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如烈》故远

3、凫徯

　　第二日宋烈烈起了个大早，天边日出时的霞光还未散去，云雾弥漫在山间，美得如梦似幻。
　　他欣赏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许多。
　　昨夜的不愉快他已经抛诸脑后，宋烈烈前去敲了敲长杳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没好气的声音：“干什么!？”
　　宋烈烈好脾气地道：“我得去荆烨水域了，你去不去？”
　　里面没了动静，宋烈烈凝神听了一会儿，准备自己走。
　　看来这位七殿下是真的准备玩几百年了。
　　南池君可没那么闲，荆烨水域既然已经是他的封地，他就得管到底。
　　何况......既然人族在南池建了国家，他也不希望荆烨的妖魔侵害南池百姓。
　　宋烈烈刚刚转身，门蓦地被打开，洗了脸束了发换了一身水蓝色衣裳的长杳光鲜亮丽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折扇。
　　“走吧。”长杳傲然道。
　　真是......事儿多!
　　宋烈烈毫不客气地夺过折扇：“这个带着没用。”
　　长杳扑上去要抢，宋烈烈侧身躲过，掌中一把火把精美的折扇烧了个干净。
　　宋烈烈难得冷了脸：“既然要跟着我，就别让我看见你带扇子。”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看见扇子，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跟着自己的人带着扇子，他一定会生气。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他睁开眼睛开始，他就一直这样。
　　长杳懂一个扇子怎么招他惹他了，沉着脸跟在宋烈烈后面一声不吭，两人之间的气氛骤冷。
　　濯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长杳沉沉地盯着宋烈烈的后脑勺，疑惑地叫了一声。
　　长杳摸了摸濯濯的头，恨声道：“养你真没用!”
　　连个小小仙君都不敢挠!
　　濯濯更困惑了，索性把脸往长杳怀里一埋，呼呼大睡。
　　长杳“......”
　　你怎么不去死呢？
　　一路沉默来到荆烨，宋烈烈终于良心发现：“抱歉。”
　　长杳还没反应过来：“啊？”
　　“没听见就算了。”
　　“......!!!”
　　没诚意!
　　宋烈烈抬头看了看天，一脚踏出，长杳只觉得四周气氛变了，仿佛有一个方寸世界正在形成，世界之外者便是神。
　　那是宋烈烈的领域。
　　领域释放了一段时间，长杳感受到一股压迫力，宋烈烈背对着他，赤红的眼眸中瞳仁竖立，眸带凶光。
　　长杳只觉得宋烈烈周身气势暴涨，竟感受到一股隐隐的压迫感。
　　相对于他，濯濯已经是瑟瑟发抖。
　　血脉压制并不鲜见，但血脉高贵如宋烈烈这般，压制就相当厉害。
　　濯濯闭着眼睛往长杳怀里钻。
　　又过了一会儿宋烈烈收了领域，眼眸恢复如常。
　　“你在干什么？”长杳道。
　　“探查荆烨水域。”
　　“什么？”
　　“以前在南池也用过，水域里的妖魔都能感受到我的领域气息，若是没来向我表示归顺的，便是宣战，我就一个一个收拾。”
　　原来南池是被这样肃清的，长杳想。
　　宋烈烈的领域还是很有效的，南池妖魔多有遗漏流落相邻的荆烨，宋烈烈的威名已经传到荆烨。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小妖前来拜见，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再也不为非作歹，以后一定安安分分绝不惹事，希望宋烈烈饶他们一命。
　　宋烈烈则表示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有心悔改他就不会追究。
　　一番功夫下来，宋烈烈满意了，投诚的妖怪也满意了。
　　当然，那些在荆烨盘踞一方的大妖魔可不会因为一个领域就拜服。
　　宋烈烈听了小妖们叽叽喳喳的描述，大概摸清了荆烨的情况。
　　“东边那个妖最厉害，先打他。”宋烈烈果断做了决定。
　　长杳不解：“为什么要先打强的？”
