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秋月奈落

25、水月镜花

　　两周前，徐安青还哭丧着个脸跑出家门，如今回来却是春风满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在家里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拉着楚未然陪她视频，哪怕不说话也要一直开着，各自听着对方的声音做自己的事，仿佛这样就能陪伴在彼此身边一样。
　　楚未然总是嘴硬地嫌她粘人，但每一次都依着她。
　　有时候她们约好一起视频读书，读个一个小时，然后各自分享自己看了什么。
　　结果每次楚未然抬起头，都会看见徐安青捧着脸、瞪着她好看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笑。
　　“书哪有女朋友好看呢？”她总是耍赖地说。
　　“好好读书，一会儿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理你了。”楚未然一脸正经地回答。
　　“过分！明明残月更好看！”
　　“你没听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吗？”
　　“可是……可是书中没有楚未然啊……”徐安青一脸委屈，“再如玉的美颜，都不是你，都比不上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你，我只喜欢你。”
　　楚未然赧然：“……别闹。”
　　俩人就这样腻歪了几天，楚未然心里只希望，这样的时光久一点、再久一点。她希望那个未知的命运，无论是好是坏，都不要来临。因为当下，已经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了。
　　可是。
　　可是时间，从来都不会停下。
　　几天以后，徐安青查到了她的高考成绩，意料之外地比正常水平发挥得还要好，够的上F大医学专业的分数线。
　　她兴奋异常，赶忙联系楚未然：“残月，我这边出分了，F大可以去，或者就按自主招生去T大也不错，别的学校也可以，看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张成绩截图过去。楚未然收到后，盯着那张图看了良久，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转而陷入了沉思。
　　她回想起中考的时候，两人各自紧张，但最后都发挥得不错，心里便抱着一丝侥幸。
　　她以为这次虽是带病出征，上天却仍会眷顾自己，直到昨天看到自己的分数。
　　那种震惊，那种愕然，那种不可思议，让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或是犹在梦中。
　　可是“楚未然”三个工工整整的宋体字，刺痛着她，提醒她这是现实。
　　她原本就没有抱着能考上F大的希望，但S城仍有很多其他可以选择的学校，也不乏与F大相隔不远的，只比F大略微逊色，而她有足够的能力考上。
　　但是那时，她的分数以远远低于自己正常水平和预期值的数字，呈现在眼前。
　　远远的，就像一直以来，她感觉自己和徐安青之间的距离。
　　仿佛突然被抽空了一般，她在一瞬之间便无所适从了。
　　紧接着，就在这一天，她甚至还没有缓过来，便又得知了徐安青的喜讯。
　　她知道，以徐安青这次的成绩来说，不去F大学医太过可惜了，这毕竟是她一直的目标和愿望。如果让她为了自己而选择其他的学校，徐安青肯定会同意，但楚未然不可能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她却明白，一旦徐安青知道了她能够选择的学校范围，很有可能为她放弃原本的打算。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有一丁点发生的可能。她会愧疚一辈子。
　　她不能让徐安青知道。她要隐瞒，她要编制一个谎言。
　　明明……才好不容易，彼此袒露了心意……

