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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放任自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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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足球不提,我只是名普通的大学生,我的生活只是普通的大学生活。世间事就是这样奇妙,一潭死水中注入一点点新鲜的元素,立刻就变得惊心动魄。所以这段故事一半是生活,一半是足球。生活因足球而变得惊心动魄,而足球……恐怕在哪里都是一潭死水。
老大得知我要写这段经历之后,曾对我叮咛再三。一定要在开篇介绍出场人物。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千万别像法国那位巴尔扎克大人,上来就是景物描写,写个池塘里的□□都能用上三两页,弄得我以为那□□是主角呢!老大说。
我们的宿舍是四人间。老大是寝室长,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还经常把麦克格雷迪与斯塔德迈尔搞混。老二是个老实巴交的南方人,满腹经纶,不之乎者也说不出话来。老四苏宁,北京人,是我们当中唯一的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在北京四环拥有两处一居室的房产。六环建成后的某一天,苏宁的父母将房子出租,搬到了更远的不带环的乡下,从此退而甘食其土之有,跟黄世仁似的,过起了收租的生活。
有个卖豆制品的男人租了苏宁家的房子,据说,他还有个正在上大学的漂亮女儿。苏宁每次打电话给家里的时候都要忍不住问一下:那个男的按时交租了吗?
苏宁妈每次的回答都是:交啦,人家提前交了半年呢。
这件事着实让苏宁很失望。
老大名叫毛窦楠,生于浦东,就是那传说中吃酱油拌饭也要打扮得体面光鲜的上海人,血统纯正。父姓毛,母姓窦,二老一心想生下个女儿,即便在老大夹枪带棍地来到人世的情况下仍然痴心不改,立志拿他当贴心女儿养。于是取了个女名:楠。十三岁的时候毛窦楠开始发育,声带变哑,鼻毛滋生,并且在某个微凉的夜里有了男性青春期标志。二老终于明白——常此以往,男将不楠。可毕竟这是上海,不是泰国,二老下不了那个决心,只能放任自流。
老大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热情,还有自恋,一把橡木梳子不知梳掉了多少个齿儿。我说老大这种梳法太费头发,苏宁说老大这种梳法太费木梳。老大眯眯一笑沉浸在一片听不见的赞叹之中。我初中时的美女同桌刘燕打电话问我:你认不认识你们系一个叫毛窦楠的帅哥?我点头又摇头:我认识毛窦楠,可是不认识一个叫毛窦楠的帅哥。美女立刻上线发来一组□□聊天的截屏:
美女燕 21:36:38:
你真的是帅哥吗?
Model男:21:36:50:
如假包换!
美女燕 21:36:58:
有多帅啊?
Model男:21:37:10:
你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人,买完东西可以用脸来刷卡吗?
美女燕:21:37:55:
那,那我们见面吧!
Model男:21:38:02:
^_^
帅到用脸刷卡,那是多帅的一种境界哦!美女燕的声音在电话里一抖一抖。撂下电话,我在斜后方45度角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了老大。哇靠!平时还真没看出那张脸有那么独到的潜质!瞧人家那皱纹长的,且疏且密,粗细不一,就跟TM磁条似的!
从那之后我逐渐明白,老大这人,热情有余,靠谱不足。
关于老大的介绍到此为止,浪费寥寥笔墨,也算遂了他的心愿。正如老大所说,写作不能太巴尔扎克,否则读者会误以为“那□□是主角呢”。
关于老二,那个一步三摇,满口风雅颂赋比兴的南方人,我们这样评价他:以他的文学造诣,如果生在200年前的科举时代,定会一跃成为举人。这里的意思,倒不是说他生在新时代就变得不举——老二的破坏力很强,我们都被他精神□□过。
开学时,导员要求每个宿舍墙上挂一句警世恒言。老二自告奋勇写了条横幅,上书: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狟兮。
我们让老二解释一下。老二食指前戳,激昂指点道:这是《诗经》里警示后人的名句,具体的意思是……这个,你们不需要知道,我就不加以赘述了,你们只需要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可以。
那个令人烦躁的横幅挂了半个学期,直到老大期中考折了高数。老大暴跳如雷,自认为成绩如此糟糕完全是那幅“警世恒言”没有起到“警世”的作用。
老二认为不然,老二说,即使不解其意也没什么,条件反射嘛,只要每次看见的时候想到好好学习就行了,所以它还是有警世作用的。
老大一听,掏出毛笔,在墙上刷刷点点写了个“大”字。
老大问老二:你看这个字,有条件反射的感觉吗?
老二端详了半天,说:没什么感觉。
老大又拽出他刚在小摊上买来的一张四脚朝天的裸女画,盖在了那个“大”字上面。问:这回呢?
老二支吾道:这回……好像有点感觉。
我们方才恍然大悟,没有点过人的想象力还真是无法理解这么高深的比喻!
然后老大一把扯下那个写有“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狟兮”的条幅,在老二张口结舌的注视下,老大笔走有龙,亲自写了一幅。老大写的是:
不学习,吃啥?不学习,喝啥?没吃没喝了,还瞎得瑟啥?!
“得瑟”系东北话,“得”读四声。
老二哑口无言。
上学期即将结束的一天晚上,老二在床上呆着呆着突然把书一摔,咬牙切齿道:
非悦非悦,诚彼母之非悦兮!
老大说,你又瞎叨咕什么呢,给我翻译过来!
老二瞪了他一眼:
不爽不爽,真他妈的不爽啊!
这句话是老二常久以来的内心写照,第二天老二消失了,说是回高中复读准备重新参加高考。
于是之后的三年半,宿舍只剩我们三人。老大的考试再没折过,那个警世的恒言在大二时不知被谁扯下来抹了桌子,只留下那张裸女画,□□地陪伴我们四年,上面的某些部位沾满了指纹和油迹,已经变黑。
老二的出走曾一度让我们感到不适,我们怀念他说话的方式,以致于后来我们和别人吵架的时候深沉了许多。通常,对于别人来势汹汹的挑衅,我们会这样回他一句:驾独辕兮,至汝仲父之所!
如果他不明白,孜孜不倦地问什么意思,我们会解释一句:
去你大爷的,滚!
我们以这种方式怀念着老二。
我在宿舍排行第三,我个子比较高,又是体育特长生,平素里不苟言笑,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死德行。最初的一个礼拜就连老大都不敢和我说话。后来他渐渐发现我除了在球场上生龙活虎,日常生活里蛮内向蛮随和,像个大姑娘似的。然后老大开始试探着和我勾肩搭背,并且亲切地叫我“三儿”。
用老大的话说,大学四年,按照事情发展顺序,在“三儿”身上一共就这么几件事:
三儿入选了u21国家青年男子足球队(21岁以下国家队)。
三儿恋爱了。
三儿被国家队开除了。
三儿对象吹了。
三儿和一帮大学生球员在大学生联赛里“瞎得瑟”。
三儿在大学最后一学期获得了中超某知名俱乐部的邀请函,饭碗终于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