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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祭后 下 ...

  •   然而元归舟点点头,没有半分惊讶之意。

      商祈九沉默片刻,低落道:“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元归舟道:“之前只是有些怀疑,今天才确认是他。”

      商祈九郁郁地趴在桌子上,道,“好了,那就轮到你说了。”

      元归舟却没有很快说话。

      他终于开口时,声音比往常低沉。“……坐好。”

      商祈九慢慢直起腰来——她突然意识到,和他一样,她的浴袍也很宽松。她目光飘忽,强作镇定。“不如从今天祭典的分组开始。你是怎么在布条上做的手脚?”

      元归舟顿了顿才说,“……我没做手脚。”

      “不可能没做手脚,不可能是巧合。你不是那种依赖巧合的人。”

      “我没做手脚,是太子做的。”

      商祈九一惊。“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手脚?”

      “因为我做了一些小动作,让他想调查我。”

      商祈九本想问他做了哪些小动作,但又觉得那些“小动作”可能很复杂,于是没有问,转而问道:“可太子又是怎么动的手脚?”

      元归舟道:“通过祁望之。之前我只是料定太子会想方设法接近我,但没想到,分组竟果真可以被祁望之控制。”

      “于是你确证,祁望之就是黑衣人。”

      “没错。”

      “可你一开始是怎么发现祁望之可能与太子有关系的?”

      “说起来很简单,我给太子制造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然后,这些麻烦被祭司殿解决了?于是你怀疑太子和祭司殿有关系。祭司殿最有权力的人是大祭司和左右祭司,而显然在这三人中祁望之最像黑衣人。”

      “不是。”

      方才语速飞快分析了一通的商祈九被这个“不是”砸得瞬间失落起来。“……啊?”

      元归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捏完以后又舍不得放手,就顺势开始揉她的头发。

      他继续道:“太子和祁望之很聪明,他们不可能直接动用祭司殿的势力去解决这些麻烦。那些事情的解决,在表面看来跟祭司殿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怎么怀疑上祁望之的?”

      “说起来很复杂。总之,虽然他们把每一件事都解决得很漂亮,单独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么多事放在一起,难免会让人看出端倪。”

      商祈九茫然道:“……啊?”

      元归舟一笑,道:“打个比方。你要抓一个盗窃团伙头目,于是你布下诱饵,抓到了三起案件的作案者,据说这三个人都是那团伙里的人。甲是个客栈老板,偷了住店的官差一件外罩,说是因为被官差辱骂,想报复。乙是个乞丐,偷了路人一块金子,说这些有钱人把财产暴露出来就活该被人偷。丙是个惯盗,潜入人面作坊偷了易容工具,说是因为它们很贵,他可以卖个好价钱。”

      商祈九道:“看上去就是三起很常见的盗窃案,而且互相之间没什么关系。”

      “所以需要更多信息。你又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其他一些事情。比如最近有一个权贵入了狱,可能会被处死。比如监狱里来了一个新的狱卒,他最近输了一笔钱,被人追着要债。”

      “所以呢?”

      “于是你开始用手中这些信息碎片拼故事。”

      商祈九想了想,慢慢道:“狱卒缺钱,于是就有被贿赂的可能。那个权贵入狱,立马就来了一个容易被贿赂的狱卒。让人觉得有人在制造机会,想要解救那个权贵。”

      元归舟笑道:“对。那么如何到狱里救出那个权贵呢?”

      商祈九恍然大悟,兴奋道:“又想到那三起盗窃案。一件官差的衣服和一些易容工具,这可以拿来乔装改扮!再加上金子……于是可以猜测,有人计划换上官差的衣服并易容,假扮成一个官差,然后走到狱里跟那个狱卒说‘喂,兄弟,我受人之托给里面那位私下带句话,钱给你,行个方便怎么样’……”

      “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可我的初衷不是抓一个盗窃团伙的头目吗……诶!等等!”

      元归舟笑着看她思考的样子。

      商祈九兴奋道:“这个盗窃团伙在偷易容改扮所需要的东西,同时有人调来了一个新的狱卒。那么我就可以猜测,我要抓的头目可能和某个有权力调动狱卒的人有关系,因为他们都在试图救那个权贵!”

