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21、【憎·遇泽】1

　　孟洇可怜巴巴地趴在八仙桌上，眨巴着眼睛问一旁的少年：“阿鸩，你说阿涵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阿鸩勤勤恳恳地审阅着电脑屏幕上刷新出的轮回申请，顺嘴回答：“应该很快吧。”
　　“可是一个月前你就这么回答我了啊……”
　　“一个月前你就这么问我了啊。”
　　孟洇叹了口气，只是她的气质太过单纯，反而让人觉得孩子气。
　　印宁刚刚送走了一船的鬼，扛着枪回到孟婆庄正殿，听见这对话不由得想笑，“你们放心吧，孟涵他们现在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孟洇抬起头，双手合十，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印宁姐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阿涵啊？拜托拜托！”
　　印宁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把枪在一边放好，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双金瞳。她拉住孟洇的手，让她能够看到自己所见之物。

　　孟涵与桥川此时正在一座小村子外。
　　“真没想到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能有这样的村子。”孟涵简单看了看村子的布局，再结合此地风水，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桥川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眼镜镜片上映出快速滚动的字，“大人，之前拜托印宁大人查找的人，就在这里了。”
　　孟涵扬了扬眉，“难怪危惊拿不到崇伯书——这么个地方，我进去都得费些事。”
　　说着，她仿佛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边界线走了几步，右手一伸召出了断水刀，连刀鞘都不出，一抬手便从上到下长长划了一道。
　　一时间，桥川感觉到原本将这村子与外界隔绝的那道结界消失了，被孟涵破坏得干干净净。
　　然而二人还没抬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凭空出现在村口。
　　老者躬身一礼，矮矮胖胖的身体有些不便，“老朽见过泰媪大人。不知泰媪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孟涵没有收起断水刀，就这么握着刀走过去，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没到达眼底，“多年不见，宛公可无恙？”
　　宛公没敢直起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答：“托大人的福，下官、下官无恙。”
　　孟涵冷哼一声，声音也冷硬起来：“你当然无恙！区区叛主之人，还敢在朕面前装模作样！老鹌鹑，看样子你这些年过得不错啊！”
　　宛公吓得一哆嗦，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不住叩头：“请大人饶我一命！封宛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桥川也惊了一下。
　　他从未听过孟涵以“朕”自称——那样一个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称呼。
　　“你求朕饶你？”孟涵用断水刀点在封宛面前的地面上，刀尖与地面轻轻喀了一声，却仿佛点在封宛身上，吓得他浑身直颤。孟涵似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当年你背着酆都大帝跟共工那个老匹夫都干了什么，不会以为朕不知道吧？现在求朕饶了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桥川虽然不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孟涵的脸色全然不似玩笑，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沉重。
　　封宛在孟涵的威势下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
　　孟涵摸摸断水刀，眼底一凛，刀锋微微出鞘，锋芒映得她的脸煞白如纸。
　　“喀。”
　　一道微光拂过断水刀，刀锋被重新退回到鞘中。
　　“什么人！”孟涵反应迅速，刀身一回，将自己周身护得严严实实。桥川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大步挡在孟涵身前，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直面强敌的准备。
　　虚空之中，一道黑色人影隐隐浮现出来，“孟涵，你难道忘了酆都大帝的遗命了吗？”
　　那声音仿佛来自万丈深渊之下，冷漠得没有一丝起伏，音色低沉，却好似能直入心底，让人从心里感到恐惧。
　　桥川一愣，立刻向着那道人影行礼，“参见神荼大人。”