　　宋烈烈：“按照我肃清南池的经验，先收拾最强的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长杳还想说什么，宋烈烈已经身形一闪往东边而去。
　　长杳摸不着头脑，跟了上去。
　　其实以宋烈烈的本事修为，肃清南池之所以花了这么多年，是因为宋烈烈没经验，从最弱的大妖开始收拾，后来他发现只要收拾了最强的，其他妖怪怕了，自然就臣服了。
　　当然，这么蠢的事他才不会告诉长杳
　　谁还不要面子呢？
　　宋烈烈选择的大妖是修为超过一万年的凫徯，凫徯的老巢位于荆烨水域的聚华山，那里是荆烨水域天地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宋烈烈想着凫徯倒是会找地方。
　　凫徯一族可是《大荒》上记载在册的大妖，据宋烈烈所知，仙魔大战万年有余，凫徯一族当初帮助魔界，战争结束后也没留下多少后人。
　　不知荆烨的这位凫徯，是谁。
　　宋烈烈停在聚华山下，眯着眼往山上瞧，寻找着攻打上去的最佳位置。
　　饶是不学无术如长杳，此刻也察觉到了聚华山的不同寻常。
　　护山大阵形成天罗地网，将整座山包裹在其中，从任何角度打进去，都会遭到周围的攻击。
　　阵法倒是精巧，宋烈烈想。
　　宋烈烈一看这个阵法就知道里面的凫徯是谁了。
　　凫徯一族上任族长幼女默妗，极擅阵法，仙魔大战后不知所踪。
　　宋烈烈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适合的位置，有些烦恼地回到原地，摸着下巴思考。
　　“你在想什么？”长杳问。
　　“想怎么进去。”
　　“直接进去不就得了？”长杳不解。
　　果然是不学无术啊，宋烈烈想。
　　他耐心地解释：“不管从哪里进去，都会遭到其他位置的攻击，还会惊到里面的妖，我们便会很被动。”
　　“哦。”
　　宋烈烈觉得好烦，他为什么要带长杳来呢。
　　这阵法看上去厉害，其实宋烈烈只需要现出真身尾巴一扫就能破阵，但这样会在长杳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会在荆烨暴露身份。
　　他可不想清理一个凫徯，导致六界都知道他是龙族后人。
　　所以真的好烦啊。
　　长杳不懂宋烈烈在烦什么，百无聊赖地绕着山走，忽然余光一瞥，看见了一处洞口。
　　洞口周围林木茂盛，要不是长杳无聊多看了几眼，可能就会这么忽略了。
　　他试着以灵力触碰，发现那处似乎是没有阵法阻隔的。
　　准确地说，跟外面的护山大阵不是同一个阵法。
　　想来也是，护山大阵一打开，有出无进，里面的妖怪当然也要出去。
　　长杳正准备回去告诉宋烈烈他发现了入口，刚转身，突然沉默了。
　　他刚刚怎么走到这里的来着？
　　为什么感觉周围的路都一样啊，长杳黑着脸想。
　　为什么宋烈烈那混蛋还不来找他？
　　长杳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要是随便找个路，恐怕待会儿连这个入口在哪里都找不到。
　　他想了想，放下了怀中的濯濯。
　　濯濯懵懵地抬头看他。
　　长杳严肃道：“回去找他，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来。”
　　濯濯歪了歪头，往一个方向窜去。
　　好歹濯濯也是猫，嗅觉肯定好，闻着味道应该能找回去。
　　长杳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等濯濯把宋烈烈带来。
　　宋烈烈果然来了。
　　不过没有濯濯。
　　长杳笑容僵住，左右看了看：“濯濯呢？”
　　宋烈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时感到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猫在哪儿？”
　　长杳笑不出来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濯濯跟主人一样，都是路痴。
　　所以我的小心肝你在哪儿啊？
　　长杳欲哭无泪。
　　宋烈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长杳指着那个被茂密林木遮挡的小小洞口，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
