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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落日当楼断鸿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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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落日当楼断鸿声
诚如夏濑伊泉曾对伊势七绪说的故事那样,她的前世不过如斯。
但也有不同之处。
比如她没有对她讲在成为正式弟子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比如在加入落下山庄是遇见的人。
那时候正是收养他们姐弟的祖师母退位的日子,在庄严的继承典礼上,从江湖上回来的师母带回了另外两个孩子。
女孩乖巧懂事,男孩为人沉稳,虽都仅有十岁,却比起普通成年人都黯于这媚俗红尘之事。
两人都有极好的习武天赋,虽及不上她,却也算得上是百年难遇,便让祖师母再次破了例,打算收他两人为徒。
继承仪式之后便是收徒仪式。
师母吩咐两人与她和弟弟待在一起。
男孩温和的对她笑道:“我是雅蓝,妹妹叫什么?”
“亚泉。我叫韩亚泉。”尚且幼小的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羞涩,捏着衣摆回答道。
这是她第一次与庄外的男孩讲话,不免感到紧张。
“韩亚泉。这名字真好听。”男孩毫不避讳的赞美道。
但最最普通的赞美,却令涉世未深的她羞红了脸。
“妹妹是师母的孩子?”男孩似是无意的问道。
她将脑袋摇得飞快,轻轻地说道:“不是。我和莲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祖师母收养的。”而后又短促的“啊”了一声,拉过身后的男孩说,“这是我弟弟,叫韩雅莲。”
身后的男孩从姊姊身后探了探小脑袋,而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真是可爱的弟弟。”雅蓝身侧的女孩掩嘴笑着,“你们好,我是亚文,今天典礼之后会和你们一起做师母的学徒。”
女孩拉着男孩的手臂,举止落落大方。
“我们的名字都是师母取的。”雅蓝看着瞪大双眼的亚泉,笑了笑,“对了,亚泉和雅莲很像,是龙凤胎么?”
她狠狠的点头:“雅蓝哥哥和亚文姐姐不是么?”
“呵呵,我们只是从小在一起的拍档而已。”他们相视一笑。
而亚泉则是看着他们的举动,歪了歪脑袋。
闲暇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立刻进入了收徒仪式。
所谓收徒仪式不仅仅只是个单纯的仪式,更是将祖传的姓氏赐予学徒。
最早先的落霞庄庄主乃是名为友村亚的东瀛人,当年更随遣唐使进京,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如今这落霞庄中并不剩余她的子嗣,大多是收养的汉人的后代,但作为一种习俗,这仪式也就延承了下来。
所有的女子都冠以友村,名以亚字开头;而男子则只冠以韩姓,名以雅开头。
因此,女子拥有两个名字,而男子却只有一个。
仪式上结束的时候,韩雅蓝对她说:“真是遗憾,如果亚泉能叫伊泉就好了。”
“为什么呢?”她不解的问。
“因为我喜欢啊。”男孩看着她脸上的潮红,笑得更欢了,“呐,可以么?”
她支支吾吾了几声,最后点了点头。
“真好,这样的话无论伊泉在哪里,我都能知道了。我的专属称号呢。”男孩第一次露出符合这个年龄的笑容,甜甜的仿佛的到了糖果的孩子。
细细数来,长大后的她才发现,这或许是那个人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的笑容,但他真正笑开的理由她却依旧不知。
相遇的这一年,她六岁,他十岁。
然后便是十二岁那一年执行的第一次任务。
那一日是他们的生日。
韩亚文送了她一把梳子,亦是木梳中的匹亚。
韩亚文一边把木梳递给她一边对她说:“一直没有时间和你谈谈呢。帮忙出出主意吧。”
她说:“最近见到雅蓝就感到心慌意乱的,有时候练武差点出岔子也是因为突然想到他的缘故。哎呀,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她说:“你可别笑我啊。后来我去问阿婧姐了,她说我是梦窦初开。”
她说:“唉,亚泉还小,可能不懂,不过憋着不说实在慌得很。呵呵,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
她说:“哎呀,他来了,瞧瞧我这身衣裳没什么不妥吧。”
她说:“……”
但是,她又怎么知道她不懂这份感觉。她懂,她都懂,因为她也因此心悸。
那一声声柔柔的“泉儿”总令她感觉像是躺在云上。
但……这是不对的呀。
怀着种种心情,他们匆匆告别了庄里的所有人。
她小心翼翼的将眼神瞥向蓝雅,在接到后者的微笑后,立刻转身上了路。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去,那个会整天追在大人们身后叫哥哥姐姐的女孩,那个眉眼总是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的女孩,那个单纯、透明、仿佛不参杂一丝杂质的女孩,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过。
——伴随着一地的鲜血和斜晖妖艳的光芒。
仿佛是一场用血做祭礼的绯红祭典。
韩雅蓝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斜阳中抱着早已冷却的弟弟的尸体,嘴角挂着柔美却沁人心脾的笑容,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后,便绽开了单纯的笑颜。
她向他们摆手。鲜血顺着额头滑下,只是令人感到心寒。
她没有多做停留,便转回了身,笑着对怀里的尸体不停的说着什么。
——莲,你看,这里的景色很美吧。我知道莲一定会喜欢的,莲从小就喜欢阳光。
——莲,你看,姊姊让这么多人陪着你,这样,莲就一定不会感到孤独了吧。是姊姊不好,总是让你独自一人。
——莲,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会一直笑着的。不哭,不哭,再也不哭了。
——莲,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她半眯着眼,看缓慢升起的太阳,仿佛很享受这山岗上吹拂的风似地。
但,即使太阳升了起来,却再也照不透她心底的黑暗,再也无法净化她心底的罪恶感。
失去弟弟的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六岁。
“当!”
