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12、【病·换命】4

　　孟涵一夜未眠，她知道幕后黑手会很快动手，紫苏的死只个开胃菜，那人不过是想如猫捉老鼠一般与她玩上一局。
　　过了子时，孟涵仍歪歪斜斜躺在摇椅上，一双眼几乎要合上。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孟涵连眼都不睁，懒洋洋地说：“阁下既然不约而至，又为何不现身？莫非……”她顿了顿，咯咯地笑起来，“莫非是怕我不成？”
　　一个身影从风中飘然而至，停在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他面无表情，皮肤在一身黑衣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背着一把鲜红色的弓，整个人在黑夜里如同鬼魅一般。
　　“竟然是孟涵大人。”他微微俯了下身，“没想到在下竟然能惊动孟涵大人，真是荣幸。”
　　孟涵睁开眼，却不拿正眼瞧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那你可真是想太多了。我只是偶然遇见你罢了。”
　　黑衣人同样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一勾，“既然如此，还请大人回房歇息，在下做完事情自会离开。”
　　“不过是一支换命笔，竟然还能惊动蚩尤弓！”孟涵敛了脸上笑意，手中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摇椅扶手上，一双眼盯住了对面的人，“我不管你是谁，我今天就将这话撂在这儿，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人，由我孟涵护着！当然，你的好手下——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鬼——还给你。”
　　她一扬手，召回了贴在韦娘院门外的符纸。
　　“看来大人是不肯退一步了？”黑衣人悄悄握住了背后的弓。
　　孟涵一挑眉，无言相对，眼底却罕见地露了凶光。
　　二人正僵持着，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暗夜里格外清晰，韦娘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
　　孟涵看着韦娘有些脏乱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脖子，“哟！韦娘子这是慌什么？啧啧啧，这尸斑都露出来了，要是让外面人看见，不得说咱们天大公子的医术不佳嘛！”
　　黑衣人一见韦娘，扬手便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鞭，狠狠抽在韦娘身上，“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韦娘甚至连后退一步都不敢，只能勉强站在原地微微瑟缩。
　　天明雪只比韦娘慢了几步，一身青衫有些不整，也微微气喘着。虽然一进院子便觉得院内的气氛明显不对，却毫不迟疑地站在了孟涵身前。
　　这一举动倒是把孟涵惊到了，她原以为就算天明雪愿意相信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不相帮，毕竟医者很难真正原谅一个对人命毫无感情的人。
　　可是天明雪不仅来了，还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前，这是孟涵在酆都大帝归于昆仑、岁寒殁后的几千年间都未再体验过的感受。
　　“天明雪公子……”黑衣人一下子来了兴致，原本便有些狭长的眼略眯了眯，更显得如同狐狸眼一般狡诈精明。
　　天明雪一身浅浅月白色的长衫在迷离的月光下透出几分书卷气，他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者，可此时在黑衣人面前竟毫无退缩之意，凌然而立，竟也有些气吞山河的英雄气魄。
　　他不说话，可挺直的肩背无一丝颤抖。
　　孟涵在心底暗暗惊讶，一直以来，竟是她小瞧了天明雪。
　　“既然换命笔的正主来了，那我就直接问你了。”黑衣人肆意打量了天明雪一番，毫不掩饰眼底的嘲弄，“公子是自己把那笔交给我，还是我亲手来拿？”
　　天明雪摇头，“这是我一族之物，如何能交给你一个外人？”
　　“那你是要我亲手来拿了？”
　　孟涵上前一步，“就算是你们二人加起来，只怕也不能拿走这笔了。”
　　“孟涵大人好大的口气！”黑衣人说着便解下背上的弓，扬手一搭，一团火焰从掌中涌出化作利箭，对准了孟涵的眉心。
　　“孟涵大人，这几步的距离，你猜是你躲得快，还是我的箭快？”
　　孟涵面色日常，心底却有些打鼓。她的刀不在手里，现在这样手无寸铁地对上蚩尤弓，还要保护天明雪，她的胜算能有几成？
　　一声清越鸟鸣打破了院中的僵持局面。