　　宋烈烈听了，沉思一会儿，安慰他：“你别担心，它应该跑不远。”
　　他没有忽略长杳生无可恋的表情。
　　一只猫对他来说这般重要么？
　　长杳没有说话，宋烈烈上去查看那个洞口的情况，里面果然有一个脱离护山大阵存在的小阵法。
　　这个阵法似乎是需要特定的方法打开，然后才能进去。
　　关键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洞口的大小问题。
　　宋烈烈估计了一下，洞口大小绝对过不去一个人。
　　他沉默地看着长杳。
　　他自己倒是可以变成小龙的模样爬进去，反正小龙的样子跟设差不多，长杳应该认不出来。
　　可是长杳怎么办？
　　宋烈烈盯着长杳的脸看了一会儿，思考着方法。
　　长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我干什么？”长杳摸摸自己的脸，心道就算自己长得好看他也不用这么直勾勾地看吧。
　　宋烈烈在想把他塞进哪块龙鳞里好。
　　他考虑了一番，立刻付诸行动。
　　“这个洞口太小你过不去。”宋烈烈道。
　　长杳茫然：“啊？”
　　宋烈烈干脆利落地抬手砍在长杳脖子后面，接住了长杳软倒的身体。
　　唔......七殿下的身子倒是很软，抱起来手感还不错。
　　下一刻，长杳凭空消失。
　　宋烈烈没把他藏在龙鳞里，而是藏在了随身的乾坤袋里，然后变成一条长一尺，食指粗细的小龙，叼着乾坤袋往洞里钻。
　　洞口的阵法果然是那种可以开合的，宋烈烈抬起尾巴尖轻轻在空中点了几下，阵法打开，他顺利地进了聚华山。
　　爬出洞口，便是另一番天地。
　　聚华山内部跟在外面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根本没有高山，而是一座城镇，只不过里面生活的不是人类，是妖。
　　宋烈烈猜想护山大阵也许还有掩饰的作用。
　　聚华山的城镇，比人间的还要繁华。
　　妖怪的店铺多卖法宝法器，也有灵丹药草，衣裳首饰的店铺当然不缺，稀奇的是聚华山的城镇卖吃食得店铺比妖界城镇的都多。
　　宋烈烈骤然来到这么富丽繁华之地，突然觉得不肃清荆烨也挺好。
　　他可以封了荆烨水域不让凡人进来嘛，这样就不会存在凡人被吃掉的惨剧了。
　　不是宋烈烈不明是非，对残害无辜的妖怪开恩，这样的想法之所以出现只是因为宋烈烈是神兽赤龙，妖怪大多由兽化形，大家都是兽，难免偏心。
　　不过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宋烈烈很有分寸。
　　比如一进聚华山，他就下定了要铲除这个凫徯的决心。
　　别以为他感受不到来自聚华山内城镇的血腥杀戮之气。
　　这位聚华山的“山大王”，怕是手上杀孽不少吧。
　　而且他能感知到，聚华山的灵气正在慢慢泄露，也就是说这块土地存不住灵气!
　　据他所知，聚华山的灵气是荆烨水域内最为充沛的，所以到底是为什么灵气泄露，他还得找凫徯问问清楚。
　　宋烈烈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恢复了人身，把乾坤袋里的长杳掏了出来。
　　长杳还没醒，整个人靠在宋烈烈肩上，宋烈烈拍了拍他的脸，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打重了。
　　宋烈烈正在思考是等长杳醒了再杀过去还是把他装在乾坤袋里自己直接杀过去时，长杳醒了。
　　九重天七殿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宋烈烈那张清俊明秀的脸，他呆了呆，突然浑身一抖。
　　宋烈烈疑惑地看着突然从他肩膀上蹦开几步远的人。
　　只听长杳绝望地问：“你昨天沐浴了吗？”
　　宋烈烈摇了摇头。
　　长杳更绝望了，带目光中仍带着一丝垂死挣扎：“那换衣服了没有？”
　　希望这位南池君的衣服都一个样，换不换看不出来......
　　面对长杳绝望中带着期盼的目光，宋烈烈沉默了一下，然后......
　　摇了摇头。
　　长杳听见了随着宋烈烈摇头自己的心碎掉的声音。
　　长杳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以后能不能劳烦您沐浴了换了衣服再碰我？”
　　宋烈烈：“......”
