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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仁曦太子 ...

  •   东海无稽山,连绵不尽的山峦深处罕有人迹,大雪一落,天地间黑白斑斓连成一片。

      雪地里,两个半大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他们却没有闲情去欣赏这宏大的美景。

      “停停停!看见那座歪脖子山没有?我们一直在绕圈啊。”小段浔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龇牙咧嘴,“你其实根本不记路吧?”

      “雪太大,我来的脚印全被盖住了。”小严熙打量着四周,“停下来会被冻僵的,接着走。”

      “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个路痴呢?为什么你一个路痴不跟别人吱一声就敢往山里跑呢?”段浔絮絮叨。

      走在前面的严熙突然驻足,回头看向他,他差点一头撞上去。

      “是谁偷偷跑进深山掏雪凰蛋的?”严熙异常冷静地发问。

      “……我。”段浔老实回答。

      “是谁掉雪坑里摔断腿的?”

      “……我。”

      “是谁猜到你去干嘛,为了不让你挨罚,一个人跑来捞你的?”

      “你。”

      严熙得到回答,一声不吭地扭头接着走,黑发带起的碎雪扫在段浔脸上,段浔自知理亏,识趣地闭了嘴,灰溜溜跟在后面。

      对这个新入门没多久的师弟,他是存了些捉弄的心思的。他那时候是个十里八乡人憎狗嫌的山霸王,每天有着捣不完的蛋、发泄不完的精力。而严熙却恰恰相反,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却出奇的老成安静,平日里独来独往,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段浔在他那碰了数次壁,一直深信严熙讨厌死他了。

      但他没想到无意中提起的雪凰蛋能被严熙记住,这真是意外之喜。

      不不不,还是别对严熙那张冷脸抱有什么幻想的好。他使劲摇摇脑袋,又开始安分不住:“我说严熙,要是咱们死在这里,也算我欠你的,黄泉路上我背你可好呀?”

      严熙没搭腔,却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出神。

      他只道真惹恼严熙了,忙单腿一跳一跳地过去,却见前方数十丈的平地上断开一道陡崖,陡崖那头却是一望无际连着天的湛蓝,万里冰封之海。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如洗碧空之下,海面像一块巨大的镜子嵌在天地之间,海水拍打陡崖,激起雪浪千重。

      “真美啊……”段浔感叹道,他转头去看严熙,却见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海面,比一般人白得多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似乎是伤感的神情。

      但段浔这个时候还不懂如何宽慰伤感,他想的只是以前怎么没注意这小子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突然一声尖啸划破天际,抬头看时只见一只展翅足有二丈长的雪鹰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人攻来!

      雪鹰是一种东海特有的猛禽,平时居于深山,如果不是饿急了,也不会贸然袭击人,但这几天接连大雪,山里早没了动物行迹,这两个小孩毫无遮挡地站在雪地上,无异于送餐上门。

      “小心!”段浔大喊一声,但四下空旷,前方又是断崖,如何躲得过雪鹰的利爪呢?眼看那鹰爪已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严熙往旁边一扑,把他牢牢护在身下。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严熙那张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慌失措。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一声清脆的兵刃出鞘,温热且腥臭的血洒了两个孩子一身,那雪鹰被当中劈为两半,无力地摔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却见他们霁月清风般的师父站在身后,正不紧不慢擦拭剑上沾的血。

      “好险,差点没赶上。”裴和谨归剑入鞘,温和笑道。

      “师、师父……”段浔有些不好意思。

      “定是你又调皮闯祸。”裴和谨拿剑柄在他小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回去看为师怎么罚你!”

      段浔一下子蔫了下去,严熙却在一旁小声道:“不怪师哥,我也有份……是我说想吃雪凰蛋来着。”

      段浔诧异地看向他。

      “哦?”裴和谨修长的眉毛向上挑了一挑,只好叹气,“算了,回去再说吧。”

      茫茫雪地里,师徒三人并肩而行,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天气正在逐渐回暖。

      “师父师父,你刚才杀雪鹰的那招叫什么?”段浔只蔫了一会,又兴奋地问。

      “那是十六式惊山剑集大成的一招,唤做‘天作高山’,想学?”