　　桥川身为孟婆庄里泰媪大人最信任的助理，平日里都是十殿阎罗的常客，只是那位号称在酆都大帝之后地府的最高掌管者，只之前在忘川边见过一次，其余便只听过他偶尔发号施令的声音。此时一听到记忆里的那个声音，桥川的第一反应便是行礼。
　　孟涵也怔了一下，却仗着泰媪的身份直挺挺地站住了，冷笑一声，“朕还当是谁呢？原来是神荼大人！怎么？神荼大人要来救这个叛臣吗？”
　　人影依然虚虚浮在空气里，“当年酆都大帝留下遗命，孟涵不得追究四罪余孽——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孟涵眉心一皱，右手带着浓浓恨意狠狠拔出断水刀，几乎看不清她如何动作，只见那刀尖已指向了神荼，“朕当年一力镇压黄泉三万阴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朕今日不过是要处置个叛臣，怎么你就来管了！”
　　酆都大帝的作古乃是孟涵心中一大逆鳞，平日里连印宁和孟洇都不敢提，此时神荼反复提及，让她心中悲痛万分，断水刀挟着已有些失控的力量直指神荼，竟将那身影几乎冲散。
　　没有人比孟涵更难以忘记酆都大帝。
　　那个曾将她从地府初成时期的一片混沌中救出的人，那个将她抚养长大的人，那个她视之如父如师的人，那个在最后时刻也惦记着她的人——那是孟涵度过的漫长时光中得到的第一份爱护，也是她第一个失去的亲人。
　　她没有父母，她只有那么一个亲人，那么一个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被爱被保护的亲人。酆都大帝的作古，真正让孟涵感到孤苦无依，以后是岁寒也好，桥川也好，他们再爱护她，也没有人再能让孟涵重新做回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你既然没忘，今日又何必与他为难？”神荼声音平静无波。
　　孟涵闭了闭眼，胸口起伏了一下，握住断水刀的手指骨节处已然泛白。就在桥川向前踏出一步，要替她向神荼解释的时候，指向神荼的刀终于缓缓落下。
　　桥川怔了一下，只听见身后孟涵的声音喑哑生涩：“神荼，朕遵照酆都大帝遗命，放他一命。但从此以后，无论是封宛，还是当年叛党余孽，都不得出现在三界之内。否则，朕见之，必杀之！”
　　最后三个字仿佛紧咬着牙从喉咙深处狠狠逼出，将仍跪在地上的封宛硬生生逼得几乎喘不上气，“下官、下官再也不敢了！谢大人饶我一命！谢大人！”
　　“这样你满意了吗？”孟涵冷冷看着神荼。
　　对方轻轻一颔首，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封宛一见自己最后的保护者已走，立刻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要从孟涵身边逃走。
　　“老鹌鹑给朕滚回来！”孟涵把断水刀一转，刀刃直接架在了封宛颈侧。她双眼微微眯起，嘴角禁抿，强忍着怒气和哀恸，手里的刀却没有一丝颤抖，“朕问你，崇伯书在何处？”
　　封宛此时几乎被吓破了胆，连声回答：“那书是、是崇伯最后留下的东西！当初四罪定，那书就连同崇伯一起被舜帝封印了！”
　　“胡说。”桥川缓步走到封宛面前，给孟涵递了一个“交给我”的眼神，看她收起了刀，自己走到一旁，他才重新开口，语气和缓，内容却让封宛心惊胆战，“根据我搜集到的情报，这里便是孟舒国的入口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虽这样说着，眼底却分明闪着冷酷的光。
　　“当初你们叛军战败，眼见着再无立足之地，便寻到了位于三界边缘、从不与外人相通的孟舒国，只留下这么一个小村子做假象，让外人都以为你们一直处在随时可以被剿灭的境地。这样一来，不仅没有危险，甚至还能让各方忌惮。一旦有人动手，便随时面临着要被扣上‘寻找罪器、妄图谋逆’的罪名。”
　　桥川毫无感情地拍拍手，“聪明。只是可惜，你今天遇上了孟涵大人。你猜孟涵大人敢不敢一把火烧了你这孟舒国？”
　　孟涵原本满腔怒火，被桥川这一句面无表情的调侃气得反而笑了一下。
　　“你可知道，当年孟涵大人是如何一力镇压三万阴兵的？”桥川取出电脑敲敲打打，“《地府大典》里可是用了一万来字详细描写了孟涵大人的丰功伟绩呢。”
　　“我说！我全都说！”封宛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在桥川的威胁下崩溃，再也不敢搞什么幺蛾子，全盘托出：“当年舜帝定四罪，崇伯书本是跟着崇伯一起被封在崇山之下，但没过多久就有人破了封印，将崇伯书偷出来了！”
　　“偷出来了？”桥川回头看看孟涵，却见她一脸早已知道的模样：“这事儿朕知道，你只要告诉朕，那人现在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孟涵说得轻轻巧巧，走过来一抬手，毫不费力地抓起封宛的衣襟，“那朕来告诉你，那人现在就在你身后的孟舒之国！你真当朕是闲来无聊才来找你叙旧的吗？朕根本就是来找那个人的，谁叫你不要命地在这儿拦着朕！”
　　桥川有些无奈地扶了扶眼镜。
　　其实早在他们出发之前，孟涵曾经拜托印宁用神之眼找过，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一直隐藏在三界边缘的孟舒国。孟涵虽然知道封宛等叛臣在这里，却也没想要怎么为难他们，只想直接闯进去，从那人手里拿来崇伯书，不料这个老鹌鹑竟然自己撞上来。
　　不过也多亏了这只老鹌鹑，不然就算孟涵能强行打开孟舒国的结界，也得费上许多功夫。
　　这么一想，桥川倒是有些同情这个几乎被吓傻了的老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