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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秘密的一半 ...

  •   我在北京第一天见到的中年人就是妈妈昔日的同事、师兄、恋人----董升旭。他也是我们系的老师。在他的办公室,我听到了妈妈的身世,妈妈的报社生活,他们之间短暂的恋爱。
      董升旭或者应该叫董老师,眼睛看着窗外,仿佛在看着窗外妈妈的身影,穿越时空,看到他已经永远消逝的青年时代。窗户的玻璃上反映着他的表情,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哀伤,目光是沉郁的,又有些午后的慵懒,仿佛在沉梦中醒来,又仿佛过往发生的离合已经让他身心疲惫。时光与磨难已经在他的脸上雕刻下一道道硬线条,线条里是他的故事,他的人生。
      起初,我确实怀疑自己只是在听故事,因为他叙述里的一切似乎久远得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在天空中只有几个名字和他们之间的并不复杂的纠葛:董升旭、楚荷菡、还有张代表以及一个叫莹的姑娘。始终没有爸爸,也没有我在这个故事中登场,确实是一个别人的故事,不是我的根。但,楚荷菡的形象,一个与我童年幻想截然不同的妈妈的形象在我的想象中慢慢清晰起来。
      他继续说着,速度很慢,一边思考,一边措辞,掂量着语言的分量,掂量着他的叙述对我的刺激,并不生动,但声音里的深沉却更容易让我的想象飞驰,让我哀伤。
      “我离开北京以后,有一天,收到莹的来信说,你妈和张代表越走越近。我很难过,在给你妈的信里曾经告诉过她,张代表在对我的处理上可能有私心。当然现在能理解,他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观念上根本冲突,何况,他一直在追你妈妈,我离开北京前就知道。”
      “你恨她吗?”我插话问。
      “谁?张代表?”他反问。
      “我是说你恨我妈妈吗?”
      “当然不恨,她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遗憾,觉得很悲哀,我们之间的美好就这么中断了。其实,都不恨,包括张代表。从他的角度出发,也没有错。打倒我,是他的责任,追你妈妈是他的权利,他做他认为对的。其实。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后来,我听莹说,我的信一直被他扣下来,也不恨他,只是觉得造化弄人,这就是机缘错过,我错过了你妈妈,她也错过了我。其实,张代表扣住我的信,可能也有保护你妈妈的考虑。那时,我太激烈,是个炸弹,和你妈妈通信。有可能会引爆她的,当时还不够成熟,对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认识不足。”他确实已经平和到能够宽容的程度,宽容是很难的。
      “你怎么知道她被定罪?”我看着玻璃上他的影象,岁月给了他成熟、宽容却没有给他污浊,他的脸上依然是真诚的温和的表情,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因为成熟而变得复杂多算的。
      “我记得有民警来找我审问,问我是不是挑唆你妈妈杀了张代表?”我很震惊,她杀了他?!我惊愕地望着董升旭。
      他继续讲述:“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我曾经看到过张代表看你妈妈的眼睛,我想他是喜欢你妈妈的。现在想起来,如果你妈妈接受了他,可能生活会更好。张代表在报社里没有迫害过什么老同志,即使文*革结束了,也不会受什么冲击,他的级别,他的英雄业绩,都会给你妈妈一个安全稳固的家,那会是幸福的。”
      “可他们没有爱情。”我反驳,我心里当然更愿意接受妈妈和董升旭的组合,可爸爸呢?爸爸为什么还没有出场?我隐隐感到爸爸和妈妈真的可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不可能结合的,当时的妈妈是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美貌、在北京的大报社工作,有英俊才华横溢的恋人,有地位的有英雄经历的追求者,当时的爸爸呢?当年应该只有十六七岁,没有上过大学,他们在情理上是不可能有爱情的。
      我更加迷惑,如果我是楚荷菡的女儿,那么,我就不可能是爸爸的女儿,那么,我是谁的女儿呢?谁是我的父亲?在一开始听旭讲述他和楚荷菡的爱情时,我甚至希望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显然,他不是,那会是谁?一个杀了的人的囚犯会和谁孕育一个女儿?
