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重生》卧松云

27、引渡

　　第二十七章引渡

　　马蹄再次踏上这片泥泞的土地，身边的风除了潮湿，更多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萧漠纵马向前，正要冲向丛源城下的战场，却见面前忽然弥漫开一片彩色迷雾，似一层无形屏障，将他重重困住。

　　青萝带马跟上来，抬头看了看，轻轻叹气。

　　“芝儿！”她唤了一声，李芝儿立即身穿彩衣，出现在那片霞雾之中。

　　“女神姐姐！”她满目凄然，脸上还带着泪痕。紧随在她身后的，正是她的父亲李苁。

　　青萝看到他们的样子，心彻底沉下去，京城也好，崆山也罢，所有的一切，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萧漠被困在那片彩色迷雾中，战马左右踢踏，无法出来，只能在里面听着他们谈话。

　　李芝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甩脱了父亲拉住他的手，向青萝奔过去，一行哭，一行道：“女神姐姐，你终于来了。萧家军死得太惨了。我父亲阻拦我，不让我帮助他们，否则，我一定要帮他们拿下丛源。还有，那起奸贼，我又岂能容他们在这里威风！”

　　李苁在后面厉声道：“芝儿，你简直胡闹！无论是神也好，精灵也罢，是绝对不能改变凡人命格的。一切自有天定，你敢任性胡为，上天一定会降下灾祸，人类将经受更大的灾难，难道你不知道么？”

　　李芝儿哭道：“你们动不动就上天的意志，我就说，上天就是不长眼睛。凭什么这些奸佞之人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好人就不得好报？我受不了了，上天不睁眼，我要替天行道！”

　　“站住。”青萝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威慑力，李芝儿立即停下了脚步，回头睁大眼睛看着她。

　　“芝儿，放开萧漠，他有权看到这一切。”青萝深深看着她，“我相信他。”

　　李芝儿着急道：“女神姐姐，你知道么？昨夜萧崇将军率领那些疲累的军士用尽全力再攻丛源，经过了一夜的激战，双方都伤亡惨重。今早喻国大军突然前来，不去助战，反而宣布了国君认定萧家军谋逆，缉拿问斩的旨意。萧家军众将以萧将军为首，面对那些奸贼，为了免受凌辱，全部在丛源城下自刎殉国了……”

　　“自刎殉国……”青萝怔住。

　　萧崇和杜秀明知回京翻案毫无希望，若是被谭麒的军队押解回京，还是会强行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压赴法场。所以，与其屈死牢狱，莫若战死沙场。

　　他们临死，依然是在疆场之上，依然身穿盔甲，手持武器。他们死在他们奋战过的土地上，血染征袍，虽死无憾。

　　李芝儿哭着挥手，萧漠周围的迷雾散尽。

　　他呆呆骑在马上，眼中空洞无物。也许，在他的眼里，正在闪过所有的血腥残酷。他活下来，可是，也许他比那些死去的人更加痛苦。

　　青萝下马，走上前拉住了萧漠的马缰，萧漠无言，也跟着插枪下马。

　　李苁拉过两匹战马，拉着李芝儿离开。

　　青萝道：“我想，现在谭麒的大军已经拿下了丛源城。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萧家军自从昨夜便与丛源守军浴血奋战，靳远的军队与萧家军对垒，早已疲弊，加上刚刚经历大战，自然敌不过士气正盛的喻军。”

　　萧漠不语。

　　“萧漠……”青萝不忍，伸手轻抚他的手臂。

　　“一切都来不及了，是么？其实，即使来得及，这也是父母亲的选择。”萧漠突然道。

　　他面无表情，双眼深得令人恐惧。

　　“我若逞着匹夫之勇，单枪匹马，挑战谭麒，应该会比隐藏身份活下去来得更痛快。其实我也希望，如父母亲那般，死得无怨无悔。”

　　青萝摇头道：“确实，人世间所有人都怕死，但是死亡，有时候真的并不那么可怕。萧漠，你是否希望，你的父母可以起死回生？”

　　她说出这句话，忽然心头一颤。所有屈死的人，包括萧府的诸人，包括云何，以及丛源求仁得仁的将士。难道他们应该去死么？但是，人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

　　除非，有一位神祗以神身为祭……

　　她的目光顿时凌乱起来，眼前浮现出渡漠灰飞烟灭前的回眸一瞥。

　　他的死是因为那场浩劫，人类因为神祗荒唐的玩笑几乎灭绝。他灰飞烟灭换来了人类的重生，之后，人间春暖花开，所有脱离灾难的人类对那场劫难没有丝毫记忆。人类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就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今日之事，并非那时。

　　是什么原因竟然让生命女神忽然想到了起死回生这件事？她是一个神祗，这场战乱这场死亡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无权改变凡人的命运，因为他们的选择根本与神祗无关。