      “嗯!”

      “等你长大一点,不这么皮了再说,哈哈哈……”
      ·
      天子港,城墙上。

      萧长煊垂下弓,立即有人上前双手接走,他低垂着眼睑,在一阵紧过一阵的江风中兀自出了会神,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年迈的侍官上前道:“殿下,江上风大,不宜久站。”

      他才像终于找回了思绪一般,淡淡向那守卫军将领吩咐道:“速遣几条船去水上,看能不能捞出点什么,让你的人务必小心,另外……”

      他稍一迟疑,这时有人来报:“殿下,谈少将军来了。”

      “他?”萧长煊蓦地一顿,当即对守卫军将领道:“打捞结果晚些时候来报我。”

      便带了老侍官转身离去。
      ·
      段浔落在甲板上时脚下一软,差点跪下来,他咬牙用无锋剑支撑起身体,知道是内力透支的缘故,同时身上几处撞伤也在闷闷作痛。

      船上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胆怯,只有圆聪跑过来扶住他,也难怪,他此时全身杀气仍未散去,整个人杀神罗刹一般,何况从刚才那种战斗里脱身,连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被咬到简直是奇迹。

      天子港的玄铁闸门短暂地打开,商船终于得以进港,甫一靠岸,就见一队金甲兵和一队白甲兵已经候在那了。

      白甲是帝京守卫军统一装备,那金甲又代表着什么呢?

      踏板刚搭上,只见几个金甲兵抢先上了船,全副武装分立两旁,后面走出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将军。

      他的目光掠过不安的流民们,直接落到段浔身上:“就是你杀死那只尸蛟的。”

      他不是在问话,似乎也不期待能得到回答,朝身后挥挥手:“锁起来带走。”

      船上的兵队长吭哧吭哧跑过来,点头哈腰道:“长官,介位大侠救了额们好几次了,额敢保证他是个好人哇!麻烦您给通融通融?”

      “大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随侍的金甲兵立即喊道,“这位可是谈大将军之子,谈致少将军!是你高攀得起的?”

      那兵队长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显然他还从没跟这个级别的官员打过交道,一时竟瞠目结舌。

      谈致对于“大将军之子”这类奉承拍马,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能保证?要是他方才被咬到哪里,在帝京城内尸变,你担得起责任吗?”

      兵队长张张嘴还欲说些什么,谈致又是一挥手:“龙虎军办事,再敢阻挠依军法处置。”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两个手持镣铐的金甲武士。

      靠,段浔暗骂,京畿一带最大驻军也来凑热闹,尸蛟袭击的时候都死哪去了。

      他刚想自证没被咬,牵动内伤又是一阵剧痛,忽然眼前一暗,一个小身影挡在他面前。

      “小僧愚钝,敢问龙虎少将军,”圆聪异常镇静,一字一顿道,“斩恶蛟救百姓,犯的是大周哪部律法,哪条律例?”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流民向前一步。

      “说的没错,这样以后谁还敢救人?”

      “龙虎军就能欺人太甚了吗?”

      “县衙拿人都要文书告示,我不信皇城根下反倒没了王法!”

