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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司马昭之心 ...

  •   运动会结束之后,静汐被邀请参加庆功宴。饭桌上她才知道当日吃了她面条的男生居然是学校的体育部部长。为了避免尴尬,她特地选了一个离他很远的位置,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就走。倒没有想到她跑完三千米还获得了第一名的事早在人文学院传开了,也不知是谁先来了句开场白:“巾帼不让须眉,苏静汐同学,请你干了这一杯吧。”
      她一时推脱不过,只好喝,可是喝完一杯还有一杯,人人都来敬酒,结果她自然很快就醉了。幸好她的酒品还算不错,喝醉了也只是趴在桌上睡觉。庆功宴到最后,其实大家都喝高了,吵吵嚷嚷地走出包厢,如果不是那个体育部部长在临走前还记得她的话,估计她就要在包厢里过夜了。
      那人等包厢里的人都散光了,才走过去,拍了拍苏静汐的肩:“喂,喂,苏静汐。”喊了好几声,苏静汐才抬头迷迷蒙蒙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没什么焦距,发愣似地瞧了他一会儿,又趴回桌上了。
      那人又气又想笑,见她真是喝迷糊了,不由拿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你傻不傻,没什么酒量还敢这么喝酒,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他站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弯腰将趴在桌上的人扯到了自己背上。
      虽然意识有些迷糊不清,她人倒是十分乖觉,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那人反倒一愣,低低地咕哝了一句:“真是个笨蛋,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却听到背上的人口齿不清地反驳:“我不是笨蛋。”
      那人倒笑起来:“哟,能耐了啊,醉了都还能呛嘴。”
      出了酒店,风一吹,静汐似乎清醒了一点,又撑开眼皮瞧了眼,视线却依旧叠影重重,恍恍惚惚的,只看到那人的后脑勺,仿佛是在梦里,还是很小的时候,拽着他的衣角,闹着要跟出去玩,玩累了,他也是这样,又气又无奈地将她背回家。她趴在他背上直犯困,却又心慌,勉强撑着眼皮告饶:“回家不要告诉妈妈。”
      有个声音却答他:“我又不认识你妈。”
      她突然气愤起来,在他背上挣扎着要下来:“你怎么这样,出去才几年,连妈妈都不认识了,你怎么这样——”
      “好了,好了,”温少卿也觉得自己糊涂了,跟一个酒鬼较什么真,只好哄她,“我跟你开玩笑的呢,一定不会告诉妈妈,好不好?”
      她终于安静下来,撑起头还想说什么,但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阖上眼之前,她仿佛又看到他了。眉粗目深的双眼皮,笑起来的时候,微微抿起一边的嘴角,有点漫不经心,又像是带着几分不羁的神情。
      她知道她又在做梦了,梦里面他教她学骑自行车,她怎么都学不会,他终于不耐烦,直笑骂:“笨蛋,苏静汐,你怎么这么笨。”
      她也是委屈,气得直哭,还不忘反驳:“我不是笨蛋。”
      夏季的黄昏,余晖渐落,他们坐在庭院里下棋,知了扯着嗓子不停的叫,而她输了一局又一局,终于大发脾气,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把扫到地上,而他只是笑:“自己笨,还发脾气,羞不羞?”
      夜深人静的晚上,她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吭哧吭哧地修改那张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他走过来,敲了她一记后脑勺:“小笨蛋,不会就问,哭什么。”
      她哭得更凶,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块蛋糕,哄她,“别哭了,晚饭都不好好吃,饿不饿?先把蛋糕吃了,我们再慢慢学。”
      时光的隧道一路前行,她在恍惚中仿佛又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唤她:“静汐,笨蛋……”扭头就看到有个人影慢慢走过来,高而直的轮廓,瘦高的背影看上去总是很单薄,显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听到自己不停地在问,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
      而那个身影却渐渐消失在瓢泼的大雨中。

      静汐从梦中惊醒,睁眼楞了半天神,才发觉周围摆设极其陌生,忙起身跳下床,脚刚下地就踩到了一样东西,圆滚滚的,硬硬的,像是脑袋,低头一看,还真的是脑袋,吓得差点尖叫。
      “你醒了?”地上的人显然已经被吵醒,靠着床坐起身来,双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看她。
      她算是彻底清醒了,一脚从床边跳开几步远,环顾四周,几乎语无伦次:“我——你——”
      “你可千万别想多了,”那人慢条斯理地起身倒了杯水给她,言简意赅地向她解释,“昨天你醉了,寝室门又关了,所以我就带你来了我这里。”
      静汐努力组织语言:“别——别的人呢?”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醉得那么厉害啊,一个个都翻墙进去了,”他不知道低低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又转头对她说,“要不是看你不吐不吵的,我才懒得带你过来,我先去洗个澡。”他拿了衣服,转身就进了浴室。
      静汐这才仔细打量这个房间,照一个学生的经济条件来说,这房子显然有些奢侈,不仅宽敞,且家具应有尽有,浴室,客厅,甚至连厨房都有。她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不远处高高的红色建筑就是他们学校的图书馆。
      谁说人人生而平等的,可不见得人人都能住上这么舒服的单身公寓。
      她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一回头就发现那人已经从浴室走出来了,带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她:“你要不要洗个澡?”
