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重生》卧松云

9、青茵

　　第九章青茵

　　萧漠快步冲出大厅，根本没有来得及顾及席间众人异样的目光。那群衣着明艳的舞姬已离开大厅远去，却未见其中有一个浅绿衣衫的人影。

　　为了看得更清，萧漠还是追上前去，视线在人群中细细搜索。

　　冯芙蓉马上就看到了萧漠追出来，原本快要绝望的心突然有一丝希冀，可是转身面对他时，却发现他的视线只是急迫扫过了她的脸，又扫过周围那些舞姬的脸，而后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很显然，她们这些人，包括她在内，都不是他寻找的目标。

　　那些舞姬被这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打量，都禁不住露出羞怯之色。席间献舞时那个看上去被萧漠注意的女子，现在越发面红耳赤。可是，这一次萧漠并未继续关注她，甚至也没有认出冯芙蓉，他的精神显得有些涣散，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萧漠后退了两步，沉静无波的眼眸迷茫又深不见底，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去。

　　冯芙蓉狠命咬住嘴唇，回头狠狠瞪了旁边那个面红耳赤的舞姬一眼。

　　这一切，青萝已尽收眼底。

　　萧漠在找她，方才酒席上，他一直在关注她幻化的那个形象。原来，十年前她与他第一次面对面，她的样子已那样深地印在了他心里。

　　无论他身处神界，人间，他始终是死神渡漠，是她的夫君。原来生与死的相爱，经过了千万年，已经平淡而必然，却依旧是真心的爱。

　　她看着萧漠转身而去，步子迈得看似很随意，却有些凝滞的韵味。他一定很失望，他终于见到了曾以为在梦中见到的女子，却又只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他没有回前厅，而是沿着回廊向后院走去。那里，正是他满月时遭刺客暗害之地。

　　这个小后院很僻静，现在也空无一人。青萝微笑摇头，收敛起所有神光，现出身形，跟在他的后面。

　　行了一小段路，许是听到了背后轻微的脚步声，萧漠突然停住，转过身来。

　　周围的景物好似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青丝松挽，明眸如雾，浅淡唇角依旧带着那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如从前。

　　萧漠目不转睛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静而温柔。一瞬间，漆黑的瞳仁中好似有一线淡金色光芒闪过，青萝立即怔了怔，感觉自己几乎一下子跌入那潭净水的深渊里。

　　好险，青萝忙深呼一口气，她永远也逃不过死神的眼睛。

　　“姑娘，你是？”萧漠终于开口，现在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并非梦幻，而是真实存在。

　　青萝微笑，“你果然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萧漠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并不敢有一刻忘怀。姑娘十年前对萧漠有救命之恩。虽然我一度怀疑那是一场梦，却从不敢不去当真。”

　　青萝道：“你可记得，与我的婚约？”

　　萧漠立即点头，“就算那只是童稚之言，可是这种约定，却是一定不可以不作数的。只是萧漠并不知道姑娘身份，不知如何去提亲。”

　　青萝道：“我名云青茵。”

　　她扬起手，掌心现出一枝鲜嫩的草芽，嫩绿颜色青润欲滴。她伸手过来，萧漠深深凝望着草芽，抬手接住。

　　死神爱上生命女神之时，便是首先看到这株令人感动的嫩芽。

　　青萝后退两步，微风拂过，阵阵花香弥漫开来。

　　“我与你一样，从不曾忘怀。我等着你去提亲……”

　　她向他笑了一笑，转身欲离开。

　　“姑娘请留步。”萧漠猛醒，忙追上两步，从后面叫她。

　　青萝停下脚步，却未回头。

　　萧漠锁眉，“云姑娘，你……家住何处？还有，我可不可以冒昧相问，你的芳龄？”

　　青萝不由掩唇，笑在口边，又只能忍住。

　　这个萧漠，这么久，才想起来她的年纪有些怪异。他是个沙场征战的将军，又熟读兵法，原本思维也应该很缜密，可是在她面前，却只剩下了感性。

　　十年前，那时候萧漠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青萝就是这个模样。十年过去，萧漠已经长成了少年，可是她呢？容颜一般无二，还是那个年轻美貌的少女？

　　青萝故意用淡然的语调道：“怎么？你嫌我比你年长么？”

　　萧漠忙道：“萧漠不敢，只是，姑娘看上去并不比我年长，还是一如当初的样子……”

　　青萝略回头看了他一眼，抑制不住地满满笑意，“不必疑虑。你只要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恍惚间，人已去，亭台空置，不见伊人芳踪。

　　萧漠如梦初醒，忙理了理衣袍，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萧府酒宴结束后，冯朔带着随从乘马回府，到了府门前，面色阴沉地瞥了一眼跟在他身边改成骑马归来的冯芙蓉。

