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痂》大煮干丝

1、归来·重逢

　　“若有天我不复勇往，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
　　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
　　烛光倒影为我添茶
　　相逢太短不等茶水凉”

　　顾景柯是那种不太发微信朋友圈的人，可能是初高中的时候发了太多空间说说，用光了表达欲吧。上一条朋友圈更新还停留在几个月前的新年快乐上，顾景柯毕业时候本想发一张毕业的照片，想了想最终作罢。这次顾景柯要回国的消息，也只有池惠他们几个知道。
　　飞机晚点了，降落在T3时候，夜色已经拉起来了，跑道上橙黄色的指示灯点点。
　　回来了。
　　机舱内一阵打开安全带的声音，即使安全指示灯还亮着。顾景柯也解开了安全带，伸了伸腰，伸手去拿手机。
　　换好电话卡，顾景柯等着手机开机，她看了看旁座的小男生，应该还是高中生吧。
　　不去理会一排红点在微信界面里，顾景柯发了一条给妈妈“安抵”，又发了一条给池惠“刚落，拿了行李跟你说”。
　　出了机舱，随着人流走到边检。排队的人群里有一家三口刚刚旅游回来的，小孩明显疲惫，蔫也似的靠在他妈妈的身上，爸爸拉着行李，手里拿着全家人的护照。顾景柯想到自己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出去旅游，两人在南京的时候，去中山陵，下大雨，两人撑着伞走完百阶石梯，发现祭堂因大雨关闭，两人无奈只好又沿路返回。还有两人在拙政园，转了一个又一个门，看了一片又一片园子。最开心的事应该是在香港迪士尼为了拍一张好看的照片，坐了十几遍明日世界的过山车，那张照片现在还摆在顾景柯的书桌上，即使顾景柯已经六七年没怎么用过那个书桌了。顾景柯和妈妈一起玩了大半个中国，中间大概有过争吵，但是时间过去之后，记忆里留下的都是两人愉快的相处。顾景柯突然想起来上次和妈妈一起出去玩还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日子过得真快，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希望明天就能和妈妈一起出去玩，去哪都行。

　　刚过边检，池惠就打电话过来，
　　“你过边检了吗？”
　　“刚过，现在去坐小火车。你等久了吧？”
　　“没多久，我看你航班晚点了，我就去吃了点东西才来，我也刚到。”

　　顾景柯把两只行李箱放在推车上，心情开始有些许激动和紧张。期待见到池惠，虽然她们四个月前匆匆在北京见过一面。那次也是池惠送顾景柯去的机场，一路上都在讲话，然而在安检口还是没能把所有的话都讲完，池惠表示等顾景柯毕业之后一定要来接她，因为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讲完。
　　池惠看着顾景柯推着车走出来，向她招手。顾景柯看见池惠手里拿着奶茶，笑了。池惠把奶茶递了过来，“没加珍珠”，说着接过顾景柯手里的箱子，两人向停车场走去。
　　“累了吗？吃点再回家还是直接回家？”
　　“回家吧，我喝奶茶就行。”

　　池惠发动了车，音响里响起了《历历万乡》。
　　“啊这首歌，我单曲循环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点悲伤吗？那我切了吧。”
　　“没事，就这样吧。”

　　“你明天晚上没安排吧？我叫了朋友，给你接风。”
　　“都有谁啊？哈珀在北京吗？”
　　“在，巧不巧，她前几天来出差，正好。”
　　“她到底辞不辞职了？”
　　“天知道。我看她也就嘴上讲讲。”
　　“梁思毅呢？他们分手了么？”
　　“好像分了？谁知道呢，他们分分合合不是常事么。”
　　“这四个月还有什么新鲜事吗？能刺激我的，快说说看。”
　　“我听说杨宇豪有女朋友了……”
　　“明天晚上的局，你叫了杨宇豪？”
　　“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们就不喊他来了。”
　　“没事，人家来了也是给我面子，不是吗？”

　　顾景柯不知道说什么好，既不想给池惠造成尴尬的困境，又不想看到一个有女朋友的杨宇豪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自己单身的境遇会瞬间被比下去一样。顾景柯想了想，自己在杨宇豪之后，甚至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局促心跳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在踉跄地应付着生活，尽管和杨宇豪之间也根本不算有什么正式的关系。
　　“你家有酒吗？”
　　“有啤酒和红酒，你想喝什么？”
　　“都行，我就突然想喝酒了。”
　　“那我们先去买点零食吧，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都行，看你。”

