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入梦》亦米

16、当年

　　进入冬月，北风起势，沪城一日凉过一日。

　　老太太和季雨的南洋之行提上日程，因为这是她们第一次过去，诸事待办，所以杜肇决定亲自送一趟，给老太太安顿好了再回。

　　临行前，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送别饭。

　　季雨对女儿自然是有万千挂念，她想带着孟斯唯一起过去，虽然这个提议被女儿明确拒绝过，但这临走了，还是不免老生常谈。

　　“南希，你才回国没多久，能有什么脱不开身的事呢？还是跟妈妈一起过去吧，听说那边温暖如春，你去度个假也是好的呀？”

　　孟斯唯无奈放下筷子，“妈妈，我真的走不开，学校里忙不过来。等放假了我就来嘛……”

　　老太太闭门在家不通世事，但季雨还是很敏感的，她隐约感受到时局动荡，根本放不下心女儿一个人在沪城。

　　察觉到她还想继续劝说，孟斯唯立马挽住母亲撒娇耍赖。

　　杜湛邦尊重孟斯唯的选择，也帮着劝说：“季姨，您放心，我还在家呢，会照顾好小唯的。”

　　季雨愁得叹口气，“孩子大了，主意都硬了……行行，我也不管了，说多了你们还嫌我唠叨，总之，你俩在家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谁敢嫌你唠叨！”

　　杜肇瞪大眼的护妻模样终于逗笑了季雨，她轻轻捶了一下自家老公，娇嗔道：“还有你！回来后也要看顾好自己，少喝酒，别熬夜，还有……”她突然顿住话匣，看了眼老太太，怕老人家多想担心，只加了句：“凡事别逞强，保住自己囫囵个儿的，知道吗？”

　　杜肇连连点头。

　　季雨又话锋一转：“南希啊，什么时候你成家了，多个人照顾你，妈妈才算了却一桩心事，到时候有你丈夫操心你，你想我唠叨我都不多唠叨呢……”

　　孟斯唯：“……”

　　果然，催婚才是永恒的主题。季雨最近对她好像特别愁嫁，每次话多说几句就会落到结婚成家上。

　　偏偏老太太这时还帮腔，轻轻点着头附和道：“是呀，女孩子找个好夫家，后半辈子才有好依靠。咱们小南希也过二十了，是该抓紧了……”

　　季雨佯瞪女儿一眼：“可不是！”突然，她想起最近得到的一个消息，“对了，南希，施家那孩子小辰这月要回了，就是你俩小时候关系最好的那个小辰哥哥，还记得吗？”

　　“嗯？”孟斯唯一愣，“施辰啊，他要回国？我怎么不知道？”

　　季雨眼睛一亮，听这语气，两人很熟啊。

　　“前几天我见到了他母亲，他母亲说施家老爷子催他回来结婚，我们还说你俩小时候青梅竹马的，可惜没定个娃娃亲呢……哎呀当然这都是玩笑话，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自由婚姻，我们啊也不做老古董。但是妈妈可看了照片，小辰这孩子气宇轩昂的，学识好，品行好，他妈妈还那么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孟斯唯：“……”

　　清脆的一声“啪”响起，杜湛邦碰掉了汤勺。

　　“抱歉。”他冷冷发声，打断了季雨的热情推荐。

　　“没事吧？”

　　瓷制汤勺碎片四溅，季雨赶紧叫佣人来打扫。

　　“没事。”杜湛邦站起来让位置给佣人，很自然地走到孟斯唯身边，幽幽睇她一眼，含义无限。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老太太比较迷信，念叨起来。

　　这出小意外算是把季雨的催婚打岔过去，饭后，杜湛邦和孟斯唯把他们送往码头登船。

　　在港口，季雨自然又是一番嘱托，临走时，拉着孟斯唯的手又强调一遍：“小辰回来，妈妈不在，你可得替妈妈请人吃顿饭啊，先处处，没准就喜欢呢。”

　　孟斯唯：“……”

　　得亏她没跟妈妈说，她和施辰熟得很，在美国时他们就经常见面，不然以她妈的联想和着急程度，可能直接拉着两人拜天地了。

　　施辰在美国对她多有照顾，两人学校离得不远，三五不时就一块吃饭。她回国前，记得施辰说过还有一年半的学业没完成，所以刚才在饭桌上才惊讶他的提前回国。

　　当然，这些事现在也没必要跟季雨细说了，她的一腔期待注定要落空，孟斯唯对施辰根本没有男女间的感觉，只当朋友相处，不然这些年俩人在国外早成了。

　　邮轮远去，回程的路上只有孟斯唯和杜湛邦。

　　见他臭着脸开车，孟斯唯就知道，这是又打翻醋坛了，得哄。

　　她想了想，决定先开口，不然以他的个性得憋够呛，回头又在她身上找补。

　　“施辰是世交家的哥哥，我们没有男女之情，你别听我妈乱说，结亲什么的更是不可能。”

　　孟斯唯觉得自己这话已经够坦诚了，乖乖等着他给个好脸。

　　结果这个狗男人比想象中难哄，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只是冷哼一声：“呵，又是个哥哥，孟斯唯，你哥哥还真不少。”

　　“杜湛邦，你好好说话。”

　　“怎么？就许你有青梅竹马，还不许我阴阳怪气几句了？”

　　“你也知道你在阴阳怪气，既然现在没法好好说话，那我们就不说了。”

　　孟斯唯不想和他吵，本来就和好没几天，她不想把感情都消耗在吵架上，既然他现在哄不好，那就缓缓再哄。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杜公馆。

