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入梦》亦米

29、担当

　　杜肇平生有三恨。

　　一恨国不太平，民生多艰，所以他志在工商，以期实业救国，他相信终有一日能看见中华之崛起。

　　二恨少不更事，屈于家族，被迫和季雨分手各自婚嫁，好在经年之后再相逢，终娶佳人，弥补了初恋之遗憾。

　　三恨重逢太晚，两人用尽办法未得一女，让他满腔老父亲的柔情无处安放，所幸南希回国，他视为亲女，得偿所愿。

　　所以，他看到了什么？！

　　这个孽障在对自己的妹妹做什么？！

　　杜肇双眼一黑，怒火攻心，只想打死这个风流浪荡不孝子！

　　“杜湛邦！”

　　被父亲咬牙切齿地喊名，杜湛邦酒醒了大半。还没看清人影，他就被老父一脚踢中膝盖，摔了个狗吃屎。

　　花园喧嚣开来，季雨和老太太也闻讯赶来，远远就看见杜肇暴怒的样子。

　　老太太拿拐棍杵地，急得大喊：“这是在做什么！你要打死你儿子啊！”

　　“我就该早点打死这地痞流氓！”

　　杜肇说着又给杜湛邦飞起一脚，这回被孟斯唯挡下了，她应声倒地。

　　“南希！”

　　“小唯！”

　　季雨和杜湛邦都惊叫出声，杜肇也吓得心脏一瞬骤停，他是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的，这女娃娃怎么受得了！

　　众人扶起孟斯唯，杜肇尴尬地说：“没事吧？你，你这孩子干嘛帮他挡啊……”

　　孟斯唯顾不上伤，着急地对杜肇说：“杜叔叔，您误会他了。”

　　“医生，叫医生快来。”杜肇心疼又懊悔，摆摆手，“你先别管这臭小子，快进屋看看伤。”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很快医生赶来给孟斯唯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所幸没伤到骨头，除了左肩红肿，可能还要疼几天以外，身体没什么大事。

　　杜肇听了羞愧不已，把这笔帐都算到了儿子头上。

　　“你给老子过来！”

　　杜肇信奉棍棒教育，从小俩小子没少挨他的打。这次也一样，儿子犯了错，他提溜着人到祖宗牌位前就要请家法。

　　厚重的门一关，幽闭的房内只剩父子两人。杜肇满脸恨铁不成钢，暴跳如雷质问他：“你知不知错！”

　　“儿子没错。”

　　杜湛邦话音一落就迎来狠烈的一鞭。

　　“你再说一遍？老子亲眼看见你做的好事，你不忠不孝，对妹不敬，你还敢说没错？”

　　杜肇怒极，又是一鞭，杜湛邦单薄的白衫已渗出血印。

　　“老子从小怎么教你的？君子之道，怀德，知耻，行事坦荡荡。你是怎么做的？她虽然不是你的亲妹，但和亲妹又有何差！你如此行事，和禽兽有何分别？外面都传我杜家二少是个花丛浪子，老子看你在家还算规矩的份上没管你，原来竟是我放纵了你，我也有罪！老子打死你个败类渣滓，再自杀谢罪！”

　　门外老太太听他越说越夸张，越打越起劲，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门，“住手！”

　　屋内父子俩僵持不下，都是犟种，她要再不干预，不是小的被打死，就是老的被气死。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看这两个冤家，拐棍一敲，“都上我屋里来，把事情说清楚。”

　　夕阳用最后的余晖为躁郁的大地披上薄纱，此时的世界显得那么安详宁静，连风儿都停了，不忍打扰这幅如浓金泼墨的景象。

　　杜湛邦跪着讲完了所有事情，从当年相识相离，到如今下定决心破镜重圆，他再没有任何隐瞒。

　　“奶奶，爸，季姨，这件事情错都在我，当初是我负了她，伤了她，她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如今也是我犯浑，非要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怕什么流言蜚语，只怕无所作为抱憾终身。若真给家族蒙羞，我愿自除家门，绝不给人以话柄攻击我杜氏。”

　　透过窗棂的光晕让花架上的胡姬花如梦似幻，杜肇似乎看入了迷，眼神沉沉又懵懵。

　　良久，没有人说话，只有老太太似认命般，叹了口气。

　　杜湛邦想起照片的事，膝行一步，接着说：“这件事确实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所以我想……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我要公开。爸，季姨，我想娶小唯。”

　　杜肇眼角一跳，季雨嘴角微抽，两人相视而望，眼里都是同样的无语。一波还未消化，这小子又扔下一记重雷。

　　老太太也觉得自家孙子这急色模样太丢人，一棍子挥过去，看似重，实则轻，“婚姻大事，是你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吗？不像话！”

　　数落完孙子，老太太又看向季雨，神态几分抱歉，几分恳请，“小雨啊，我们杜家对不起你，好好的闺女，让这小子……”

　　季雨眼一红，忙摇头：“您别这么说，该抱歉的应该是我。”

　　老太太招招手让她近前来，季雨被她牵着坐在身边，就听老人家慈祥温和的声音：“这些年辛苦你了，你是个好的，我相信你的女儿也不会差。”