　　到家。
　　顾景柯把行李放进房间后，去卫生间洗了手，擦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池惠已经把吃的和酒放在桌子上了。
　　“来吧，说说你为啥苦恼。”池惠开了一瓶啤酒，递给顾景柯，然后又去开第二瓶。
　　顾景柯灌了一大口进去，可能是渴了。
　　“我刚才听到杨宇豪谈恋爱这件事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完这句话，顾景柯本期待着一阵解脱的感觉，却没有。
　　“其实你们两以前也没什么呀。”
　　“我其实内心里有点希望他过得没我好，我也不知道。”顾景柯夹了一筷子海带丝放进嘴里。可能还是奇怪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没办法接受自己在任何方面的失败。
　　“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们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地结束的？你们真的太奇怪了，感觉像两个间谍接头一样。”
　　两人都笑了。
　　“我不知道杨宇豪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感觉就是他接受不了我得偿所愿，虽然他也是为我感到高兴吧。我感觉我就是被这莫须有的落差感折磨的无法以正常的心态看待他吧。谁知道，反正就不联系了，就不联系了。”顾景柯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讲下去。本来就是短暂的一段时间，留不住的都不值得。
　　池惠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扶着顾景柯的肩膀说，“我有个事情要坦白。”
　　“杨宇豪的女朋友是你介绍的。”
　　“卧槽，你怎么知道的？”池惠晃了晃顾景柯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景柯。
　　“我猜的。”真的只是随口一说，顾景柯自己也难以置信居然歪打正着了，她赶紧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这么多年，顾景柯进步最快的技能就是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紧张。
　　“其实，也不算是我介绍的吧。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你说对吧。是那天我们行的几个同事出去玩，然后遇到杨宇豪他们正好也在，就并局了。其中有个女孩和杨宇豪互加了微信。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挺好的。”顾景柯把目光转向手里的酒瓶，看见了指甲旁边的倒刺，想着一会儿要去剪掉它。
　　“据我所知，杨宇豪上一个女朋友还是挺久以前的。还在大学的时候吧。说实话，我真的以为你们会在一起的。”池惠喝了一口酒之后，摇了摇头，“我不应该这么说，脑子傻了。”
　　“没事儿。我也觉得。我每次看青春片，都觉得我是不是不正常，为什么人家青春有爱有泪，我就这样。而且这么多年，我就一个人，这么过来了。倒不觉得艰难，就觉得不一样。”
　　“除了杨宇豪，你什么都有了。高考，如愿了；专业，如愿了；读研，曲折了点，但是结局也是得偿所愿了；工作，后天面试，也没什么悬念。”
　　“你这么一总结，我还挺满足的。”顾景柯咧了咧嘴，和池惠碰了个杯。
　　“你要是有想法，我完全可以把杨宇豪和我同事拆散了。”池惠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
　　顾景柯没答话，但是心里也乐的开心，可能酒劲上头了吧。
　　“齐季呢？”
　　“吵架了。没劲儿。”
　　“咋了？”
　　“齐季想结婚，我不想。然后就吵架了。”
　　“你两在一块得有四年了？”
　　“嗯。挺尴尬的。”
　　“怎么说？”
　　“我觉得关系变得特诡异。虽然没人说要结婚，但是我感觉我每次回家、去齐季他家，都能感觉到那种关切的眼神。” 池惠说到“关切”二字，用手打了比划。
　　“你觉得齐季是有压力才想结婚？”
　　“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想，这是我最烦他的地方。他那天跟我说，’要不我们结婚吧’，我当时真的是黑人问号脸。”
　　池惠摊了摊手，没继续讲。顾景柯也不想听下去了，都是琐事。细节处蔓延出来的不满意，转眼都能被轻微的感动给消解掉。晚饭时候看到对方剔牙而生出的厌恶很快就能被而后散步时十指相扣散发出的暖流冲得一干二净。旁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当事人自己甚至都不常常注意到。无聊的人，无趣的生活。顾景柯想了想，一个人哪有这些麻烦事儿。
　　顾景柯爽快地碰了一下池惠的杯子。
　　那英和王菲的《相约九八》。
　　顾景柯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我真的最近都在循环这首歌，九八年真是充满希望。”
　　“屁，九八年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就充满希望。”
　　“你没听吗？银色的月光，多美好。哪像现在，被催婚的你，单身狗的我。”