　　楚未然暂时没有回复。她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思考，不停挣扎，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想怎么做。
　　一直到晚饭后，楚未然决定和父母进行一次谈话。对于是否要去S城，她期待又恐惧。
　　这次的高考失利，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得她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她好像已经失去分析和思考的力气了。
　　“要不……干脆复读算了。”楚未然坐在自己的床上，两手环抱着屈起双腿，将头埋了进去，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不甘心。”
　　江一禾坐在她身旁，心疼地抱着女儿瘦弱的身体。一次高考已经让她虚弱了这么多，作为母亲，哪怕不是生母，也陪伴了十数年，怎么会舍得让她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呢？于是她说：“然然……别想复读的事了，太累了。”
　　楚项明也说：“知道你不甘心，但成绩已经这样了，再多想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我们好好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学校和专业。然然，你想学什么呢？”
　　“……我不知道。”楚未然摇头。一直以来，她给自己的暗示都是要追上徐安青，要和她考一样的学校，专业也没什么特别的倾向。
　　楚项明叹了口气，说：“没关系，还有一两天时间，也不急。如果没有特别想学的专业，可以先把学校定下来。”
　　江一禾说：“然然，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想考到S城？”
　　“嗯……可是我现在，这个成绩，上不了什么好学校……”
　　“对了，晓风呢？你知道她报了哪里吗？”江一禾忽然问。前些日子里眼见两个女孩形影不离的样子，想必这种事情她们早就互相交流过了。
　　“她……F大吧……”楚未然痛苦地闭着眼睛，生怕泪水流出来，“我现在纠结的，就是报S城不太好的学校，和她离得近一些……还是，报我们本市的A大。”
　　“A大也挺好的呀，你何必偏往S城跑呢？”楚项明不解。
　　“因为……我本来和晓风说好了，要和她考到同一座城市的……可是现在……”
　　“然然，你听我说。”楚项明开解道，“未来的事情，很难说得定，你们俩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没必要为此钻牛角尖。你现在的成绩，在S城能挑的学校，并不比A大有多少优势，何况A大还在本市。你身体不好，离家近点，有什么我们都能照顾到。”
　　“对啊对啊。”江一禾附和道，“就算你去了S城，和晓风也不能在一个学校，没必要跑到外地去受累。”
　　“然然，即使你留在家这边，和S城离得也不远，车程也就2小时，高铁就更快了。你们俩要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呀，你说对不对？”楚项明循循善诱，继续劝她。
　　楚未然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动摇了。
　　确切的说，在得知无法考上F大的时候，她就已经害怕出现在S城了。
　　她害怕出现在那人的眼前，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她害怕两人即使学校离得近，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见不上面，心因此隔得越来越远。
　　她害怕，自己无法面对徐安青。她的优秀，她的温柔，到了那时，只会因为太过耀眼而难以承受。她害怕自己看着对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许，说不定，躲到另一座城市……自己的心还能稍稍平静一些。
　　想到这儿，楚未然再也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江一禾连忙将她抱得更紧，楚项明也帮着递纸巾。那个从来不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女儿，那个被胃病折磨得痛苦不堪、还依旧坚持着考完试的女儿，那个虚弱得昏睡了两天都没有抱怨或者哭泣过的女儿，此时此刻，泣不成声。
　　屋外，楚未诩一直借门缝探着脑袋，担心姐姐却不敢进来，在看到她哭起来的刹那，也连忙冲了进来：“姐姐，姐姐别哭……姐姐最优秀了，我一直以姐姐为榜样的。”
　　江一禾也说：“你看，诩诩都担心你了。然然呀，你和晓风认识那么多年，这几天她对你的态度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相信她不是固执不讲理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想她都能理解你的。”
　　“我害怕……我们一直都在不同的城市，一直都想考到一起……但是……”
　　“然然，晓风是那种会因为你们在不同城市就疏远你的人吗？”
　　不是，她当然不是。只是自己，总觉得愧对于她，想要逃避，想要掩饰。
　　“当然不是……”楚未然嗫嚅道。
　　楚项明赶忙跟着说：“那不就行了。本科不在一起，还有研究生嘛。读书不在一起，以后工作也能在一起啊？未来还很长，只要你们珍惜彼此的友谊，总是能走到一块儿的。”
　　楚未然稍稍稳定了些。其实父母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她唯一跨不过去的坎，不是距离，也不是徐安青，而是自己那不知道在别扭什么的心。
　　晓风她……会理解的吧。而自己，也需要时间和距离，一个人慢慢安静，慢慢平复。
　　于是她说：“我想好了，就报A大吧，具体专业我再考虑考虑。”
　　“确定了？”父母一同问道。
　　楚未然点头：“嗯。”
　　那就……确定了吧。就这样吧。
　　她直接放弃了与徐安青沟通和商量，便擅自做出了决定。
　　“爸，妈，我累了，我先休息了。”
　　“好的，你早点睡，志愿的事情别太担心，决定了就去往前走就好。”
　　楚项明和江一禾安慰女儿去睡，将房间留给她一个人。楚未然忽然觉得灯光好刺眼，屋里的所有都太过于清晰，所见一切都在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于是她关了灯，已经夜里十一点了，连屋外都没什么光亮了。置身于这并不熟悉的黑暗当中，眼睛尚且没适应，周围混沌一片，小小的房间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而人在其中异常渺小。奇怪的是，对于这种黑暗，楚未然突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徐安青发消息。
　　“那就F大吧。”楚未然选择不把自己的成绩和排名告知对方，“我也要报志愿了。”
　　“哇，残月你也是报F大吗？我们真的考上同一所学校了吗？哇啊啊啊！”对方依旧是秒回，可能等自己的信息已经等了一天了吧。
　　“是的，S城见。”
　　楚未然说出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谎言，却忽然莫名松了一口气，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她噙着泪，苦笑着又发了一条“先睡了，改天聊”之后，便心虚的关了手机。她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不知开学以后要如何面对徐安青失落的眼神。
　　她一定……会对我失望透顶吧。楚未然心想。
　　但现在，在开学前仅剩的两个月时间里，她想借这个谎言去织一个幻梦，一个令她们两人都能感受到温暖和幸福的梦。
　　即使只是，水月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