      还好她喝醉酒从来都不吐,只是睡觉而已,此时不免庆幸:“不用了,我回寝室再洗。”
      “那好吧,”那人随意地将毛巾一甩,“走,吃早餐去。”
      到底是宿醉,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酒味,她只觉得很不舒服,急着想回寝室,都已经走到寝室门口了,那人突然又叫住她:“喂,苏静汐。”
      静汐回过头去,他已经跑了过来,将牛奶和面包一股脑塞到她手里:“你昨天晚上什么东西都没吃,早上还是吃一点好。”
      静汐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细心,一时有些愣住。
      而他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突然又回过头来,再次扬声对她说:“苏静汐,我叫温少卿。”他说完,倒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转身就跑了。
      静汐回了宿舍,洗了个澡,便倒头睡下。下午醒来,反而越发觉得头疼欲裂,走了几步去倒水,双腿也酸软无力,仿佛连杯水都端不稳,抬头就感觉整个屋子似乎都有向下倾倒的趋势。摸了一下额头,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是发烧了。
      幸好学校就有医务室,她换了衣服,一出门就觉得冷,只好又套了件外套,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热度了,穿成这样走在路上,自然引人注目。
      她只好装成目不斜视的样子,穿过操场,却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喂,苏静汐!”她只想装作没有听见,温少卿却已经几步跑过她身前,大约刚在打球,浑身的热气扑面而来:“怎么穿成树袋熊似的,感冒了?”
      她只是点头,瓮声瓮气地:“嗯,发烧。”
      “烧得厉不厉害?”他伸手就要摸她额头,被她偏头躲开了,温少卿收回手,倒毫不介意地笑了一笑,“去医务室?”
      静汐只是点了点头。
      校医给她量了体温,也不算严重,所以只开了退烧药,她拿了配药单出来,没想到温少卿还等在外面。
      “你在这里等我,我帮你去拿药。”
      静汐还想拒绝,他顺手抽走她手里的药单,转身就走了。
      结果他拿了药,又送她回了寝室,静汐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的,也没有多想,回了宿舍,吃了退烧药,仍是倒下睡觉。盖着被子,闷出了一身汗,总算舒服不少,醒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一阵粥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
      “饿了吧?”莫青筱把那碗粥端到她面前。
      静汐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青筱,我太爱你了。”
      “得了,我可不邀功,”莫青筱笑眯眯地告诉她,“这粥是温师兄刚刚托人送上来的。”
      静汐怔了怔,喝粥的速度也不由慢下来。
      “有没有感动到?”
      静汐只好装糊涂: “唔,好歹我也是为了这个运动会生的病,估计他就代表体育部慰问我一下。”
      “你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呢,”莫青筱对苏静汐这样的借口显然嗤之以鼻,“体育部还有人为运动会累病的呢,也没见他去慰问。偏偏只对你大献殷勤,听说之前还陪你去看病,现在又给你送粥,”莫青筱哼哼几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别说你看不出来。”
      静汐沉默不语,莫青筱又凑上来,带着点八卦的心理,“其实温少卿条件不错,人帅,家境也好,自己也有能力,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静汐搅着粥:“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假的?都没听你提过,是我们学校的?”莫青筱又追问,“苏静汐,你行啊,不声不响地喜欢上谁了?”
      “不是我们学校的,”静汐被她缠问得有点招架不住,只好转移话题,“别老说我了,你怎么样啊?”
      “什么我怎么样?”
