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燕园。》吴悔

11、我们去收拾东西吧

　　父亲的话又一圈一圈缠绕在心上，微微勒紧，一阵细细密密地痛楚蔓延开来。她抬起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匆匆掠过的鸽子，默默地静思着。身后的教室渐渐嘈杂起来，她如梦初醒，转身，回到教室。
　　大部分同学都来了，老师还没有到，几个男生在后排拿着扫帚耍弄，窗边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在说着什么，甘棠皱了皱眉，抱紧英语书，穿过一堆一堆的热闹，走向自己最后一排的座位。
　　上课铃响，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各归各位，一时无话。

　　按照学校的安排，所有复读生都要在这周末参加摸底考试，并且以高考成绩排考场和座位。当甘棠走进第一考场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那么点分，居然还能在这个学校里排到前十。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禁有些感慨，以前，她从没有在这么靠前的位置考过试，这让她萌生出一点点的自信和骄傲，却仍旧化不开那天意弄人般的悲哀玩笑。
　　她叹口气，开始答题。
　　考完试的第二天，父亲又来了，这回是和母亲一起来的。烈日炎炎，他们也不知道找个树荫站着，就直接在食堂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着。甘棠一出门，就看到人流中，他们焦急的脸。
　　她站住了，她知道父母来是为什么，她也知道父母此刻有多着急，但是她突然就想停下来，站在这个距离，看看父母的样子。父亲个子不高，为了不淹没在人群中，他踮起脚，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那里没有任何遮蔽物，正午的太阳直直地射向他，他满脸通红，不时有汗珠从头发上滚下，他也顾不上擦，还是不停地用眼神拨开人群，搜寻女儿的脸。母亲在一旁来回踱步，一手拿着电话，神色焦急，不停地对着电话说些什么。她知道父亲是最怕热的，夏天在家，几乎不踏出空调房一步，她也知道母亲工作很忙，以前几乎很少在白天看到她，更别说是像今天这样的工作日了。父母的焦急写在脸上，她不敢再耽搁，按下思绪万千，朝他们走去。
　　父亲眼尖，第一个看到了她，然后快步迎上去，又喊上她母亲，拉着她们一块走到食堂门口的屋檐下。
　　“甘棠，你考虑地怎么样了？我和你妈妈最近咨询了好多人，包括你高中初中老师在内，都问了一遍，他们都认为还是先去上学，然后考研再考更好的就行。你看呢？”
　　甘棠没说话。母亲此时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温和地看着自家女儿，说：
　　“甘棠，我刚挂了和你们初中班主任刘老师的电话，你不是最喜欢她了么？她让我劝劝你，不要那么倔，你看，录取你的那个学校还是刘老师的母校，她也说那个学校挺好的呢！”
　　“对对，甘棠，你不是一直想当老师吗？这个学校也是师范类的，不是正好，都遂了你的心愿嘛？”父亲在一旁忙不迭地附和着。
　　“女儿啊，妈妈知道你挣扎纠结，也知道这个选择不好做，但是未来谁都说不准，我担心以你的心理状态根本撑不下去啊，如果第二次高考，和你这次高考一样，怎么办？到时候你会不会更加崩溃？”母亲顿了顿，继续说：
　　“我和你爸爸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咨询了无数人，都认为这个选择是最好的。你看妈妈今天开车过来了，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其余的手续你都不用管，我来解决，你看怎么样，嗯？”
　　父亲在一旁连连点头，两人殷切的目光一齐看向她。似乎只要她此时点头说好，就万事大吉，“举国同庆”了。
　　甘棠看着父母的眼睛，那里面满载着焦急、担忧、心疼，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突然走起了神。
　　脑袋里一会儿是早晨飞过教学楼的鸽子，一会儿是她偶遇原同学的尴尬，一会儿是她与班里格格不入的安静，一会儿是父母那些直直地戳进心里的劝。而停留最久的片段，是她每晚伴着入眠的北大明信片，那上面画着一片湖，阳光洒下来，湖里的水还闪闪发亮。最后的最后，她的脑海中闪过自己高三时，十二分郑重地写下自己梦想时的笔迹，还有至今躺在她手机里的，那条柏舟发来的短信。
　　柏舟。
　　她的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有一点痛。
　　耳边蝉鸣的聒噪声越来越响，宽厚的屋檐也挡不住夏日正午的火辣阳光，父母耐心地等着，还是一直看着甘棠，两方谁都不肯放松，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母亲的手机一直持续震动着，她迫不得已，边接边往外走：
　　“哎刘老师您好，是的，我们还在劝，她还没答应…..”声音越来越远，隔着屏幕，甘棠都能想象得到，电话那端那个最疼爱她的老师，此刻一定是一脸担心。
　　她避开父亲的眼神，仰头，直直地看着头顶上的太阳。
　　它是那么亮，那么远，那么让人不敢直视。
　　她突然就流下泪来。
　　“我们去收拾东西吧。”
　　她轻声给自己下了判决。
　　闭了闭被刺痛的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恢复最初的清明，只是那眼睛里，从此就多了一道太阳烧灼的痕迹。
　　父亲听罢，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汗，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和轻松，
　　“小孙！快来！女儿同意了！”父亲激动地喊着，远处的母亲听到动静，立刻三言两语挂断电话，朝他们奔过来。甘棠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母亲奔过来的身影，两鬓斑白，眼角深痕。
　　她突然就放弃了。
　　这一局，我认输了，好不好？
　　甘棠，原谅自己，好不好
　　甘棠，所有的放弃都光明正大，你不要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