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秋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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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净是被太阳晒醒的，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就把六点半的闹铃给关了，省的吵到念繁和潘逸。
太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里射进来，白净躺在床上，眯着眼看窗外，天很蓝，没有云彩，阳光白得刺眼，火红的国旗被风吹着，在空中飘荡，崭新的一天开始了呀。
念繁还在睡着，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接近透明，“哼，还说我白呢，不知道谁白。”白净想着，悄悄起身下床，去厨房烧了几壶开水。
过了一会儿，队员们一个两个的都被太阳晒醒了，排成一排站在红楼门口刷牙。
学校的水管因为施工，所以被毁坏了，食堂旁边一溜边的自来水龙头都出不了水了，全校只剩下食堂的一条自来水管可以用，水管插在大缸里，队员们要用水，不是抽出水管来接，就是直接在大缸里舀。
白净此时就用水瓢舀了一瓢水，准备洗脸，右手倒水，左手洗脸，很是蹩手蹩脚，不方便，可是没办法，没有水盆，只能这样。白净准备换一只手，看看用左手倒水，右手洗脸会不会顺手一点。
突然，手中的水瓢被人抽走了，白净脸上挂着水珠，抬头一看，是念繁。
念繁说：“我倒水，你洗。”
白净伸出双手接水，水滴落下，他看见水滴落在泥土里，看见水滴落在了念繁白色的球鞋上，毫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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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吃了芝麻糊，带着几个小面包，就以营为单位出发了。
一营走在大路上，两旁的玉米已经比人还高，凉爽的天气，蓝蓝的天，大家心情都很好。
天西村5队36号，是他们来到的第一户人家。
根据去年的资料现实，小孩叫方星宇，今年上二年级，爸爸因为吸毒被捕入狱，妈妈在外打工，由爷爷奶奶抚养，家里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
天西村因为偏僻落后，所以有太多这样的非常态家庭，爸爸妈妈大多不健全或是外出打工，不在身边，一家两三个、四五个小孩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更有甚者，寄养在舅舅，大伯家里。
走进方星宇家，一股臭味扑面而来，跟小学教室里的味道很类似，都是长期不洗澡导致的。屋子里很黑，只有一盏电灯由电线吊着，挂在空中，摇摇欲坠，散发着微弱的光。地上堆满了土豆，当地以土豆为食，人吃，猪也吃。往左走是卧室，床上堆满了脏衣服，勉强露出的床单、枕头也是黑糊糊的，就这一张床上要住爷爷奶奶和方星宇兄妹三个。往右走是厨房，厨房紧挨着猪圈。
三个小脑袋从灶台后面冒出来，最高的那个一看见有人来了，拔腿就跑，另两个小的站在原地，怯怯懦懦的。白净走近，不管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多脏，不管他们身上散发着多大的臭味，抱住他们说：“你们好啊，我们是山上小学来的老师，爷爷奶奶在家吗？”
小女孩小声地开口：“爷爷奶奶去地里了。”
小女孩很漂亮，就是有点脏，白净带他们去洗了脸，洗了手，蹲下来，摸摸小女孩的脸，认真地说：“你真的很漂亮哦。”小女孩害羞地笑了。
“这是你哥哥的书吗？”白净看见角落里有一张低矮的桌子，桌子上面堆着二年级的教材，白净翻了翻，发现书上有预习的痕迹。
看着他们在说话，跑掉了方星宇慢慢地靠近，就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白净，眼睛很亮，在黑暗的房间里，就像一对明星。
白净想拉星宇的手，被星宇挣脱了，他放弃拉手，对星宇说：“我们是山上小学的老师，如果你想来学习，明天早上来学校报名哦，带着爷爷奶奶。”
话说完，星宇又跑掉了，白净没来得及抓住他，叹了口气，把宣传单放在桌子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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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上午，一营和其他两个营在村子里打了四五次照面，白净发现，每个营一家一家去找自己年级的学生很浪费效率，于是就在群里面跟大家说，只要看见有小孩的人家，就直接进去，不管是哪个营的，只要是小学生，都可以招。
吃了中饭，一营又卯足干劲宣传了十几户人家，基本上天西村都宣传到位了，二营和三营甚至翻了大山，去了云山脚，因为听村民说，云山脚也有十几个学生在天西村小学读书。
夕阳西下，白净让周溪和雪儿先回去了，他单独去了一户人家，这家小孩叫方秋美，今年15岁，上六年级。
上一届队长林冰拜托白净去看看她，因为秋美最近打电话给她，说想要自杀。白净走在路上想，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一个15岁的少女想要自杀。