　　冯芙蓉自从萧府出来，就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怒意。今日萧漠对她的视而不见，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冯朔并未回府，而是命手下好生伺候小姐回去休息，便一个人打马扬鞭而去。

　　夜已深，京城的街道也陷入沉寂，冯朔穿街绕巷，来到喻河沿岸，岸边一带河房，一座雅致庭院中，还亮着一点熹微的烛光。

　　冯朔在门前下马，立即有下人上前接过马缰。冯朔大步走进院子，来到正厅门前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而入。

　　厅上倚案独坐，品茶看书的中年人，身穿着锦缎常服，抬眼看来。

　　“末将冯朔，拜见谭大人。”冯朔抱拳行礼，“让大人久等了。”

　　太尉谭承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对面的锦垫，示意冯朔就座。

　　他的样子看似随意，目光却在探寻。

　　冯朔在对面坐下，执壶斟茶，摇头道：“萧家父子恁地不识抬举，我有俯就之心，他竟全然不以为意，着实可恶。”

　　谭承抬眉，目现异色，“怎么？芙蓉小姐今日亲自献舞，那萧漠竟仍然拒绝？”

　　冯朔道：“我家芙蓉虽非天资绝色，也着实品貌不凡，况且自幼习武，在疆场上那是勇冠三军的女将，丝毫不比男儿逊色。芙蓉提出自己心意时，我原本是万万不愿屈就的。不过也是因为太尉大人为国为民的金玉之言，才会想要去与那萧崇做个儿女亲家，谁知却是自取其辱……”

　　谭承冷笑，“好了，今日之事并非无用，至少我们可以看出，萧崇确实狼子野心，日后必为喻国大患。”

　　冯朔咬牙道：“当今主上对萧崇信任有加，他虽只是车骑将军，却兵权在握。他的儿子萧漠出生之时天降异象，必有原因。如今主上圣体时常欠佳，这萧崇功高盖主，又对我的善意如此抗拒，可见难免会造反。”

　　谭承道：“当今储君与我们素有来往，与犬子自幼亲厚，乃是至交，信任有加。就算萧崇有主上庇佑，难道还能保住他千秋万代？况且，事在人为。”

　　冯朔点头，还未答言，谭承已端起茶盏道：“好了，今日太晚了，冯将军还是自回府休息，至于芙蓉小姐，劝她不必动气，萧漠不识抬举，一定会自食其果。”

　　冯朔起身告辞，退出在大门口上马，乘马归去。

　　喻河岸边，生命女神青萝现出身形，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默然出神。

　　萧漠降生的人家确实不同凡响，但却是处在风口浪尖，无论是敌国的威胁，还是来自本国的敌对势力，应付起来都是颇为难的事情。就算他再善于排兵布阵，武功再高得出神入化，这些暗中的阴谋，他也无法全部闪避。

　　突然想起酒神妙盏的话，死神的重生并非简单的从小长大，他要成为世上唯一的死神，而死神的神身，并不是平顺坦途可以造就的。

　　萧崇父子当然知道太尉谭承与骠骑将军的恶意，也知道那些传言对他们的危害。萧崇深感喻国国君知遇之恩，当然也不屑于去做背地里讨好太子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的事。所以，即使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知道得罪了冯朔，自然早已当心。

　　该来的终归回来，与其站在暗中关注守护着他，不如走进他的生活，与他一同面对。

　　翌日，萧崇收到了部下的飞鸽传书，打听到了萧漠说起的这位叫做云青茵的女子。

　　萧崇听到这位姑娘的身份，忍不住大吃一惊。

　　说起来这位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同朝为官的京兆尹云何，据说只有一个女儿，与萧漠同年，这位姑娘据传生得清秀动人，可惜偏生命苦，自幼便是个痴傻之人。

　　曾听说过，这姑娘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只是叫之能动，生活刚刚可以自理。今年十七岁了，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

　　原来听到周围人谈论，还在叹息云何命运多舛，唯一的女儿如此形容。又见他人议论，还在不忿，这些人将别人的痛苦当做谈资，过于无礼。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萧漠在那日宴席之后便对他和夫人说起，他与一位名叫云青茵的姑娘自幼相识，曾经互约终身，这位姑娘对他有救命之人，天长地久不敢忘怀。

　　从前萧漠说起那次落入横波塘的事，一切都那样荒唐，他们只能解释为梦境。可是，云府小姐的闺名从未外传，萧漠如何会知道她的名字？

　　天地万物，有因必有果，想起萧漠出生时屋顶上的蓝光，还有那只蓝色的蝴蝶，萧崇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的一切，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