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天》顾唤栀

1、安然

　　“卖包子喽，刚出炉的肉包子，一文钱一个喽。”

　　“老字号糖葫芦儿，好酸甜口的都来尝一尝昂。”

　　正值初夏六月，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吆喝声、嘻笑声、马蹄声，不绝于耳；蜜糖味、食鲜味、油渣味，像打翻了五香铺子一样，涌入口鼻。陈浴闲不禁惊叹，这京城之繁盛果然名不虚传，单看这市井活跃的气氛便能觉出一二。

　　陈浴闲是自小生在江南苏杭一带的，那里山柔水静人美，养得人也如此。

　　“诶，俊小哥，你去哪儿啊？”

　　陈浴闲抬脸去看，几个身着红裙的女子正趴在栅栏上笑着问他话。他倒也不惧，轻轻作了一揖，便指着南边道：

　　去翰林院赶考。”

　　“小哥是南方人吧，说话跟含了糯米一样，软软的真好听。”

　　陈浴闲闻言也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来，本就不过十八九的年龄，笑起来倒显得更小了点，叫人看着可亲。他的京话里少不了要带些江南吴侬软语的味道，如今被人夸奖，倒不太好意思了，脸颊上泛了点红，又低下头用左手摸了摸耳垂，这是他害羞时的小动作，别人怎么说就是改不掉。

　　“小哥，进来讨碗酒喝吧，姐姐送你的，权当祝你金榜题名。”

　　“谢谢姐姐好意，只是时间耽误不得，等过些时候我再来好伐。”

　　女子们都轻笑出声，又学着他的语气道：

　　“好伐好伐，小哥记得就好。”

　　暗暗记住了酒楼的名字，陈浴闲只得继续边逛边去往翰林院。他一个南方人初来乍到，自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等到了翰林院大庭前，怀里捧的满满的都是新鲜玩意，嘴里还塞满了两个糖葫芦球。

　　“诶，站住，你干什么的？”

　　陈浴闲正要往里赶，就被一稍年长的太监模样的人拦住了。只好赔着笑胡乱嚼了几下糖葫芦球就咽了下去，倒惹得他又咳了几串，手里又捧着东西不好作揖，只好尴尬冲那太监笑笑，鞠了个躬道：

　　“陈岑，字浴闲，来赶考的。实在对不住啊公公，我一穷乡僻壤来的，什么都新鲜。这些玩意您若喜欢，便挑几件当我赔罪吧。”

　　那太监只是站着，斜睨了一眼陈浴闲，陈浴闲立刻冲着他一笑，笑的眼睛都弯了，露着两颗小虎牙。忍住想捏陈浴闲脸的冲动，那太监翻开了花名册，待看到陈浴闲那一页，竟有些手抖，连名册都险些脱手。

　　“你....哎哟，陈小公子可不要胡闹了，别耽误了时间....哎呦喂，这些东西奴才帮您拿着，您就安心考试吧。”

　　陈浴闲一边向庭内跑去，一边回头向那太监挥手道谢。等到他跑没影，那太监才小心地将那些玩意摆在桌上，又用袖口揩掉两鬓地汗水，颤声道：

　　“陈岑，字浴闲，一十八岁，开国虎将陈文忠公之孙....哎呦喂，可是权倾一方富可敌城的陈家的小公子呀，作孽啊我！”

　　但细想刚才初见时，陈浴闲并无仆从，也只带了一个包裹，走路也不像世家公子那般稳重，活脱脱一个普通人家少年样。只是那身靛蓝色的长袍，一看材质就是极佳的上品，腰间墨黑的腰带坠着一枚青玉佩，正面刻着一个“岑”字。黑发在脑后束成了一个髻，亦是用靛蓝色的发带绑着，发带尾缀着两颗青玉珠。那张脸是极讨喜的，因为从小也是娇贵的养着，脸上肉是不算少的，至少捏起来不硌手。南方人，十几岁的少年也像豆蔻少女一样皮肤白皙细腻，陈浴闲更是如此，肤皓唇红，眼睛像江南寻常温婉女子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琥珀色，笑起来就是弯的。这样是的相貌，自是长辈见了想亲近，幼童见了就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跑闹。

　　“迟了就不许进了，三年后再考吧。”

　　还是迟到了，陈浴闲被拦在了殿外，没了那些新鲜玩意，陈浴闲只能干搓着手，不停的作揖道歉。可那侍卫还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然后皱着眉不耐烦地开口：

　　“没用的，你就回去吧，人家主考官都进去了，这死规矩谁也没法儿破....诶诶诶，你乱闯什么呢！”

　　陈浴闲原本瞅准机会想偷窜进去，奈何那侍卫眼力疾动作快，整个一人高马大挡住去路，陈浴闲在其面前显得实在弱小，半蹲着仰起头便只能看见那侍卫肉厚地下巴，不由咧开嘴尴尬笑着，道:

　　“侍卫大哥，我上京一趟挺不容易的，你就发发善心，通融一下呗。”

　　那侍卫把头一梗，轻轻用手一推，陈浴闲便被推开几丈远，陈浴闲皱着眉，又大声喊道：

　　“欺负人了呀！大块头侍卫欺负寒门学子了哦，还有没有人管哪！”

　　那侍卫一见陈浴闲在翰林院里大喊大叫，生怕惊扰了其他准备考试地学生，就想捂住陈浴闲的嘴把他拖到一旁。可陈浴闲那肯啊，便一边绕着大殿跑，一边继续大声叫喊。

　　“小兔崽子你找打是不是，别喊了，再喊我真的抽你了！”

　　虽然人高马大，但体力怎么能耗得过年轻气盛地陈浴闲，陈浴闲心里偷笑，又拔高了几个调，喊道：

　　“主考官大人，大人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进去吧！”

　　殿内的学生听清了殿外的喧闹，齐齐皱了眉，有的还叹了气。科举考试每三年举办一次，他们也是挺过层层甄选才来到京城参加殿试，殿外那位仁兄一时之失。至少又要等上三年。殿内主考官身边的小太监实在忍不住，朝外喊了一句：

　　“谁在此造次，这马上就要开考了，还不噤声。”

　　陈浴闲和侍卫闻言脚下皆是一顿，然后更加紧了脚步，见侍卫连刀都拔出来了，陈浴闲急得吱哇乱叫，脚下生风：

　　“啊呀....救，救命啊....大人，我也是来考试的，陈岑，字浴闲，您看看花名册，上面真的有我啊....大人救命啊....”

　　小太监翻开花名册，发现殿外被一侍卫追的慌不择路，连包裹都被扔到一旁台阶之上的少年，竟真是陈文忠公之孙陈浴闲，不禁汗颜。小太监双手捧着名册递到一穿白袍之人面前，小心询问道：

　　“楚王殿下，这还真是陈小公子，您看这可怎么办？”

　　黎景翳只瞅了一眼花名册，转而开口道：

　　“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