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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是白无常,地狱生死之门的副掌门。顺便掌门一职空缺了几百亿年,所以我兼着。

      “魂兮归来!……”
      我执着手里的招魂幡,在一片乌黑中向阴曹缓步而行。腰间缠的锁链将身后的魂灵紧锁地奄奄一息,随后喘不上气便一头栽倒在地,令玄铁链子缠死,在我身后被拖着爬行,一路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尖利响声。这锁链本是地藏王菩萨赐我的神物,亦有些鬼性:可根据此人生前功德罪过锁手亦或是缠满全身,罪大恶极的更是无可缓气——
      唔,看来此人生前罪过不小,怕是个一阐提人。

      “去仁慈医院,提下一魂魄。”我跪在丹墀,一殿秦广王冲我摆摆手。
      我屁股一紧——按地府律法,活提魂魄可是重罪,而我吃过不少次这医院的亏——前一秒还是阳寿已尽,后一秒一过生死门便被救了回去,屁股挨上几十棍子——有时运衰,还得棍上开花,打一顿回笼棍。
      “是。”我在心底叫了声苦,可只得拍了拍旁边兀自还在锁紧的锁魂链,它乖觉地回到我的腰间缠好,只有链头挺翘在空中,摇摇摆摆似一条蓄势而发的响尾蛇,向我点点头。
      “走罢。”

      仁慈医院的抢救室外,早已挤满了人。“抢救中”的电灯业已熄灭——不然我何以至此。
      我慢慢穿过拥挤的人流和沾满灰土的裤褂还有充满泥流的汗颜,来到抢救室门口,看到三个农民打扮的人跪在一个白大褂面前,拽着他衣裳的下摆咚咚叩头:
      “医生!求求您了,救救我们工头吧!……”“他为了保护老王自己却被掉下来的钢管砸开了脑袋啊!……”“医生!……”
      那白大褂面容清瘦而沉静,面上不曾见到半点情绪波动,似视这几个农民如无物。眼窝凹陷,手揣在兜里,干涸的唇和凝滞的身体无有动作,依旧冷漠。明明是个人,却比我鬼气还重。只听身后人群窃窃私语道:
      “这医生是不是人,人家这么惨了还无动于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我看全他妈是扯淡!”“对啊对啊……”
      我叹了口气,腰间的链子忽然喷发而出,铮铮作响鬼泣萦绕,含了万种气愤,直奔那医生而去——我费了半天劲才拔河似的拽回来,将它缠在手腕上:
      “莫胡闹!”于是它自去缠了病房里静静伫立的魂灵。
      “八成这医生得让链子缠死。”我苦笑一声,抛下身后各种说那白大褂不具人性的轻声细语,向截胡的接引佛祖行礼。牵起链子,转身打道回府——然而终于听到那白大褂说话了。他说的是:
      “我们尽力了。”
      哭声起,震天而欲聋。诽谤起,缠绵而悱恻。仁慈医院的霓虹“仁慈”二字在他身后闪闪发亮。

      过不几日,竟是阎罗天子钦点我去仁慈医院提人,黑云笼罩的脸上几乎多了几分唤作柔情的东西——这种早已消殒在地府之中的情感。
      “莫冤枉好人。”
      我回想这金口玉言的嘱咐,丈二无常摸不着头脑。
      装备停当,到了仁慈医院。穿入人丛忽然发现瑞气千道的接引佛祖早已到了,我正欲开口问礼,他却将食指在唇上一放——教我噤声。我整肃衣袍,比我那链子还乖地在一边垂手立着。
      那医生身旁挤了七八个人,其中三四个女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粗糙的大手紧紧揪住那医生的领口——后者依旧是脸上一副淡漠的表情,两眼裹着浓重的黑圈,眼睛里充满血丝且浑浊发乌——他任由自己的领口被渐渐揪得变形,只微微蹙了蹙眉,隐在袖中的手却是攥得紧紧。
      “医生,你救还是不救!?”那男人额角青筋怒放,牙齿咬的咯嘣嘣响——我腰间的链子同那男人一样,几近要气愤得炸开了。
      “我们,真的尽力了。”
      “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旁边的女人拉扯他的衣服,哭喊着:“我们老爷子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容易啊……那么健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口酒就没了啊!”
      “是不是你们这帮医生把他治死了还要收医药费!?你这畜牲!”
      一声暴喝响起,那医生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他的眼镜旋转着飞了出去,在地上摔落随后自镜框下迅速爬出一道美丽的冰花似的裂纹。干裂的嘴唇因重拳的关系被粗暴地撕裂,露出里面淌血的肉。一道血迹顺着医生的下颌流淌,滴在白大褂上绽开刺眼的红晕。
      “我要你偿命!”“对!偿命!!”
      群情激愤,气氛焦灼,铁链作响的当口我几乎要淌下汗来,而接引佛祖破颜微笑,随后我就看见那只复揪上医生领口的手上多了一条铁棍,旁侧多了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亦披着白大褂:
      “啪!”“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两个护士架着老人,老人涨红了脸原话奉还,缓缓开口:“你们知不知道,秦医生的女儿......在车祸里死了!就在刚才!没救过来!就在给你们......父亲抢救的时候!他......连自己看自己女儿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赶上!就因为给你们家救人!就因为......他在和死神搏斗,从生死之门里抢人!”
      激愤的空气一如泼入积雪里的开水一般消弭了,医院的走廊里霎时充满死一般的寂静。秦医生拽开跪在地上满面羞惭无地自容的男女,自地上捡起眼镜,擦了擦,用袖口包着呼之欲出的眼泪忍着苦痛和哭泣离开了。
      “我还有下一台手术,王院长,失陪了。”
      “你们家老爷子救过来了!!”“什么!?”“实习生拼了命的轮流给他心肺复苏了十分钟,终于救过来了!目前情况稳定下来了!”
      “咚咚咚”地跪倒一片,如十里蒜头,带着欣喜惭愧的浓重凄厉的号咷声接踵而至。“医生啊……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我叹了口气,这顿棍子是免不了了。看着接引佛祖抱起那女孩——女孩抓着佛祖的袈裟,大眼睛痴痴地望着秦医生离开的方向,银铃般的嗓子对和蔼慈祥的佛祖鸣响:“我想见爸爸。”于是佛祖点一点头,抱着她飘然而去。我斗胆望了望抢救室里苏生的老人和虚脱的实习生们,叹了口气。
      我候佛祖离开,狠狠拍了一把腰间无力垂下的软趴趴的链子:
      “怎么,你倒是锁人家啊?”
      链子仍然不动,如同一块普通的铁。我笑了笑,打道回府,路上发着牢骚。
      “这生死大门,钥匙都被他们夺去半个,怕是早晚不归冥府管了……”

