹。好吃。
　　第四天，莲子羹。享受。
　　……
　　第十五天，莲子羹。我忍无可忍，在洞门口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求你别送了
　　下联：我要吃吐了
　　横批：换点别的
　　我不觉得吃他的东西有什么愧疚，他自己说要报恩的，再者我们妖怪才没有那么重的道德包袱。于是我享受着每天不一样的膳食，肚皮被撑得圆圆滚滚。又或是些市集上的小玩意，我不怎么赶集，未曾见过，可这些悟今都会送来给我。
　　我愈发感受到，这和尚的好。便愈发想念。

　　这些事，在这锁妖塔中我偶有想起，仿佛发生在上辈子。
　　又是三个月。塔里的赌博还是很火热，久烟的手透明得快看不见，我的记性也愈发的差。有时候一觉睡醒，便不记得迎面走来的蛇精姐姐叫什么。我起床以后，要用一个时辰的功夫，温习以前的事，看有没有遗漏。但其实就算是漏了，我也发现不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忘了悟今。思及此，便寻了把刀，在墙壁上日日夜夜地刻字。
　　久烟觉得记性差是好事情，过去的事情，还有他，就都忘了。忘记了，也就放下了。可我不愿意忘记。我活了几百年，唯独不愿忘他一人。
　　哪怕想他的时候，很难过。可我没办法不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多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