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透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看到的对面那个灰色建筑,就是我出生并曾生活了十五年的国家。树木避开清流而生,让我能看清在城顶的瞭望楼的形状,所以不会错的。
五年不见的城镇,和我记忆里的是一个样子。
我就像在做梦一样,痴痴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象许久。
然后,我重整沉重的行李,朝着自己故乡的方向、沿着河流走下去。
再过一会……在太阳下山之前,就会到达城门前吧?
我没有父亲,因为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母亲靠在家做果酱并卖出,来维持生活经济。所幸她做的果酱很受欢迎,因此我们没有为贫困而潦倒。儿时的我觉得这个国家很和平,但同时也相当的无聊。为了栽种农作物,每年总在重复同样的事的生活,就像是每天总是同样煮着水果的母亲如出一辙。
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开始想当冒险家。离开这个国家,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每天都有值得兴奋的事和新的发现──这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
终于,我决定在十五岁生日时离开这里。
“出生在这里的人在这里生活是最合适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母亲理所当然猛烈反对。
我自然对母亲的说词不在乎。虽然对苦心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母亲多少有些歉意,但我一心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除了母亲,阻止我的还有一个人──图图。
图图是个比我小五岁的女孩子,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收养的孩子。因为她死去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至交。
图图是个安静的女孩,不善于和人说话,总是尽量和他人避开,所以也没有去过学校。
在这期间,图图就从母亲那里学习制做果酱。她的手艺进步得很快,后来就一直帮母亲的忙。
“和不中用的你相比,这女孩真是帮大忙了。我死了以后,就让她来继承我的手艺和这个店,你就当这个店的保镖……要是能这样该多好,对吧?”有了图图后轻松不少的母亲,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这么说。
不久后。图图和我渐渐熟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们两人经常一起玩。
最常玩的是打枪游戏。
我拿着水枪埋伏起来,我总是静静地等待图图接近,然后趁她不注意时突然跳出来。
“躲不开就打到你!躲得开就给奖品!”
如果准确命中的话,就算我赢。图图要是及时避开,就算她赢。
在一开始我总是会赢,把图图浇得湿淋淋的。后来,图图逐渐知道了我会藏在什么地方。在我冲出来喊口号之前,她就已经闪身避开了……于是,我就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看到我懊悔得不得了的样子,图图总是笑得很开心。
“为什么您要走呢?我不希望您离开,我想您一直留在这和我们一起生活。”
听图图这么讲、被图图这么注视的时候,比听母亲的劝告还令我难下决心。
那时的我,也许比任何人都更喜欢这个仰慕自己的少女。但我还是按照自己决定好的、在十五岁生日那天的早晨,出发了。
对于留下的东西……这个国家、我的母亲、我所爱的图图……我都尽量不去想。
图图最后对我是这么说的:“您一定要回来,请您一定要回来。我会永远在这里等您回来……”
我弃家出行,结果没有一件事是和我原来想的一样的。并没有以前曾痴痴梦想过的、那种充满兴奋和冒险的日子,完全没有。
最初到达的国家,正巧有严重的干旱,工作就只有极为繁重的农活。但尽管如此,为了挣出今后的旅费,我在那里呆了一年。
我去的下一个国家正在征兵备战。我想立战功当英雄,就报名参军。可我做的事情,仅仅是搬运行李,且战争到最后也没打起来。我被告知自己已经不被需要,拿了报酬后,就被轰出国。
后来,我居住的国家正时兴挖宝石,而我也心血来潮参加了。但既没知识、也没经验的我,能做的只是在包工头手底下当打杂。每天都要在危险的洞穴里工作,就算挖到宝石的原石,但那也不是我的东西。这份工作我干到开春就辞了。
在最后的那个国家,因为刚好有空出来的职位,我做了监狱的看守。但实在是太闲了,犯人都是些老实的家伙,根本没考虑过越狱。我最后无聊至极,逮了个空子从那里溜出来。逃跑的不是犯人,而是看守,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事吧。
后来我也没有找到什么象样的事做,漫无目的地四处彷徨。
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呆不了多久,也没有自己想干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在森林、海边、湖畔中,为寻找食物而努力。
下决心回故乡,是在这种生活持续了半年以上的时候。
看到城墙后,我加快了步伐。就在它离我越来越近时,我很清晰地听到有某处激起小小的水声。
由于草木繁茂,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水声似乎是从我前进的方向、从故乡的方向传来的。
我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左轮,轻手轻脚地离开河岸迂回前行。
在远处河里的那个身影,是个在对岸的浅滩处、正在洗浴的少女。看起来约十五岁,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半长的黑发温顺的垂落于锁骨。
我很快就认出来了──她是图图。
而图图似乎没有发现我。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眺望着她的身影。
……要承认自己是错的,真是件很令人头痛的事。
在四处彷徨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为了不可实现的梦想而离家出走的我,实际上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但我却不想承认。
但现在这样眺望着图图时,我不禁苦笑起来,很自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换言之,我真是个大笨蛋,母亲和图图是对的。
无论任何国家,出生成长在那里的人们,全都在顽强地捍卫着自己的生活,并从中发掘到自己的幸福和生活的意义。而从前的我却曾一度认为:这种生活方式平凡又无聊。
现在,这种生活对我是那么得富有魅力。
和图图一起,每天做果酱、卖果酱过日子──这才是理所当然,同时也是相当幸福的生活。要是为了明白这点、为了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傻瓜,那这五年的时间就不算白费。
我现在有几件想做的事……首先,就是向母亲和图图道歉。让她们担心是我的不对,我必须向她们说对不起,并由衷地表示歉意。今后要格外认真地牢记制作果酱的工作。图图也许像母亲那样,为了不失果酱的味道,而每天辛勤地劳作着吧?
我将比任何人都更加呵护图图。
房子要是老旧,我就去烧制砖瓦加以修缮。去上山砍柴也好、劈柴也好,这将是我今后每天的工作。
但在此之前,我要做的是告诉图图──
『我平安地回来了。』
我把说服者弹仓里散弹都取了出来,并装进口袋里。
为了不让图图发现,我悄悄地分开草木接近过去……
这时的图图好似洗浴完毕,她慢慢渡到岸边,伸手去拿迭起来的衣服。
想起过往的回忆,我不禁露出笑容,说出以前属于我们两人的游戏话语。
“躲不开就打到──”
话还没说完,我听到了响亮的枪声,好像有谁用力捶了我一下。
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前回过头的图图,也渐渐有些模糊。
……我的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