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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任人摆布 ...

  •   “……他旧伤不愈,夙夜操持,必然难以为继,这样子,即便是神医在世,恐怕也救不了他。”
      “况疫痢还在扩散,季孙小将军不日便要祭天——他自救还来不及,还妄图插手其他的事,真是不自量力!”
      那个男子猖狂又放肆地大笑。
      奚真知晓他的不怀好意,知晓他的恶意撺掇。若非自己身负使命,真想一剑叫他毙命!现在岂非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只身在外,身旁并无众多防卫,况且他在明,自己在暗,只消一剑,从旁刺入,那鲜血足能浸染这一池水。
      这念头太过可怕,而那人又太过可憎,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动手拔刀。
      “什么时候走?”他淡淡道,起身向这边走来。靠近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他推窗,将后背完全地暴露于他的面前。
      他笑道。
      “蘅芜,下雨了。”

      “醒了!”
      奚真被乌仪一声惊叫唤醒,他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清醒。他快步上前,门口乌泱泱挤了一大片人,他想要挤进去,十分艰难。
      本来郭效等人围着沈崇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话,待听到呼喊,大家都齐刷刷地涌进去,顿时,这方寸之地竟再无立锥之身。
      沈崇拉过陈平,细问几句,这才放心,他上前叩拜,“梁王殿下无恙,暂且安歇,我等告退。”
      他急匆匆地拉着一干人退出这是非之地。
      郭放可不愿就此罢休,他一面点着头胡乱迎合,一面拍拍躺在床榻之上,刚刚苏醒的轩辕琭,道:“梁王莫怪,我来得急,话没有讲明白——衡宾左虽是自裁,但周少府来得及时——”他撇了周循一眼,恨恨道,“却还有一口气在。”
      “留的一息,来日可望。”他咬着齿牙,压低声音。
      沈崇也是一般磨牙凿齿,他低骂,“如此重犯,为何不锁?”
      “张堪!张堪!”
      然张堪并不在眼前。
      他愤愤转头,又瞧着郭放三两步地赶上来,越觉头痛。
      郭放尚且不知。他追上来,复又邀请沈崇入宴详谈。
      他想是沈崇业已入局,凡事都好摆弄,殊不知这位沈大人也是个冤大头,被一直蒙在鼓里。
      沈崇自然知道郭放要打什么主意。但那是张堪做的好事,他松了口,叫那郭放得了手,现在他叫“不劳而获”。
      真是有苦难言。
      他实不想与他为伍。
      “沈——”
      郭放还没有开口说话,沈崇摆摆手制止他。他撇了一下头,暗示他随自己来,二人一前一后,便一同到了后院无人之地。
      “郭大人——”郭放似乎认定他于自己有密言交代,喜笑颜开地凑上去。
      沈崇由着他接近自己一侧的耳面。
      清冷月下,他面无表情。
      “不要动我手里的人。”他张口。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落下这一句,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放立在石林之间,隔了老半晌才动了一动。
      他狠狠啐了一口,指着那早已远去的身影,“不识好歹!”
      后面紧跟着的陆玄嚣彼时方到,见此情形,已然明了。
      他本就在想,这沈崇行事一向怪诞,明明是接了这屈打成招的旨意,表现得却有点过于奉公办事,他那样的拿捏确实叫人挑不出话来,理是这个理,虽说这郭放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但这边的进程也未免太叫人不得满意,凡事都是循序而来,松弛有度得模样倒像是故意拖延。
      着实费解。
      郭放看到他,更是敞开嗓门子地骂骂咧咧:“难道轰动一时的江州案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将费循老儿屈打成招,牵连东平七十三余族民的切骨血案又是谁做的?
      “这么多年,在他手上的人命还少么?”
      “在这里给我装,要论心狠手辣,谁人还能跟他比?”
      “他沈崇不过——”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陆玄嚣赶忙拉住他,“大人稍安勿躁,咱去别院再作详谈。”