　　老太太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柔情又怀念的微笑，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指指一立一跪的两个杜家男人，无奈地说：“咱们杜家啊出情种，总是能干出一些为爱疯狂的事。”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色赧低头，老太太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被那个杜家无赖儿缠得没了办法才嫁给他，她本是江湖一游女，从未想过嫁入高门，但那个男人告诉他，杜家的基业是靠打拼和魄力，不是靠姻亲和门楣。

　　她已经在自己儿子身上犯过一次错，不会再折腾两个孙儿了。

　　“我老了，懒得管你们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事，但婚姻不可戏言，做好决定就不要再后悔、再反悔。你认准人家姑娘，就不要让人受委屈，这件事情你们自己想，想好了就去放心大胆地做。”

　　得到老太太的首肯，杜湛邦面露喜色，杜肇还心有忧虑，试着张口：“母亲……”

　　老太太挥挥手，意思是让他闭嘴，接着正色道：“至于你说的什么给家族蒙羞、辱没门风这些话，没有的事，别再说了，我不爱听。你和南希都出生名门，男未婚女未嫁，又没有血缘关系，你俩结婚有什么不行？至于那些胡乱扳咬的，那都是辫子还没绞干净的，老古董，不开化，甭搭理他们！”

　　“老太太开明，当世无二！”杜湛邦高喊一声，给老太太逗笑了。

　　“你别贫，臭小子。”叱完杜湛邦，她接着说：“但有一句话你们一定要记住，我杜家的基业是一点一点打拼积攒下来的，杜家的儿郎需上进、知感恩、懂大义、念家国，责任担当才是传家的根基。做好这些，行得端正，无愧于心，还怕什么造谣抹黑，风言风语？”

　　老太太面善目慈，但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很多年后，杜湛邦还记得今日的场景和这番箴言。

　　后来，即使老人家已离世多年，在很多个路口抉择的时候，她仍影响着杜湛邦的决定。这就是家风与传承，子孙后代受益无穷。

　　夜里，杜湛邦摸进孟斯唯房里要看她的伤。孟斯唯听说他也挨了揍，非要他先脱。

　　最后他带来的据说有奇效的药酒被两人共享，这下真成了狼狈的鸳鸯。

　　不过再狼狈的鸳鸯也好过被棒打的鸳鸯，杜湛邦心情甚好地告诉她老太太的态度，两人的事这算是过了明面，得到家里人的支持。

　　听完杜湛邦的转述，孟斯唯万分感念，心中对老太太的孺慕之情更盛。杜湛邦知她敏感又孝顺，答应第二天陪她去给老太太磕头。

　　磕完头，老太太拉着他俩又交代了许多，俨然已是当自家孙媳妇的态度，老人家说到乏了才放两人回去。

　　完成了这次来南洋的头等大事，后面的日子孟斯唯就专心养伤。或许是心态轻松了，两人都恢复得极快。

　　杜肇对孟斯唯的伤一直耿耿于怀，日日来关心，这天见她肩膀已经活动自如，人也面色红润，玉颜晶莹，终于放下心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港城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就要开了，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次咱家也赞助了，明天开幕，你们要不要去看看？”杜肇看向正在一起调花粉的三个女人，笑眯眯地问。

　　“就是你前阵子忙着的那事？”季雨将碾碎的玫瑰粉末混入珠粉后才悠然抬头问，“人多吗？安全吗？”

　　“安全得很，不放心多带几个人不得了。怎么？你这次感兴趣了？你想去，我也陪你去！”杜肇期待地看着夫人。

　　“我就不去凑那热闹了，不爱人多的地方，明儿个初一，我就在家陪老太太礼佛吧。”季雨说完又看向女儿和白梨，劝道：“你们年轻人爱热闹，在家圈了这么多天也无聊了吧，你们去吧？”

　　孟斯唯和白梨对视一眼，连连点头。

　　杜肇当即安排好人手，转头看见正吊儿郎当嗑豆子的不孝子，顺腿踹了他一脚，“你去，给她们当司机，给人伺候好了，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回了。”

　　杜湛邦豆子撒了一地，无语地看他老父亲一眼，“得咧。”

　　隔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巴林城里万人空巷，好似所有人都涌向了市中心的体育场。

　　孟斯唯和白梨手挽着手站在看台上，谈笑风生，阳光停留在她们的帽檐和裙摆上，风一吹，空气都是香的。

　　美人总是吸引眼球，今日记者多，时不时就有镜头对着她们咔嚓一下。

　　白梨早已习惯了，但她怕孟斯唯会不堪其扰，问她：“要不要进去待会？”

　　孟斯唯看眼手表，点点头：“也行，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开赛，我们进去喝杯东西。”

　　转身前，她似乎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拉住白梨，指着让人一起看，“那是不是船上天天跟杜湛邦跑步的人？”

　　白梨眼神没那么好，孟斯唯于是去拍身后半躺着喝椰子的杜湛邦，“你看那人眼熟不？”

　　“谁呀？”杜湛邦懒散地站起来，倚着栏杆望。

　　“下面跑步那位，8号。”

　　杜湛邦盯着瞧了会儿，然后激动地把墨镜取下，笑道：“王巡！还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