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重生》卧松云

18、离别

　　第十八章离别

　　神是不需要睡眠的。

　　这一夜，青萝一直在皇宫中暗中看着萧崇和萧漠在国君面前一起商议制定出征崆山的战策，直到凌晨。

　　国君本就身体有疾，这一夜甚是劳乏。看看晨光初现，便越发自觉身重头热，疲乏难耐，只能勉强起身为即将领旨出征的萧崇父子赐了酒，然后便返回了寝宫，临行命传御医。

　　萧漠接过御酒之时，国君曾看着他叹息道：“漠儿，寡人方才想起，昨夜乃是你的洞房花烛之夜，却发生了如此变故。今日回府之后你就要领兵出征，辜负了新婚妻子，是受寡人之累。你代寡人好好安抚夫人，待你战胜归来，寡人一定为你们摆酒庆功，也祝贺你们夫妻团聚。”

　　青萝听了，这才想起，今日拜堂成亲，在萧漠心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独守空房等他回家。

　　看着萧家父子跪请国君保重御体，回寝宫休息，青萝也闷闷地漫步离开了皇宫，身过烟云，脚步已踏上了洞房的红地毯。

　　她隐去神身，依旧是那位身穿红色寝衣的新娘。房间里红罗锦帐低垂，花烛已灭，宽阔的房间空空荡荡，原本的一团喜庆显得有些凄凉。

　　她走到床前，展开床上的锦被。只见丝绸被面在荧光闪闪中荡漾开来，寝帐间弥漫着新熏的鹅梨甜香。

　　鹅梨帐中香，罗衾柔暖，身在其间，忽然感到心中有丝丝异样。原来人间的洞房花烛如此温馨，可惜她只能这样错过了。

　　想起过去神界的日子，生命女神与死神虽然互相归属，但一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神从来都是自在安然的，从来不以对方为羁绊。她一直相信，既然过了千万年，一切都不曾改变，那么之后就算到了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生命永远归属于死亡，而死亡也永远与生命相守相依。

　　可是现在，她守护着死神的重生，有时会突然发现，自己已多了很多过去从没有过的心绪，很多属于凡人的心绪。

　　甚至现在，她的脑海中竟在想象着与萧漠相拥而卧的感觉。

　　她怔了怔，摇了摇头，在床沿坐下。一会儿萧漠就要返回将军府，他马上就要率军出征，一定会来与他的新婚妻子告别。这一次，她作为他的妻子，打算以云青茵这个凡人的身份留在将军府，观察着朝中的一举一动。沙场的刀光剑影，她相信萧漠足以应付，而朝中的暗箭，却更令人防不胜防。

　　窗外还是凌晨，清凉的微风透进来，耳边传来丫鬟轻轻的敲门声。

　　“少夫人可曾醒来？”

　　青萝应道：“醒了，你们进来吧。”

　　房门打开，四个丫鬟走进来，手中端着巾帕净水，“少夫人，少爷已经随将军回府了。现在正在前厅与夫人议事，稍后会回房来见少夫人。奴婢等现在就为少夫人整装吧。”

　　青萝挑挑眉，渡漠这次的架子不小，自己竟因为一个凡人的身份，要打扮好待在房间等他回来。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

　　四个丫鬟开始为她更衣挽发。凡间女子装饰自己竟如此繁琐，青萝禁不住暗中计算每日若是都如此装扮会浪费多少时间。丫鬟们看她闷闷不语，自然想到昨夜洞房新郎不在之事，便柔声宽慰道：“少夫人休要烦恼。我家少爷对少夫人甚是有心，昨日只是因为朝中有事，才会让少夫人独守空房。来日方长，少爷与少夫人一定会举案齐眉，做一对神仙眷侣的。”

　　青萝苦笑，神仙眷侣，果然是神仙眷侣。

　　她只顾想着心事，四个丫鬟为她装扮好之后，她才来得及看向镜中的自己。这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镜中是一位珠光宝气的美艳少妇形象。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瑞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眨眨眼睛，简直不认识自己。

　　实在是佩服这些丫鬟改造人的手段。

　　四个丫鬟退下去，青萝起身在镜前转了一圈，暗暗叹气。

　　门外脚步声响，伴随着铠甲和佩剑铿锵碰撞，只听得丫鬟在行礼相迎，“恭迎少爷。”

　　“少夫人可起来了？”是萧漠的声音。

　　丫鬟回道：“少夫人已经起身，装扮停当，在等候少爷。”