      监室。
      张堪仔细翻看那人脖颈的伤口,看那被绞断的长帕,一面随口问着狱卒问题,他提醒道,“彼时正值换防,因而有所疏漏——索性没有闹出人命。”
      “值守那两人已罢职问罪,遣散回乡。”
      底下众人连连颔首应承。
      “你们要知道这是朝廷要犯,并不是可以随意处置的嫌犯,所以都给我当一百个心,谨慎当差,勿有差错。”
      “是,从史大人。我等谨记大人教诲,断不敢有半点怠慢。”为首那卒史诺诺应和,并示意一旁从吏上前,言道:“说起来那时多亏了豫让,叫了一声,才惊动大家。”
      豫让埋着头,并不敢上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他躲也没处躲,懦懦道,“当时小人正值清扫廊庑各处,听闻声响,觉得不妥,方而叫了大伙。”
      那小吏越说,头低得越下,最后声音竟轻似一羽鸿毛。
      “赏罚分明,这倒是要好好犒劳一番才对。”
      “小人不敢。”豫让似乎怕的紧,言语唯诺,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既如此,待我回禀了左监大人,到时定给你讨个像样的封赏。”
      “小人——小人——”他似乎很是着急,却又不敢分辩分毫。
      张堪没有再理睬,他看了一眼躺在一旁声息全无,已近似个死人的衡寂之,将那条绫帕默默塞进衣袖,起身离开。
      从牢门里回身之时,沈崇就在那里等着。
      “人怎么样了?”
      “好得很。”张堪笑笑,拱手行了道礼,唤了声“大人”,就顾自离开了。
      沈崇只能黑着脸跟着他。
      一直跟到内室。他将门关紧了。
      张堪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沈崇舔舔嘴巴,紧紧咽了咽口水,皱了个眉,开口道,“怎的这屋就你一个?”
      张堪不慌不忙,又喝了一杯,才将面前那杯盏倒满,递了过去。
      沈崇却没有接。
      张堪自然明白,他赶紧收了回去,手往衣袖里掏索,不多时,袖口那团白布就被扔了出来,“出了事情也不赶紧收拾,到有空来给人耍大爷脾气。”
      沈崇瞥了一记,没好气道,“烂摊子自然由我这位心腹大臣全全料理,我何必操个闲心,自讨没趣呢?”
      “唉,事情出了岔子。”张堪叹了口气,“很难收手。”
      “不就是没死成么?”他笑道,“倒是个命硬的。”
      张堪白了他一目,心里有气。
      “自救?”沈崇摆弄着桌上的杯盏,故意嘲刺,“看来你们那差事做得太不利索,在空监房里扼死个人,能有多难?”
      “登天还难。”张堪忽而愤愤道,“郭放等人真是欺人太甚!”
      沈崇瞥了一眼,也不接话。
      “你知道,原先商计的只是自缢,咱最多落个看守不严的罪责,打发了回去,可那郭放那贼临时变卦——不,或许他原本就打定了主意!”
      沈崇闷声不语,他早就知道郭放是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一场吊缢的好戏,其中一人突然取了匕首——”
      “你知道自缢和被杀是两码事。”
      “自然。”沈崇冷笑道,“不过是栽赃陷害——”
      “泼些污水给轩辕琭,说他为求清白,收买卒士,将人刺死——也算是个弃车保帅的勾当。本来就谈成了的买卖,都要死的,至于怎么死,到时候还不是只看一个结果,谁又能奈他何?”沈崇平静道。
      “哼!简直无耻!”张堪愤然,“真是可恨!”
      沈崇抬眼瞅了瞅他,有气无力道,“的确可恨。”
      “但也不能都怪别人,有时候——”他敲了敲自个儿的脑子。
      这赤裸裸的暗示。
      张堪翻了翻眼珠子,“小人没有脑子。”
      “对!这才是重点嘛——”沈崇笑笑,嘱咐道,“以后凡事还是要听大人的,不要自作主张,弄巧成拙。”
      “大人倒是沉得住气。”张堪兀自倒了杯茶,抬起头来,没好气道,“来信了——”
      “羽都来信了。”
      他瞥了瞥他,见他又作耳旁风一般地淡然自若,心里头气闷,愤愤道,“不止有信,你知道的,还有——”
      张堪看着沈崇,看着他的面孔在一瞬间失去血色,突然便有些心软。
      “沈崇。”