手中的剑翻飞着,飞向远方,最后深深插在了泥地里。
韩亚文笑得无奈,向对面轻易赢了自己的她说道:“亚泉的技艺又有所提高了呢。除了雅蓝已经无人能出你左右了。”
她勾着浅浅的笑容,答道:“是亚文姐承让了。”
韩亚文三步并作两步拾起地上的俊剑,还刀入鞘:“明日还是要去么?”
“是的。毕竟答应过他。”她笑着答道,与韩亚文一同走出训练场。
“那真是可惜,不能参加我与雅蓝的生日。”韩亚文叹息道,“明日子时我与雅蓝便要离开,到江湖去了。不来送别还真是伤我心啊。”
“呵,亚文姐便别再调笑了,亚泉的心意您明白便好。”她说着,拿出锦袋包裹的礼物,递给面露喜色的韩亚文说道,“一点小玩意,莫要嫌弃便好。”
“怎么会。”韩亚文接过她递来的礼物,开心的笑开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锦袋,“亚泉的礼物,真好。”
她勾了勾嘴角没有答话,只说:“那么,亚泉先行一步了。”
与韩亚文告别之后,她便踏上了路途,徒留一纸书信,上书:祭弟,三日后归,勿念。
落款是韩亚泉。
一路上行色匆匆,脚力了得,但到了那山头却已是烈日当头。
她打开背在肩头沉甸甸的包袱,里头是一坛酒以及两个酒碗。
她将其中一只对着一块朝向正东的石头,另一只则拿在手中。
而后举起酒坛,拔开了酒塞。
顿时,醇正的酒香充斥了整个山头。
那是最烈的白酒。
她满上两碗,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莲,亚文姐和雅蓝哥明日起便要去江湖了,莲有所不知,在武堂学满十年便要去江湖闯荡,唯一的任务就是成为中原十大高手之一。如此简单的任务,若是我俩一同前去定然不需几日便成了。知道么,现在连师母也常输于我。
“还有一年,泉也要去江湖了,不过依照约定,定然还是回来看你的。”
她一碗碗豪饮着,却始终不见醉,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因为沉沉的思念之情而睡去了。
醒来时,便见到满眼的红。
又是这日暮时分。
夏季的黄昏,天空像是被画师特地点缀过,盛开一朵朵艳丽色泽的花,夕阳的血色张狂的渲染在头顶上面。
像不经意的,随手刺入心脏的刺,留下一片猩红。
晕染开的,千丝万缕的血色。
她想要翻身起来,却见身上一件藏青色外衣盖在身上,那衣物上有着她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大师兄……”她喃喃道。
“很漂亮不是么?”浑厚的男声从耳际传来。
她侧头,看到男人正仰着头,随意的靠在树干上,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慵懒味道。
然而她不在当年的小女孩,所以没有再脸红,只是带着笑容唤道:“大师兄。”
“太过生疏了。”男人摇着头,侧过脸,看着她,笑道,“还是唤我雅蓝哥就好。”
她没有应答的看着他,不说话。
他无奈的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坐。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喜爱这暮时的天色。”他说着,慢慢仰倒在松软的草地上。
欣欣向荣的嫩草丝毫看不出曾经布满的鲜血痕迹。
“我一直以为,这天空和你很像。泉儿。”他低声说道,有磁力般的噪音说不出的好听。
于是,像是被魅惑,她也躺倒在地上,学着他看那迤逦的天际。
“那日的场景真是给我很大的震撼。我以为……这就是王者。”他笑了,低低地笑声从胸膛里传开,“你为了雅莲而笑,为何不能为了我而笑呢。逝者是用来缅怀而非包袱。”
他伸手抚上她的青丝,缕缕发丝从指缝里流过:“你可否为我而笑呢?就像这天空。”
他说:“我很喜欢呢。”
那日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而被岁月泯灭,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心中尚存的些许羞涩。
但她自此喜欢上了绯红。
绯红的落日,妖艳的霞光,以及那鲜血般的温度。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岁。
说道这里,她回过头,笑着对朽木白哉说——
那,白哉,你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么?
……
为了要继承之位,亚文被雅蓝亲手杀死。当知道继承之位落入亚泉之手后,雅蓝看着亚泉被三师妹一刀刀剜肉而死。
……
所以,知道了么,白哉,“情”字于我,是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