　　两人后来窝在沙发上看Netflix看到昏沉睡去。由于脖子的一阵酸痛，顾景柯睁开了眼，已是早晨。东方肚白。上一次看起《赤壁赋》还是上高中时候，时间过得多快啊。顾景柯揉着后颈，环视了一周，电视已经待机了，只剩最下角亮着微弱的蓝光，茶几上的两只酒杯，还剩了点啤酒，早就没了泡沫，垃圾桶里都是昨天卸完妆的化妆棉。旁边的池惠还在睡。顾景柯站起身，把身上的毛毯披到池惠身上，掖了掖肩角，去收拾桌上的残渣剩羹。
　　顾景柯洗碗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池惠。她甩了甩头，径直走向卫生间，昨晚的酒仍让她说不出话来。
　　面包机叮一声，两片面包弹起来，池惠从卫生间走出来。
　　池惠抹了厚厚一层Nutella，一口咬下去，一半的牙齿都粘住巧克力酱，好不富贵。顾景柯吃了一个煮鸡蛋后，就吃不下了，池惠拿过另一片面包，继续抹巧克力酱。
　　“没倒好时差啊？”
　　“嗯。年纪大了，越来越困难。”
　　“要我说，还是昨天酒没喝到位。”
　　“喝到胃了，今天才吃不下呢！”顾景柯指着肚子说。
　　“那就是你昨天没走心。贱人，和我喝酒都不走心。”
　　“你怎么现在一套一套的。”
　　“师出名门。”池惠拍了拍顾景柯的肩膀。

　　顾景柯甩开池惠的手，去门口把行李箱拖进来。

　　池惠选了一家新派湘菜馆。所谓新派，无非就是口味改良，装潢变得摩登些。顾景柯不怎么在乎口味如何，毕竟这餐也不是为了食物去的。不过自己快回国时候随口说想吃大碗花菜，池惠细心记下，还是挺令人感动。所以说，细节是魔鬼，能让人性情骤然变化。
　　“一会儿吃完饭，去哪转转吧，不然回家就想睡觉。”
　　“行。去哪都行。”

　　池惠订的座在餐馆尽头，一条长桌，六座。右手是落地窗，以及一个衣杆；左手的座已四人落座，上好了凉菜。一共四人，两人在玩手机。顾景柯心想，那为什么不各吃各的呢。
　　落座，池惠去卫生间，顾景柯翻着菜单，心想会不会杨宇豪就在这时候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期待，立刻看了看表，试图压住逐渐变得紧张的心情。听到逐渐靠近的高跟鞋的声音，顾景柯感到一阵释然，池惠过来，挨着顾景柯坐下，
　　“点啥？”
　　“剁椒鱼头吧。”
　　“你不是吃素吗？”
　　“你们也要吃啊。”

　　齐季捧一大束玫瑰进来，顾景柯笑嘻嘻地看向池惠。齐季伸手扭顾景柯的肩，把花塞进顾景柯的怀里，冲顾景柯挤了挤眼。顾景柯把花交到池惠手上，“上交组织”，说完，顾景柯起身，拉开椅子，让齐季挨池惠坐下。
　　池惠把花塞回齐季手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是月季。”
　　“不重要。意思到了就行。”齐季嬉皮笑脸地在两女人之间回旋。
　　“下来吧，台阶都搭好了。”顾景柯接上齐季的话梢，冲着池惠说。
　　“点菜吧。”池惠把菜单放在齐季面前的盘子上。齐季搂过池惠的肩，在她发梢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后打开菜单。
　　“你们都点什么了呀？剁椒鱼头点了吗？”
　　“嘿，咱两想一块去了。我点了。”顾景柯伸手和齐季击掌。