　　“你们下去吧。”脚步声来到门外，门被推开了。

　　青萝轻轻抖了抖衣袖。

　　萧漠推门走进来。出兵紧急，他已换上了出征的盔甲，一袭暗纹素色战袍，银质铠甲闪闪发光，三尺青锋悬挂身畔，原本秀美的容颜带上了几分英气。

　　他一进门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前看着她，眸色深沉。

　　青萝依旧是当初的那个身穿浅绿衣衫的姑娘。就像是那年在横波塘的那片虚空中，面容清丽如画，长发流泻如水，淡淡的绿色衣摆，仿佛随时在隐隐透出清新的花香。

　　青萝微笑，昨日大婚之期，一定要穿着凡间的吉服。今日第一次见他，也是分别在即，她当然还是他心目中最初的样子。

　　萧漠看了她一会儿，笑意在唇角荡漾开来，回身关上门。

　　“青茵，昨夜我与父亲在宫中议事。因奚国突袭崆山，今日就要领兵出征增援。没想到我们昨日大婚，今日就要分别。”

　　青萝点头笑道；“我知道。”

　　萧漠怔了怔，继续看着她，“不错，我应该想到，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他走近两步，伸手牵起她的一只手，“青茵，对不起。”

　　“对不起？”青萝眨眨眼睛，“对不起什么？”

　　萧漠摇头微笑，“你不是凡间女子，自然也不会以凡间的儿女情长为意。”

　　青萝挑眉，“你确定，我不是凡间女子？”

　　萧漠道：“当然。其实过去，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不过对于你而言，我相信就算世上只有一个仙子，那便是你。”

　　青萝笑道：“我不是仙子。”

　　萧漠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我只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

　　他低下头，手指在青萝的掌心轻轻划着，“不过，作为你的夫君，我还是有些好奇的。你究竟是……”

　　青萝眼中闪过一抹慧黠的笑意，轻轻将手抽出来，“我是妖怪。你害怕么？”

　　萧漠道：“我从来不曾怕过。”

　　青萝掩口低笑，“好。既然你不怕，那不管我是何身份，也就真的无所谓了。”

　　她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那对瞳孔一味的漆黑，没有一丝光芒。就如同一个无底深潭，里面只有夜的黑暗。

　　他依旧是一个凡人。

　　“其实，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青萝。云青茵是我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凡人身份。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并未占据任何人的身份，云青茵也的确是我。所以，我希望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本名。”

　　“青萝。”萧漠原本平静的眸中好像忽然又微波在荡漾，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的本名是青萝，那我呢？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渡漠？”

　　青萝一惊。萧漠已微笑道；“我在梦中听到一个叫容循的人这样叫我。而且昨日河畔，你也这样叫过我。”

　　青萝听了，敛起了笑容。渡漠就在眼前，可是他分明又那样遥远。

　　“你一定会想起我的，到了那时，我便真正与你团聚了……”青萝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窗外旭日东升，将军府外的校场方向，隐隐传来号角战鼓之声。萧崇已开始召集众将，准备出征了。

　　萧漠回头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看着她。

　　“我要走了。”

　　青萝道：“多多保重。”

　　萧漠道：“关山路远，沙场无情，你会不会担心我？”

　　青萝道：“会。”

　　萧漠微笑，“一个妻子若是担心自己的夫君，一定会倚门悬望，魂牵梦萦。但是我不想你如此。你与凡间女子不同，我希望你留在将军府，随时留意朝中的动静。”

　　青萝道：“我是如此打算的。看来我们真的想到一起去了。”

　　她将萧漠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身戎装配剑的样子，在神界从未有过。很明显，他如此精致柔美的脸，并不适合这身装扮，但是他曾以这样的形象征战沙场，这个样子被敌军畏惧如鬼魅，被属下奉为神明。

　　青萝有些生涩地抬手理了理她的战袍，指尖碰到坚硬冰冷的铠甲。

　　“凡间的女子送别夫君，应该如何？”

　　萧漠笑了。

　　他伸手握住那只还停在自己铠甲上的手，轻轻牵动，青萝身不由己向前两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青萝禁不住心里一慌，抬头时，那个熟悉的容颜就在眼前，仿若久别，乍一重逢，温柔的情绪便溢满胸间。

　　“渡漠……”

　　萧漠伸出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青萝被她深深拥抱，感觉被坚硬的铠甲包围起来。这甲胄冷硬如冰，却依旧可以感觉到甲胄之中的那个身体温柔动人。那不是渡漠的神身，那还只是一个凡人的躯体，可是那种令人沉沦的感觉，一如往昔。

　　她轻轻闭上眼睛，过去的千万年早已走远，她好似等待这个拥抱，已经等了千万年。

　　“凡间的女子送别夫君，应该如此。”萧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分外轻柔。

　　她甘心沉沦。原本，她从来就逃不出死神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