      “那谁,杨光照吧,追人都追到体育部去了,你的司马昭之心,难道他还不知道?”
      莫青筱“哎哎”了几声:“我想起来,我还有衣服没洗。”转身就逃去了卫生间。
      静汐虽然对莫青筱的那句“司马昭之心”不置可否,却也无从解释温少卿有些过度热情的态度。在她的人生价值观里面,感情应该是细水流长的事情,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数载,最后双双化蝶而去才是深情,而刚认识不久就生死相许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不理智行为,所以第二天,她在图书馆再次碰到温少卿,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当时她正埋头做听力题,因为离英语六级考试剩下没几天了,听力始终是她的弱项。当时耳朵里充斥着叽里呱啦的口语,她只顾着抓住耳机里的那点意思,根本没听到旁边那人说了什么,只猜测着那人大概也是来自习,于是把边上的书往自己那边挪了挪,等她做完试卷,侧头喝水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温少卿也转过头来,眼里仿佛有笑意,压低声音对她说:“感冒好了?看你这么认真,我都没好意思打扰你。”
      四周很安静,只听得到笔尖在纸上刷刷的声音,静汐心里恍恍惚惚的,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自习室散场的时候,静汐接到母亲的电话,母女两人聊了下最近的生活状况,挂了电话,温少卿却还在等她。
      “听你刚才的方言,你是浙江人?”
      静汐点点头,说了一个地名。
      “一直听说那边很美,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就是普通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人家。”
      温少卿对她的家乡似乎很感兴趣,问了许多,最后很自然地问到一个问题上:“你家离B市这么远,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念大学?”
      她转开头去,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最后只是轻声慢语地说了一句:“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啊。”
      温少卿也笑:“我也喜欢你的家乡。”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温少卿又约她:“一起去吃饭吧。”
      静汐只是摇头:“不了,我还有点事。”
      温少卿倒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去几天,静汐都能在自习室“巧遇”温少卿,她多少已经猜到他的用意,所以连自习室都渐渐少去了。这天傍晚,她正在操场跑步,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有人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她慢慢抬起头来,再次看到温少卿。
      “谢谢。”她接过水。
      “我就猜到你在这里。”温少卿穿着篮球服,大概刚在集训,额头也冒着汗。
      篮球场就在隔壁,隔着钢丝阑珊,对面一群穿着篮球服的少年全都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有人笑着直嚷:“喂,少卿,怎么不带过来让我们大家伙儿认识认识?”
      也有人笑着调侃:“少卿,咱也都渴了,也给咱哥儿们一人来一瓶水啊。”
      温少卿指着他们,笑骂:“去,教练那边水多着呢,一人三瓶都成,看喝不死你们。”
      闹得静汐都有点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温少卿说:“别理他们,都喜欢浑说。”
      静汐只是微笑:“他们都在等你呢,我先回去了。”转身就跑了。
      温少卿看着那个马尾,一晃一晃地晃进暮色里,心底慢慢泛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沮丧,身后有人走上来,搭着他的肩,却幸灾乐祸地取笑他:“上次眼巴巴地跑去故意吃人家的面,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跑了。”
      温少卿的口气里是少见的挫败:“我有那么可怕?她见了我,就跟避猫鼠似的。”
      倒把杨光照逗乐了,直笑着说:“你哪里是猫,我看你分明是狼外婆。”
      然而不管是猫,还是狼外婆,温少卿都觉得自己做得十分失败。苏静汐仿佛打定主意躲着他似的,连自习室都不去了。他是最耐心的猎手,但是猎物不出现,哪怕他有十八般武艺,也没处使。
      最后他还是在操场的跑道处找到了苏静汐。盛夏漫长的黄昏,火烧云染透了天际,天幕像是一幅浓妆重抹的油画。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运动服,那抹白却像是凭空擎出来的一道光,让他移不开眼睛。他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圈一圈地跑下来,忽然觉得,比起耐力,也许他根本就比不上她。
      静汐接过他手里的那瓶水,喝了一口,突然说:“温师兄,上次你问我为什么来B市,其实我只回答了你一半。”
      温少卿一怔,转过头,疑惑地望向她。
      “我说过我喜欢B市,其实我对B市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定似地,“我想来这里,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在这里。”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温少卿终于明白,那个“某”,并不是他。
      而他也对她说过:我喜欢你的家乡。而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也是,因为那里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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