      “梁王殿下,如今您避嫌还来不及,怎能说这般昏头的话?”陆玄嚣道,“这事于法于理都不可违,梁王勿怪,就算殿下同意,沈崇沈大人也不会答应的。”
      “那沈崇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岂敢跟太子作对,违逆上者旨意!”郭放本就气沈崇无状,听到陆玄嚣这么一说,气恼之下也不知在为何说话。
      “臣心中坦荡,恳请太子,法外开恩,臣只求一见。”轩辕琭俯身跪拜。
      “这样恐怕不妥。”陆玄嚣作势去扶他,“梁王不必担心,我先前去看过,他虽神色憔悴,却还有一□□气,我劝他弃暗投明,不知为何竟要寻死,实在令人唏嘘。”
      轩辕琭面色白惨,对着围帐叩首,“妄请太子一见。”
      围帐后人影没有言语,只是摆摆手。
      “梁王殿下,夜深露重,太子伤势未愈,身疲力乏,不宜接见。”郭放伸手示意,冷笑着说道,“殿下还请回吧。”
      “若是执意如此,我等只能求见左监大人,求他秉公执法。”
      “沈崇最是公正严明。”他咬牙道。

      “沈崇——”他咬了咬唇口,艰难道,“你不要——”
      “不要什么?”他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那话说不出来。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沈崇垂目,将桌上那茶水一股脑儿地灌进嘴里,那模样凶狠,仿若一头恶兽,要将人活剥生吞一般。
      “弄死个人有什么难的?”他哼笑道,“其实有些人还不如死了得好!”
      “唉——”张堪直觉得后悔万分。
      “真是大费周章。”沈崇埋头,闭眼,双手撑住眉首。“一个人既已心存死志,便离死不远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抚了抚眉头,冷笑:“看那个人在生死之际,挣扎不休,才叫有趣,看他会不会为了一条残躯,去附和,去讨好,去背叛,即使活得猪狗不如,鬼魅一般。”
      “这样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真不如死了算了。”
      “你不要这样——”
      “张堪,我看过太多的出尔反尔、以怨报德、背信弃义……说实话,我对人性早已不报任何希望。”他笑笑,舔了舔唇口,“只有比之更恶浊不堪的存在啊。”
      他漫不经心地拾起桌上那被绞断的长帕,用力地抻了抻,笑了。
      “……”
      “活着难道不比死难受?”他将白缎绕在掌中合谷之处,来回摆弄,口中讥刺,“究竟是福是祸,焉未可知呢!”
      “沈崇,你不要再胡言乱语,我们该仔细打算打算,他活着,我等该如何是好!”
      “他的死活自有人去管。”他嗤笑一声。
      “梁王——”
      “不管是梁王还是谁人,都轮不到你我置喙。”沈崇避开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将视线落在手中锦帕之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豫让那家伙已被收买叛变。”
      “我不知道。”沈崇冷冷道,“既然郭放可以由我部下从旁接应,那梁王自然也可收买人心。”
      “世间哪有什么确然无疑可靠之人。”
      张堪面孔青一阵紫一阵的。
      沈崇将手伸过去。
      “给我。”
      “什么?”
      他还妄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去,那沈崇面色已冷得十分可怕。
      他只好将手伸到怀中,掏索了一阵,摸出个琉璃状的珠子来。
      被他一把夺过。
      “我等不过是受人摆布、听人差遣的玩意儿,却还不如个人呢。”
      他起身推门。
      庭外孤月高悬。一株槐木在夜风中落尽了叶,枝杈似老者枯削的指骨,向穹顶伸展,苍茫而无力。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临阵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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