　　而萧漠，似乎也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起死回生这个词。

　　死亡是最后的归宿，世上哪有起死回生？

　　他淡淡看了青萝一眼，提枪迈步，向丛源城的方向而去。

　　青萝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远远看去，丛源城果然插上了喻国的大旗。多日无法收复的城池，终于收复了，这个功劳，当然要算在谭麒的名下。作为当朝宰相的公子，首战告捷，收复了喻国的边塞要地，乃是首功。今后，有父亲的支持，有当朝国君的信赖，他的地位在朝中也会越来越高，权势日显。

　　而另一个方面，萧家军苦战多时，也未能拿下丛源，自然也可以成为通敌卖国的证据。所有那些粮草匮乏，环境艰苦，以及那些浴血奋战收复的城池，都变得毫无意义。

　　萧漠默然不语，当然，他血战沙场，五百轻骑救援洛水关，从来都不是为了功劳。

　　看到萧漠手提银枪不管不顾向丛源城下走去，青萝只好隐去了两个人的身形。谭麒的军队到达崆山，并没有看到萧漠，一定会到处搜捕他。他如今送上门，他们又焉能放过他？

　　城下遍地狼藉，死难者的尸体已经清理，但是满地血污一时之间难以清扫干净。这个地带潮湿泥泞，遍布沼泽。如今，遍地泥水，已变成了黯淡的黑红色。

　　萧漠伫立了片刻，忽然转过头，拉住青萝的手。

　　青萝怔了一怔，自从来到崆山，她看到的萧漠便一直陷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中，就连眼神都很少有波澜。现在，她忽然看见，他的目光闪闪发亮，竟是溢满了泪光。

　　她还没有说话，萧漠已道：“青萝，我知你不是凡人，你为我做过很多，救过我很多次。事到如今，你一定也有很多无奈，但是，无论如何，可不可以让我找到父母亲的尸体，让我将他们埋葬？”

　　青萝立即握紧他的手，用力点头道：“当然，我一定会做到，你随我来。”

　　她拖着萧漠，离开丛源城下的泥泞，转过山间林地，眼前景物变换，只见树木遮天蔽日，一棵古松之下，李苁和李芝儿牵着他们的战马，正无声站立。他们的旁边，是一座新坟。

　　青木为碑，黄土新覆。

　　林间森森凉气，鸟语啁啾，一片静谧。

　　青萝放开手，看着萧漠向那座坟走过去。他的背影无比萧瑟，一时间，青萝感觉，眼前的人并非她熟悉的死神渡漠，也不是人间那个勇冠三军的战将，而只是那个落入横波塘中的小男孩。

　　她叹了一口气，酒神说过，死神的重生并非简单的从小长大，她也不该做他简单的守护者。如今，她已经与他一起卷入了凡尘，竟然也有了凡人的意识和思想。从今以后，也许，她也要与他一起成长了。

　　萧漠走到坟前，手中枪静静陷入了坟前的地上。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掀起战袍，双膝跪下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卷起了乌云，风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哀鸣。

　　萧漠跪在坟前，一直在沉默，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然而忽然，一切都改变了。

　　李苁和李芝儿不知所措地奔到青萝身边，在她的袖间以求庇佑。因为眼前，一团黑暗正在悄无声息地升腾起来。

　　青萝愕然看着这团黑暗。这片漆黑就悬浮在那座坟的上方，黑得好似一个深洞，黑得毫无希望，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吸力从其中投射出来。若是你一直盯着那团黑暗，你就会不由自主的陷落下去。

　　那便是死亡。

　　自从死神灰飞烟灭之后，世上就不再有真正的死亡了。所有那些名义上已经死去的人，虽然都已死了，可是他们却不能进入真正的永恒，不能逃离死亡的痛苦，这样的“死”，远比真正的死亡更加残酷。

　　难道，死亡重现了么？

　　青萝正在讶异间，那团黑暗前面忽然出现了明亮的华彩，那些美丽的微光中飘荡着无数蓝色的冥蝶，冥蝶飞舞中，人们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萧崇、杜秀、云何，以及，萧府和云府死难的家人，还有战死沙场的所有将士。

　　他们的表情非常宁静，甚至脸上还带着微笑。他们看着萧漠，萧漠也在看着他们。

　　冥蝶环绕，那片死亡的宁静，竟已毫无恐惧感，只有永恒的沉静在笼罩着。

　　所有的人都笑着，在向这个世界告别。他们已无遗憾，一切能做的，他们都已做了。生命只是白驹过隙的霎那，如今他们的心中，只有宁静。

　　他们进入了黑暗中，逐渐消失在虚空里。

　　这一切就在青萝眼前发生。即使是在过去的千万年里，她都从来没有见过死神引渡灵魂进入永恒的景象。她睁大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漠，却见他终于缓缓伏下身去，昏倒在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