走进这户人家，床上坐了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奶奶，老爷爷身边放了根拐杖，想是行动不便，而老奶奶则明显能看出存在智力问题。床旁边，站了一个少女正在切菜，少女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很是窈窕。
老奶奶看见了陌生人，很是激动，发出嗯滋嗯滋的声音。少女听见声音，转过头，有些惊恐，问：“你是谁？”
少女很漂亮，这里的人，不管男女，都被太阳晒地黑黝黝，而她却很白，眼睛大大的，眼尾上扬，带着不自知的娇媚。
白净安抚地笑了笑说：“我叫白净，是今年来小学支教的老师，林冰姐让我来看看你。”
提到林冰，秋美放松了警惕，擦了擦手，搬了条凳子给白净坐，白净给老爷爷，老奶奶都打了招呼，老爷爷安抚着老奶奶。
“这是你的爷爷奶奶？”白净问。
“不，这是我爸爸妈妈。”
白净有些错愕，“啊？”少女才15岁，这一对夫妻看样子最起码都有60多了了，实在不像是父母。
秋美解释道：“爸爸妈妈生我比较晚，我有七个姐姐，两个哥哥。”
纵使这个村子因为落后，计划生育政策监管不严，一个家庭，十个子女，也着实罕见了。
白净问：“你哥哥姐姐呢？”
秋美说：“大哥住在隔壁，二哥和七个姐姐都出去打工了。“
这时有一个胖胖的妇女走了进来，怪异地看着白净，说：“哟，这是谁呀？”
秋美嗫喏地站了起来，用土话说：“这是小学的老师。”给白净介绍说：“这是我嫂子。”白净起身打了招呼，眼睛扫到了桌子上有招生宣传单，便开口问：“你明天来报名吗？”
秋美还没说话，嫂子抢着说：“报啥子名？”
白净说：“我们在山上的小学里办夏令营，给小朋友们上课，欢迎秋美也去上课。”
嫂子说：“上课？上啥玩意，她走了，她爸妈谁照顾？再说，也就上这一年了，明年就出去跟着她姐姐打工。”
白净顿时有些无语，一旁的秋美低着头，一滴两滴的泪珠滴到了凳子上。
看来有嫂子在这，什么话都问不出，于是白净说：“秋美，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秋美点点头，因为嫂子不让她走远，白净和她就围着她家转悠了好几圈，最开始她什么也不说，在白净的耐心劝导下，她才逐渐袒露了心扉。
秋美的妈妈不是老年痴呆症，而是从小就存在智力问题，嫁给了腿脚不便的秋美爸爸，生下来10个孩子。大哥和二哥从来不管家里，虽然大哥家就住在隔壁，可就当没他们三个人一样，从来都不过问。三个人靠着爸爸的一点救济金生活，七个姐姐早早的嫁人了，争抢着逃离这个家，虽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她们实在看不过眼秋美被这个家庭折磨，便每人凑点，送秋美上了学，这也是为什么她15岁了，还在上六年级。
秋美长的很漂亮，在学校里有男生追求她，但小男生的追求往往是幼稚而可笑的，要么就是通过欺负她表达好感，要么就是对她围追堵截，班上的女生对此很是嫉妒，合起伙来排挤她，孤立她，白净问：“你没有向老师求助吗。”秋美说：“老师恨我。”白净第一次震惊，他第一次知道师生间还有“恨”这种强烈的情感，他问，“怎么了？”，秋美说：“老师嫌我成绩不好，又说我狐媚，喜欢勾三搭四。”白净不知道说什么，想抱抱秋美，安慰她，却发现她已经是15岁的大姑娘了，只能拍了拍她的肩。
秋美接着说，她有一个男朋友，白净以为是闹着好玩，深聊才知道，他男朋友已经二十多岁了，他有一个弟弟，兄弟两个都喜欢秋美，闹得不可开交，兄弟二人的父母严令禁止秋美跟兄弟二人接触，秋美跟白净说，兄弟二人的哥哥要带她私奔。可她又走不了，她走了，就没人管她的爸爸妈妈了。
秋美的这番话，颠覆了白净十八年来所有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跟他正常的人生太不一样了。残疾年老的父母，两个冷血的哥哥，和七个看似有帮助却大多时间高高挂起的姐姐，只喜欢自己外貌的男同学，欺压自己的女同学，还有一个不怀好心的“男朋友”，这样的世界太恐怖了，白净理解了秋美为什么跟林冰说，她想自杀。能干如白净，面对这样的世界，都会觉得无力。
白净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染红了天空，景色很美，白净看着这碧绿的山，清澈的河，清新的空气，却不知道这样的美景下，因为贫穷，因为落后，而掩盖了多少丑恶。
“你一定要来读书。”
“一定要来读书。”
白净想起了临走时，反复跟秋美说这的这句话，仿佛只要她坚持读书，围绕她身边的魑魅魍魉都会消失，仿佛只要她坚持读书，她的痛苦与忧愁都会消散。
真的有用吗？白净问自己，第一次，他对“好好读书，就会有出路“这句话表示了怀疑。正常家庭长大的白净，面对着高考的压力，同每个同龄人一样坚信着，只要考到了好大学，就能有好的人生，也的确如此，考上了A大，最好的资源呈到他的面前，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着他。
可是，他看不见秋美的未来。他仿佛看到了这个村子，不，是中国最落后村庄姑娘们的命运，小时候因为是女生，不被父母重视，稍微长大，便要帮着父母做家务，做农活，照顾弟弟妹妹，再长大，读一点书，便出去打工，贴补家用，或者早早的嫁了人，从此人生的意义便寄托在这一个男人身上，像赌博一般，这个男的对他好，她便幸福一点，这个男的不是个东西，便注定了她一生的苦涩。
秋美可以通过读书自救吗？她面对的最直接的困难就是她去镇子上上初中，她的父母谁照顾？七个嫁出去了的姐姐，还是两个不闻不问的大哥？这个最简单的困难都那么难以解决，更不要说复杂的问题了。
白净拖着沉重的脚步，第一次觉得了无力，原来，不是努力就能成功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