　　孟斯唯先上楼收拾东西，她东西不多，本来就是因为季雨她偶尔才来，既然现在季雨不在了，她就直接住回红楼。

　　小柔和淇生都在红楼，她收完东西，发现还是得麻烦杜湛邦送她一程。

　　杜湛邦站在院子里抽烟，远远看见她提个箱子下来，当即就皱了眉。

　　孟斯唯放下箱子，问他：“你要没事再送我一程呗，我回红楼。”

　　烟灭了，杜湛邦“啧”一声：“孟斯唯，你是真没心啊？”

　　没心的女人抿抿嘴，无奈道：“气消没？”

　　气性大的男人背过身去，哼了声，没理她。

　　向西斜的太阳余光打在他落拓的背影上，平白添了丝孤寂。孟斯唯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个画面，过去的这几年里，他肯定也曾多次这样独自面对着夕阳抽烟，也不知是有多少愁，眉宇间总没平整过。

　　男女之间，如果总是斗着气、憋着话，没事也会变疙瘩。三年前，她不懂，三年后，教训可谓惨烈。

　　既然他们之间陈年误会深重，那索性都说开。

　　又一根烟的时间过去，孟斯唯绕到他身前，眉眼弯弯，“你不是早就要跟我说当年的‘误会’？现在说吧。”

　　杜湛邦很拽地瞧了她一眼，“你先说说施辰怎么回事。”

　　孟斯唯失笑，“你真的假的啊？这什么飞醋也吃？”

　　杜湛邦也不想吃，但一想起季雨那说女婿的口吻，还有那些什么青梅竹马、差点就娃娃亲的鬼话，他心里就憋闷得难受。

　　他瞪一眼这个还在笑的女人，言简意赅：“说。”

　　嘁，真别扭，杜湛邦现在跟无理取闹的三岁稚童没区别。孟斯唯好笑地捏起他一只衬袖摇了摇，“我真的只把他当成世伯家的哥哥看，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在国外他也很照顾我，但我们丝毫没有男女之情，我这辈子只对你……”

　　孟斯唯突然打住，松开那个被她抓皱的袖口，“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要我发誓啊。”

　　那句没说完的话，杜湛邦秒懂，他微勾嘴角，郁气这才散了些，“咳，那倒也不用发誓，信你了。”

　　“好，那换我问你，你那娃娃亲怎么回事呢？杜叔叔说你和姜采薇是从小定下的婚事。”

　　杜湛邦：“……”

　　这角色转变也太快了，而且，他爸到底什么时候跟小唯说的这些混账话！

　　“你就是因为这个误会的我？我和她的事本就是老一辈不着调的口头约定，什么婚约，什么父母之命，没有我的同意就没人能压着我成亲，你还不了解我？”

　　说到这，杜湛邦有点气。当年，到底还是差点信任。

　　“也不全是因为她……”

　　有些事，一直是孟斯唯心中的一根刺，现在要拔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转过身，和杜湛邦并排而站，像他一样直面夕阳。现在的阳光已经不刺眼，但仍让她眼眶发涩。

　　“你当年为什么要骗我，你说你是李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李唐……”

　　自己深爱的男朋友连真实身份都隐瞒，这让孟斯唯觉得愚蠢和可笑。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是杜湛邦对她的轻视和玩弄。

　　果然，后来被现实啪啪打脸，孟斯唯莫名“被小三”，她连一句申辩都没底气。

　　“对不起，当时没有及时跟你表明身份确实是我的错，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头到尾我都是认真的，我不信你感受不到，我后来……”

　　说到过往，杜湛邦难免有些许别扭。主要是，以前为她做的事太多了，他又不是个喜欢邀功的人。说到底，其实杜湛邦是个挺大男子主义的人，他总习惯自己面对困难，解决难题，自己把障碍扫清以后，只想让孟斯唯走坦途，所以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事，隐瞒了那么多事。

　　“后来我退伍回家接管生意，本想把一切都理顺了就跟你提亲，哪想你就跑了。”

　　孟斯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退伍，和我有关系吗？”

　　杜湛邦苦笑，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牵起了她的手，讲了当年的事。

　　年少的杜湛邦也有一腔戎装报国的热血，当了几年兵后他发现带兵打仗救不了国，发展民生、发展实业才有机会拯救这个疾苦贫穷的国家。其实就算没有孟斯唯，他也早晚会回家接管家业，但孟斯唯的出现，让他更成熟，考虑的也更多。

　　没有孟斯唯，他或许也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到了年龄就和姜家女儿组建家庭，无关情爱，只是成家立业的需求。但有了孟斯唯，他才知道什么叫爱情，什么是人间情爱，婚姻是会让人期待的。

　　杜肇是个很开明也很严格的父亲，他答应杜湛邦退婚的要求，但姜家要求的补偿需要杜湛邦自己去解决。那段时间，杜湛邦快忙疯了。

　　他一边要处理部队转业的事，一边要跟姜家打机锋，还要学着做生意。因为退婚的事，姜家狮子大张口，损害了杜氏不少的利润。为了补齐这个缺口，杜湛邦刚接手杜氏，就独自带队去了一趟东洋。那会儿，他为了不让孟斯唯担心和有压力，还瞒着她说是去出任务。

　　那段时间，父亲忙着再婚，他心中还存有芥蒂，也没尽心去了解继母的事情，更无从得知自己女朋友竟是继母的女儿。只能说命运弄人，等他终于缓口气，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已被女朋友甩了。

　　孟斯唯有恨，杜湛邦同样有恨。

　　可是再恨，也终究做不到遗忘。

　　孟斯唯听完，心里抽抽地疼，想到当年的委屈，她终究憋不住哭腔问出来：“可是我亲眼看见她从你屋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