      一时间民情激愤,刚才还胆小怕事的流民们纷纷站出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段浔怔在那里,他救这些人不过顺手,从没想过要从他们那索取什么回报,也从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帝京、龙虎军、谈大将军,对他们而言堪比远在天边的传说,却愿意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以卵击石。

      谈致脸色愈发难看下去,正要发作,却听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说得好。”

      那人信步走上船来,两侧兵士立即屈膝行礼,谈致眼角微微抽动两下,倨傲地欠了欠身:“帝京防卫由龙虎军统辖,怎好劳烦殿下费心。”

      萧长煊却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流民面前。流民们一听太子的名号,仿佛得到了什么保障一般,立刻便安静下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都起来罢。”萧长煊向众人道,“为众人犯险者,不可令其身陷囹圄。天灾下尚有诸位这样的仗义之辈,是我大周之幸。”

      他平静的目光越过流民们,定定地落在段浔身上:“义士,谈将军一时情急,考虑不周,我代他赔个不是。义士若不计较,可随我来医治伤势。”

      他演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段浔隔着人群望向他,只觉得他既远又近,既熟悉又生疏。

      他长高了,声音也更加沉稳,黑发绾在白玉冠内,带钩束起一身玄袍,此外别无装饰,若不是通身的清贵气派,跟金灿灿的谈致站在一起真叫人分不清哪个才是太子。

      许久,段浔才像找回声音一样,笑了笑答道:“草民荣幸之至。”

      谈致急急上前:“这人极有可能染了尸毒,若不及时关起来,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少将军,”萧长煊仿佛这才看见他这么个人一样,冷冷打断他的话,“朝廷每年拨巨款给龙虎军打磨刀刃,可不是用来对着自己百姓的。其余的我自会处理。”

      人群中不知谁好死不死喊了句:“殿下英明!”一时间流民们竟掌声雷动,山呼英明。

      谈致此刻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十分精彩,在萧长煊与他错身而过的一瞬,他才强压住怒火,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从我手上抢人了。”

      萧长煊停下步子,并没回头:“难为少将军记得这么清楚,我一定再接再厉。”便扬长而去。

      他身后的老侍官侧退一步:“义士,这边请。”

      段浔撑着起身,他什么也没说,只在路过圆聪时停下,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离开后,谈致狠狠瞪了流民们一眼,拂袖而去。金甲兵全部撤走之后,白甲兵才跟上来例行盘查。

      常浩风躲在人群最后面,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捏着一只巴掌大的灰毛小鸟,将一片字条绑在伶仃的鸟腿上,随后往天上一托:“去吧。”
      ·
      谁也没有注意到,雾气氤氲的大赤江上,一只展翅足有一人高的大雕从天际悠悠滑翔而下,那雕双翅腐坏到破烂不堪,羽毛已然黯淡无光,本该锐利的双眼此时污浊混沌,只依稀分辨瞳仁里泛出微弱的蓝光。

      它的背上载着一个以布条蒙住双眼的青年。

      江对岸葱茏一片的隐秘山崖上,一个红衣女子迎风而立。

      若只看她露出来的脸和脖子,无人不会赞叹她凝脂般的肌肤,容貌如盛季桃李般艳丽张扬,但若是目光下移,看到她的那双手,则完全是另一幅骇人景象了。

      她一双柔荑通体呈现幽蓝色,乌紫的血管和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几块大小不一的尸斑错落分布,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属于死人的手。

      方才尸蛟被射中的那一瞬,她被巨大的内力弹得连连后退,待稳住身形,又颇不甘心地重新驱动内息,口中念念有词,用那双不详的死手合在身前结了个印。

      尸雕无声地落在她身边。

      “贪无厌,主人唤你回去。”蒙眼青年对她说道,语气冷淡而倨傲,“你冒进了。”

      被唤作贪无厌的女子闻言收了内息,一抖水袖,将可怖的双手掩在袖内:“主人也未免太缩手缩脚了,今日不过小试牛刀,待我练成万类归一术,帝京百丈铜墙铁壁于我还不过纸糊!”

      蒙眼青年似乎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指了指尸雕的后背示意她上来。他的眼睛虽然蒙着,但不知怎的,贪无厌总觉得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上分明带着嘲讽。

      她努了努艳唇,不动声色地暗啐一声,方才降尊纡贵地坐了上去。

      尸雕张开双翅腾空而起,载着二人飞向晦暗不明的群山深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地名、动物名皆为作者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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