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旅》若水君

1、路

　　僧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远处的夕阳染红了天际，残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中细小的缝隙落在僧人脸上，温暖的红色让他的眉目显得柔和许多，偶尔有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带动着青蓝色的衣袂随风飘动。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落日的方向，那轮红日已经大部分都隐没在群山之间，天际之间铺满了大片的火烧云，仿佛要占据整片天空。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片辽阔的天空，总让他想起他的家乡。
　　不过他只多瞥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紧紧抿着双唇，垂下眼睫，目光不经意间瞥到路边一个角落，忽的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盯着路边一棵枯树。
　　枯树旁正在进行的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用近乎柔和的目光安静地看着一只小小的蜻蜓的翅膀被蜘蛛网黏住，那是一只淡蓝色的小蜻蜓，正在激烈地挣扎着，震得蜘蛛网发出微微的颤动。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蜘蛛，足上的绒毛却是浅浅的白色。它缓慢地稳步爬向它今天的美食，蜻蜓似乎感受到逐步靠近的危险，挣扎地越发厉害，蛛网甚至似乎有些松动，它的翅膀也因此脱出来一些，但蜘蛛还是迈着不缓不急的步伐，稳稳地走在轻细的蛛丝上。
　　接着他就看到了蜘蛛慢慢走到不断挣扎的蜻蜓身边，以骇人的速度一个起身一口就吃掉了它的头，和之前的懒散不同，它施展本领时候只有短短的一瞬，只是那只蜘蛛别的所有的步骤都透露着一丝从容不迫的优雅，不像是一只野生动物，倒像是那些吃闲饭的王公贵族们。
　　僧人冷漠而温和地看完了全程。
　　等到那只蜘蛛终于把蜻蜓最后的残存的轻薄的翅膀也慢慢吃完时，僧人安静冷淡许久的面容忽然松动起来，他似乎此时终于展现出出家人应有的慈悲，开始为刚才逝去的生命超度念经。
　　长久，僧人诵经完毕，他缓缓张开双眼，忽然闻到一阵刺鼻的酒味，携带着一股难闻的汗味和难以言喻的臭味向他飘来，他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抬头，忽然发现见到树干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酒壶，看起来十分悠闲地闭目养神，但他满身的泥浆和乱糟糟的头发让僧人明白那人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在。
　　但僧人敏锐地发现他眼角掺杂泥土的暗红的血水。
　　不过他也没忽略那只显眼的酒壶。
　　他恭敬地半鞠一躬，接着眉目温顺地抬头看向树上的人：“施主可否施舍小僧一壶酒来暖身子？”
　　树上的人突然张开双眼，那双眼睛眼神清明，迸发出凌厉的目光，冷冷地审视着僧人。然而他只看了一会，忽的垂下眼睫，嘴角挑起一抹极浅的笑容。
　　“当然！”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僧人为何乞酒来喝，只是痛快地解下腰间的酒壶，远远地扔给他，他站起身来，似乎是想直接跳下来，但忽然身体一晃，重心不稳一下仰面摔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躺在满地柔软的落叶上，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你说，你等人死了，再超度，还能有什么用啊。”他喃喃地躺在地上低语，似乎不像是给和尚说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僧不敢妄涉因果。”他双手合十，再度微微向躺在地上的人鞠了一躬，随即打开酒壶，仰头便喝。
　　僧人喝地大口，酒壶很快便见底了。
　　“好！我就喜欢喝酒爽快的人！”地上的人拍起双手，大笑起来，他晃悠悠地起身，坐在枯树旁，眼神温和地笑了。
　　他把壶里的酒全部喝地干干净净，接着恭敬地用双手把酒壶递给地上的泥人，面不改色地微微轻笑：“多谢款待。”
　　接着微微颔首，迈步便要走。
　　“我这里还有很多酒，”地上那人忽的开口，他舒服地闭上眼睛，落日轻轻地落在他嘴角的微笑旁，显得有些孤寂。“我突然想找个人陪我来喝酒，”他懒洋洋地开口：“和尚，你能陪我喝个尽兴吗？”
　　“小僧没有理由。”僧人的表情温和而冷漠，语气却无比正经，仿佛这句无礼的话是真的让他转身离去的理由。
　　“就当渡我，”那人嘴角含笑，抱着空酒壶，随即打了个哈欠，手比出“三”的样子：“出了这个林子，有三条路，其中只有一条路能走出去，其他两条路没个两三天走不出去，天黑了小心让狼给吃了。”
　　僧人摇摇头，凝重地开口：“这三条路，对小僧而言，都别无二样。”
　　那人翻了个身，嘴角的笑容咧地更大了些：“哦？”
　　“世间的路数不胜数，到最后却都通向一个终点。”
　　那人点点头，“这话不错。”
　　“若是小僧注定在此地为狼所吃，那么走什么路都是没用的，因果终究要了。若小僧注定不会死在此地，那么我佛便会保佑我等，定会安然无恙。”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瞥地上的人：“施主也是一样，若是该小僧命中渡你，那便是躲不掉的。”
　　“好！”他忽的一掌拍在地上，一下站起身来，那身形歪歪斜斜的，站不稳地伏在枯树旁：“那就跟我随便走一条路，这不是应果，而是种因，如何？”
　　“小僧说过，小僧没有理由。”
　　“若是我走中间那条路，你便会有意躲开那条路，且先随我走一段路，出家人不应该慈悲为怀吗？”
　　僧人停在原地略思考了一下，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若不能躲开，小僧便只好随施主走一段路了。”
　　“走一段路啊，”那人轻轻呢喃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走！我带你去喝酒！”
　　夕阳西下，拉开了两条长长的影子，秋风随意地扫过，带起了满天乱舞的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