　　黑衣人手指一松，带着火花的箭直冲孟涵面门飞速射来。
　　孟涵右手一抬，将术法凝在掌心挡住了那一道利箭。
　　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孟涵立刻清楚，那化箭的火并非凡间之物，而是由当年蚩尤手下火神祝融之火瞬间凝炼，若非孟涵之力源自黄泉之下极阴之地，只怕此时她也与紫苏一般成了一具干尸。
　　孟涵忍耐着从掌心传来的灼烧感，心下细细思索。
　　一旁的天明雪见孟涵苦苦支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能救她，不由得自责愧疚，竟做出个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换命笔，竟是将那笔当做刀剑一般劈向孟涵面前的燃火之箭！
　　神农乃地皇，换命笔挟着神农之力劈向祝融之火，燃火之箭竟在这一击之下轰然炸开，随即消弭于无形！
　　孟涵与黑衣人皆受到这一击的反噬，分别向后退了几步。
　　那黑衣人一个闪身，二指虚空一掐，孟涵只觉得心口处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摸过去却没发现什么。
　　黑衣人却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将那一点微末光亮小心引进去。
　　孟涵趁着这一个瞬间，手指一捻燃了一张符纸，符纸化烟却不断，袅袅盘旋而上。
　　黑衣人缓过神来，不由得重新审视了天明雪一番。他知道天明雪是十巫后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十巫就算再厉害，血脉与凡人相溶也必将使得力量消失，却没想到这样一个文弱医者竟也有这般的胆识和魄力！
　　孟涵的求救符一出，仅仅在黑衣人一念之间，一名劲装女子凭空而出，手中一把长枪在月色下闪出慑人的锋芒。
　　“何方孽障竟敢冲撞孟涵大人！”印宁手中长枪划出一道弧线，直指向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脱口而出：“神之眼？！”
　　“算你有点见识！”印宁冷哼一声。
　　黑衣人自忖对上这二人联手胜算颇小，更遑论抢夺天明雪手中的换命笔，冷笑一声退入了黑暗中。
　　“孟涵大人，别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被扔下的韦娘转身便要逃跑，被孟涵一指便定在了原地。
　　“好重的尸臭味儿！”孟涵皱皱鼻子，强忍着恶心走近她，“你不过是被那人复生的一具尸体，如今他走了，你连活路都没有。”
　　韦娘平日里楚楚可怜的剪水双眸此时只剩乞求，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孟涵叹了口气，“也罢，我送你一程吧。”一扬手，手里便是一只似玉非玉的汤碗，碗里的汤虽清透，却什么都映不出。
　　“喝了吧。”
　　看着印宁带着韦娘的魂魄离开，孟涵终于回过头面对天明雪。
　　“事情已结，我该走了。”
　　天明雪缓步走到她面前，轻袍缓带的公子模样丝毫未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孟涵看着换命笔静静躺在天明雪莹白的掌心，大桃木削成的木杆上已有一头微微烧焦了，那是方才天明雪情急之下用这笔劈开了祝融之火的结果。
　　“这笔你拿走吧。”天明雪语气和缓，脸上的微笑仍是寻常的样子。
　　孟涵没接，“这是你一族的至宝。”
　　“我一族……我一族已只剩我一人，我不会有后代，因此这笔也只归我所有。”天明雪迎风而立，毫无憾意，“我甘家的医术，如何便比不过这一支笔？我不会有后代，但我会有弟子，他们会将我甘家的医术传承下去。因此这笔于我来说已是毫无意义，还劳孟娘子为我收着。”
　　孟娘子......
　　孟涵听见这三个字，微微地笑了笑，以当年酆都大帝教授给她的古神的礼节向他行了一礼，这才接过换命笔。
　　“我甘家虽然医药传世，但我祖父也教过我卜筮之术。”天明雪从袖中取出一枚卦牌递给她，“重离八纯卦。离卦主火，你与对方彼此相映又彼此相争。多加小心。”
　　“大概便是我与方才那黑衣人吧。既然他带着蚩尤弓，那么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战。”孟涵接过卦牌，冲他一笑，“现在我是真的要走了。不过，待你百年之后，我会在黄泉之下等你。”

　　“大人，大人……”
　　孟涵挣扎着睁开眼，桥川的扑克脸就在眼前，让孟涵恍惚间有一种隔世的错觉。
　　“大人可算是醒了，您又要睡过午饭时间了。”桥川转过身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透进来。
　　孟涵的眼睛被阳光一照，一时间有些看不清楚，只觉得桥川周身被笼罩在阳光之中，仿佛在发光一般。
　　“阿川，我做了个梦。”
　　“是什么？”
　　“我梦见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