　　这是嫌他脏？
　　他的手突然又痒了呢。
　　宋烈烈抬手对着长杳后脑勺就是一下。
　　长杳捂着头嗷嗷叫。
　　宋烈烈忽然伸出食指按住长杳的唇，神色凝重。
　　长杳愣愣地看着他。
　　然后又想起了宋烈烈没沐浴这个问题，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他用眼神拼命示意宋烈烈把手指挪开，泪眼汪汪。
　　宋烈烈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压低了声音：“不要说话。”然后把手指放了下来。
　　长杳松了口气，掏出手绢擦了擦嘴，瞪了宋烈烈一眼。
　　宋烈烈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全在高空中传来的鸟鸣上。
　　鸟鸣声清越悠长，空中飞过一道火红的影子，火焰燃烧在巨鸟的周身，宋烈烈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他本以为空中飞过的鸟是聚华山巡逻的妖，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那火焰中燃烧一切的狂霸之气，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妖。
　　宋烈烈越来越觉得聚华山不简单。
　　他开始想要不要先出去解决了其他妖再来聚华山，就如他肃清南池那般。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越挫越勇绝不临阵退缩，才是宋烈烈。
　　他看着巨鸟飞的方向，决定去一探究竟。
　　不过......他看着长杳，面露难色。
　　他想变成小龙进去，那长杳......
　　经常打晕会傻掉吧......
　　“要不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宋烈烈提议道。
　　长杳：“？”
　　宋烈烈：“你又不能像我一样变成一条......蛇，从那个洞口也出不去，在我收拾了这个凫徯之前不能惊动护山大阵，所以你只能躲起来。”
　　长杳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你真身是蛇？”
　　宋烈烈表情顿时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下，还是道：“对。”
　　“好吧。”长杳一幅“我就知道你真身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模样，纡尊降贵地赏了宋烈烈好几眼：“那本殿可以找个地方玩一会儿，你速度快一点。”
　　终于把这祖宗打发走了，宋烈烈松了口气。
　　他伪装出蛇妖的气息，混迹在人群中，往那只火焰巨鸟的方向快速走去。
　　路上宋烈烈又听见了银铃的声音。
　　清脆悦耳，短促的一声。
　　他眉头紧皱，直觉告诉他，就算他今日选择的第一个目标不是聚华山，凫徯也会把他引来。
　　不可能如此之巧，在南池城镇和聚华山听见同样的银铃声。
　　银铃声到底是什么。
　　为何如此熟悉。
　　宋烈烈觉得头疼。
　　但他脚步未停，更加坚定地往前走。
　　终于，他在一处巨大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宋烈烈感受到了来自宫殿内的压迫感和血腥味。
　　虽然对于宋烈烈来说，凫徯的压迫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血腥味让他很不舒服地皱眉。
　　凫徯的老巢便是这里。
　　宋烈烈刚想进去，边看见那只周身火焰的巨鸟自宫殿飞出。
　　这次宋烈烈看得一清二楚。
　　周身火焰燃烧，九尾如柳枝飞舞，两翅各有九根形如长刀的金羽，长喙锋利如刀刃，鸣声清越悠长，压迫感比凫徯的高出不知几何。
　　可不就是丹凤？
　　凤凰一族天地间唯剩了一只丹凤和鹓鶵，传言这二位如胶似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的如今丹凤单独行动？
　　为何丹凤会出现在聚华山凫徯的老巢，他和荆烨水域有什么关系？
　　宋烈烈一边思考，一边隐藏着气息混进了宫殿。
　　不得不说这凫徯真会享乐，宫殿修得富丽堂皇，奢靡之风扑面而来，宋烈烈面无表情地想怎么拿下凫徯。
　　宋烈烈变成小龙的模样贴在一个女妖的裙摆褶皱间，觉得自己要被衣服上的香熏死了。
　　正在宋烈烈想怎么找到凫徯时，女妖停了下来。
　　清冷的女声自上传来，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和威严：“打听清楚了么？”
　　宋烈烈听见女妖回答：“清楚了。”
　　女妖似乎往前走了几步上交了什么纸，宋烈烈也不知道纸上写着什么。
　　他伸出龙头想看个究竟，王座上拿起纸的女子目光一凝。
　　“那是什么!？”女子盯着女妖的衣裙，厉声问，随即一掌打过去。
　　女妖惊了，却不敢动弹，宋烈烈见暴露了，索性恢复了人身轻松接下这一掌。
　　未等女子说话，宋烈烈便开口了：“凫徯一族的后人是吧，本君是南池君，近日获封荆烨水域，特来肃清妖魔。”
　　女子听了，狂笑三声道：“你竟敢自己送上门来，也好，免得我去寻你!”
　　宋烈烈：“？”
　　找我？
　　找我干嘛？
　　来不及细思，女子已然从王座上跃起，手呈爪状伸向宋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