      过了许久,我渐渐统忘却了。忽然一天崔判官对我说起来:
      “上次被接引佛祖截胡的小女孩,她父亲死了,还是你提的——那个姓秦的医生。本师释迦如来觉他功德无量,那功德簿上几乎记满了,还都是拯人救命的大功,于是封了他个十殿死生门的掌门,今日方才着任,你是副掌门。”
      我心里一惊,随后就看到高台之上,阎罗天子旁清瘦的身姿和病瞿的脸颊,一双清澈的眼睛闪闪发亮。
      “鬼使,幸会。”他说。

      蓦然我想起我提点他魂魄的那一日——他的身子瘦得厉害,眼窝深陷然而很精神,套上外袍如同落在巨网中的一条鱼苗——静静地铁塔般地立在自己的病床旁,那上面是插满各种仪器的他。他伸手摸了摸在他床边痛哭流涕的弟子的头,然而并不能触及。
      “鬼使,幸会。”他凉薄的唇翕动着,眼睛一亮。
      “不敢。”我说。
      他对我笑了笑,说:
      “你提人,我抢人。
      “我抢了你一辈子的人,是时候乖乖跟你走了。”

      我汗颜同时屁股隐隐作痛,链子默然无音,如一块普通的铁,并不曾沾他的身。
      这一路他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鬼使。”
      “是。”
      “我......可否见一见我的女儿。”
      “她早已往生净土去了。幽冥律法,阴阳有常,不可搅乱。”
      “明白了。”
      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地府生死门外,他的魂魄还是被接引佛祖当头一棒劈空而下地拽走了——结果是十殿冥王和地藏王菩萨一并聚齐,阎罗天子脸上满是怜悯,掌刑的牛头马面蹄子直抖,旁边崔判官咔咔咬着毛笔杆——
      他奶奶的,回笼棍打的真疼。

      “无常。”他说。
      “臣在。”我向上恭敬施了一礼,他的面容依旧是那样沉静而苍白。
      他和善而威严地负手对我说。
      “去提下一个魂魄——将生死之门掩合但不可关死。”
      “是。”
      我再施一礼,喏喏拱手而退——我能听到那两扇乌黑油光的大门在我身后渐渐闭合,却留出一道缝隙,将府内软和的灯火在我面前,向广袤的深原投出一道昏暗明灭的细线——忽而三千大千世界齐放洁白莲花,将乌暗晦沉的地府阴曹照的圣明异常,千万亡灵声如洪钟,双手合十俯首虔诵的是“南无阿弥陀佛”。
      我竦然回头,一双鬼眼望见那人颈后分明现出一个金黄的光圈,随他低头还礼一并散发着光芒——赫然是一位光明尊者。
      “这地方不归我管了啊。”我这么想,随后清了喉咙,朗声唱道:

      “魂兮归来乎!北方不可以止兮!山岛竦峙,无可攀援,粉身碎骨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停兮!海池深潭,鸩羽其间,皮糜肉烂些!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憩兮!阿修饿鬼,食神醢灵,啮骸而爨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步兮!熔浆如火,绵延千里,魂飞魄散些!……”
      “魂兮归来!幽冥地府,广绵安静,汝之归所些!……”
      “魂兮归来!……”
      “……”
      ……

  • 作者有话要说:  耽美作者(老夫)以慈悲为怀——,不发刀不发刀,阿弥陀佛。
    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来自一个是佛教徒的耽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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