      我担忧着,在对妈妈的探询中,我迷失爸爸的身份。
      “其实,一样会有爱情,你妈妈和张代表之间也会产生爱情。年龄、文化都不会影响什么,两个人呆久了,相互关心,就有感情,感情加婚姻也会是爱情,是另一种爱情,爱情有很多种,并没有高低之分。不过,当时我知道你妈妈和张代表交往心里也不平,怀疑她趋炎附势。现在仔细想想,你妈妈从小没有父亲,她可能更需要一个强大的,能给她安全感的丈夫,张代表很像,其实,爱人也可以有很多种。
      “你怎么会确定楚荷菡死的时间?你当时不在北京。”我不想听他感慨,我更想听到和我有关的信息,而且我不可能会在他所说的妈妈死亡以后出生。一个死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
      “他们给我定罪,认定我是□□,还涉嫌挑唆你妈妈杀人,甚至要定我死罪,最后判十五年,那些年没有法律。民警正式告诉我,你妈妈定的死罪,3个月内执行,当时是69年12月,那个月,莹找人给我捎了一封信,只字未提你妈妈的判罚,却说了你妈妈不少好话,我估计她有意遮掩,怕我难过。这更说明你妈妈是死罪,算起来枪决的时候就应该是1970年的二三月份。”
      “我爸也说她是个死囚,那怎么会有我?死囚怎么生孩子?楚荷菡是不是没死?”我问。心乱如麻:为什么爸爸坚定地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不知道。后来我主要是听莹说,张代表要侮辱你妈妈,她为了自卫,才杀了他,据说她发现了张代表扣着我给她的信。这是误杀,可能,也有我那些信的错误,也有张代表扣我信的错误,很难讲是谁错了!”
      我听着他缓慢的甚至有些罗嗦的话,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对我絮叨。这些话他在肚子里放了很多年,在脑海中想过很多次,今天,他突然面对我----楚荷菡的的化身,相似的长相,差不多的年龄。他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跟他幻觉中的楚荷菡说。
      在这个狭窄的办公室里,我们的关系是微妙的,也是戏剧的,一个中年教师面对他的学生,面对他往昔恋人的女儿,给她讲往昔的恋人,又仿佛直接面对往昔的恋人,面对往昔的自己。
      在面前窗户的一扇玻璃中,显现单色的简化的影象,有我们两个的脸,就像是一个屏幕,我看到我生存的根的来源,他看到他的历史和青春。
      “我平反回到京的时候,已经九年以后了,报社里的人对你妈妈和张代表的事都说不清楚。我也没过多打听,我早就接受了你妈妈已经去世的说法。你的存在说明:可能她没被执行枪决。那时候,一切都有可能。后面的事,你该去问你爸爸。”他停下来,走到窗边,把窗打开,为了透透气,或者为了关上屏幕打开现实的生活。
      “爸爸说,他和楚荷菡不熟,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惭愧地说,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爸爸与妈妈的关系奇怪,我对自己的出身仍然一头雾水。
      他回头看着我,神情复杂,仔细端详着,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些面部特征来。他思考着,印证着,摇头又否定着,又端详,似乎不能确信自己的推测。他沉吟着,不再说话。
      “您还想说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妈妈是死囚怎么又会有我?”我的心悬起来,感觉他猜到了答案,紧张地期待更多的信息,也许我并不应该知道,对我并没有好处的信息。
      他却又开始问我:“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就是她的女儿,你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她杀过人,但并不罪恶。你没有必要为她痛心,或者觉得自己可怜,你有个养你的好爸爸在山东,你不用管她是怎么生的你,我不知道,你也没必要知道!没必要知道上一代的所有细节。一代人是一代人,你是新的一代,上一代的事已经过去了。”
      “可我现在不知道谁是我的亲生父亲!你问我爸爸的情况,因为你也不认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吧?!”
      他有意回避我的问题,接着说,似乎为了宽慰我,但他的宽慰里透露着他的担忧:“你在来北京第一天就见到我,就听到你妈妈的消息,这是个缘分。当时,我要回母校教书只是不想再回报社,没想到,还能撞到你,你考来了。”他笑着继续说:”这个缘分告诉你,从北京第一天的生活,就是全新的开始!你没有必要再纠缠过去。”
      我能不纠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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