　　杨宇豪终于来了。
　　顾景柯足够期待这次重逢，不停地设想种种场景，在心里预演种种可能，也包括眼前的这种——杨宇豪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
　　多年相识的人们，此刻的座位布局却显得足够奇妙。顾景柯坐在了落地窗这一面，阳光从顾景柯的背后蔓延进来，逐渐消失在餐桌的另一头。齐季和池惠坐在了靠墙这边，哈珀来的时候，拉开了靠顾景柯近的椅子坐下。留给杨宇豪和他女友的选择只有两个，和顾景柯相对而坐，或者坐在上菜的一边，与哈珀为邻。
　　杨宇豪拉开了哈珀旁边的椅子，顾景柯把眼神从杨宇豪那边扯了回来，内心满是轻视。紧接着，杨宇豪接过女朋友的大衣和包，走向顾景柯。
　　最终杨宇豪绕过齐季和池惠，坐到了顾景柯期待的位子上。
　　见杨宇豪落座，顾景柯招手叫服务员过来。
　　顾景柯看着杨宇豪的女朋友，这个始终没有把眼神投向自己的女孩。顾景柯示意服务员，人到齐了，可以上菜了。把眼神又挪回杨宇豪的女朋友那。
　　“你好，我是顾景柯。终于见面了。”顾景柯伸手过去时，女孩才反应过来，连忙也伸手，点着头，有些慌乱。顾景柯觉得好笑，何必如此。
　　“放松，不是鸿门宴。”顾景柯试图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笑脸，语气里添了些活泼。
　　上菜的缝隙间，顾景柯看着杨宇豪的脸，一如当年。万幸的是，现在的顾景柯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坦然地看着这张脸了。现在的状态就是悦然吧，顾景柯看着桌上的好友，夹着菜的哈珀，看手机的齐季，和杨宇豪女朋友交谈的池惠，以及发现顾景柯眼神的杨宇豪。
　　凉菜上的七七八八，齐季举杯。
　　“今天欢迎我们顾景柯女士从海外载誉归来。”
　　“苟富贵，勿相忘。”顾景柯举杯，碰上齐季的杯子。
　　酒杯碰在一起，顾景柯的杯子和杨宇豪的杯子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顺着杯子向上看到杨宇豪的脸，是笑着的。
　　一次碰杯后，气氛逐渐热络起来。话题也逐渐从个人机遇转向社会新闻。家长里短说穿的话，很无聊。谁家不是麻烦重重，何必去揭别人家的短而痛快一时，自己家的破事也不是早晚会暴露。
　　剁椒鱼头端上来，杨宇豪的女朋友倒了一碗水放在面前，夹下一筷子鱼肉，在水里晃了晃，送入口中。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不吃辣。”
　　“没事，没事。”杨宇豪的女朋友连忙摆手。
　　“来，我敬你一杯。你随意。”顾景柯仰头喝掉杯里的酒。
　　顾景柯想，这女孩真腼腆，原来杨宇豪多年执迷的类型是这样的。

　　餐毕，池惠去付账，其余人讨论接下来的去处。
　　“我回我妈家。”
　　“妈宝。”
　　“妈宝。”
　　“妈宝。”
　　顾景柯说完，哈珀和杨宇豪接二连三地吐槽。
　　池惠回来，朝顾景柯挑了挑眉。
　　“妈宝回家，哈珀回酒店。他们，我不知道。”顾景柯的指了指齐季，又指了指哈珀，说到杨宇豪时，把手指收了回来。
　　池惠把椅子边的玫瑰拿起来，塞到齐季怀里，“给你妈吧。充分利用。”
　　大家穿衣服，池惠问杨宇豪，要不要捎他们一程，杨宇豪谢绝了。

　　池惠发动了汽车，顾景柯看着渐远的杨宇豪，握着女朋友的手，低头，打开手机，看着屏保直到手机再一次熄灭。
　　屏保上的那张照片是大一时候，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拍的。四五个人，杨宇豪站在人群最后，顾景柯站在人群最前。
　　顾景柯叹了口气。
　　“你今天晚上回吗？”
　　“嗯。我一会儿拿了行李就去机场了。”
　　顾景柯伸手搂住哈珀，“今天都没好好跟你讲话，等我过两天回去了，咱们再聚。”
　　“你过两天回来？不是面试吗？”
　　“明天面试。之后要回去一趟。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齐季下车，扭过头，笑嘻嘻地对顾景柯说了一堆肉麻的话。关上车门前，叮嘱池惠好好开车。齐季下车之后，池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事儿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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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有人读吗？真的超级谢谢有人阅读哎！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