      元归舟点点头,替她结了尾,道:“这就是所谓的端倪。但,也不过是端倪而已,猜出来的东西倒也未必准确,有时候需要冒险。”

      “……好复杂。”

      『玩家:……好复杂。』

      “实际情况比这更复杂。祁望之很聪明,做事很小心,能让人看出的端倪并不多。”

      “怪不得丞相公子最近没时间理我。”

      她的几缕头发垂下来,落在他手边。

      他把它们撩到她耳后。

      书房里摆着九盏灯光明亮的夜宫灯,照着青年清雅俊秀的脸庞。书房大门把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关在了外面,书房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他那么近。

      商祈九忽然冲着他笑起来。“你凭着端倪猜到祁望之和太子走得很近,但,我好像知道你是怎么引得太子想调查你的了。”

      “哦?”

      “你为了让他们露出‘端倪’,想必搞出了不少‘小麻烦’。而你搞出的这些‘小麻烦’,对太子和祁望之来说,不也是‘端倪’?”商祈九得意地把他自己的话砸回他自己身上,“他们也会猜,猜着猜着就怀疑到你身上,于是今天把你和太子分到一组,好让太子试探你。”

      “很聪明。”

      她得意一笑,扬起下巴道,“在问你今天试探太子试探出什么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俩都在假山后面看着的。太子跟黑衣人祁望之基本没说过话。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讨论事情的?太子是怎么示意祁望之去控制分组的?”

      元归舟笑道:“你以为他们每个带七日晚上见面是为什么?”

      商祈九纳闷道:“联系呀,太子每天呆在自己宫里不出来,难道不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跟祁望之交谈吗?”

      元归舟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商祈九皱眉。她试探着说:“‘春’守在太子寝宫。除非太子跟祁望之的频繁见面是父皇知情并且许可的,否则……”

      元归舟摇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慢慢消失。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看着她。

      商祈九的心慢慢悬起来。

      许久,元归舟微微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祈九,你相信我吗?”

      他在紧张。像那时在祈九树下向她求婚时一样紧张。

      『请选择: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什么意思?”】

      玩家:这是恋爱游戏,能少一点这种傻兮兮的问题吗?』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商祈九站起来,走到元归舟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

      元归舟笑了,起身把她抱进怀里。

      他轻声道:“‘春’已经不再效忠圣上了。她是太子的人。”

      商祈九怔住。

      影卫不再效忠皇帝,这固然让她惊异。

      但更让她讶然的是元归舟的手能伸到影卫头上去,他连影卫的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说明元家父子在朝野内外的势力,比她原本以为的要大得多。也许连她父亲都不知道自己的臣子已经可以一手遮天。

      可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

      她很认真地说,“我相信你。”

      他像是放下一块石头,也笑了。

      商祈九把刚才的话题捡起来。“所以如果太子和祁望之想见面,根本没有什么阻拦……那么他们晚上到东湖去干什么?”

      “见面如果不是为了交流,那么见面就只是为了见面。”

      商祈九想了想。“比如……某种纪念之类的?”

      “也许。”

      “会跟太子提到的‘十五年’有关吗?”

      “也许。”

      商祈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复杂的故事。太子殿下掩饰着内心的痛苦,装出一副傲慢自大、讨厌所有人也被所有人讨厌的样子,表面上深居简出,暗地里却拉拢了影卫,还跟另外一个看上去一点不喜欢跟人相处的左祭司来往甚密。”

      元归舟点点头,低声道:“这背后一定很复杂,而且……不一定会有趣。”

      商祈九心里一沉。

      但她很快换上笑脸,把话题转移了。“换个好消息说吧。你今天试探出了什么?”

      “总体来说是个好消息。”

      商祈九感觉这几十天来一直压在她心口的大石块终于被挪开了。

      “他不想杀我。”

      “他对你确实没有恶意。”

      “可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进行第一个单人仪式的时候,‘不小心’把仪式台上的东西摔碎了……包括那尊雕得还算不错的赤乌神像。”

      赤乌神像。

      三神之首、暴烈主神,湮时的神像。

      商祈九怔了半晌。“……摔破赤乌神像是足以把你拉出去在祭司殿前直接处决掉的渎神重罪。”

      元归舟笑了笑,慢悠悠道:“所以,如果太子对你有什么恶意的话,这可是除掉我这个头号公主党的绝好机会。”

      商祈九一把打掉他的手,怒道:“元归舟你是不是疯了?”

      “我有后手,即使太子真的叫人进来抓我,我也不会出事。最多费些口舌罢了。”

      “但太子包庇了你……帮你隐瞒了这件事?”

      元归舟像是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是啊,当时太子脸上的表情,跟你刚才那样子如出一辙。不过他骂人可比你狠多了……他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然后出去把他的好朋友祁望之叫进来收拾了仪式台,换了一套新的。”

      “你确定没有惊动其他人?你确定那个总是怪兮兮的大祭司不会发现异常?”

      “我确定。刚才说了,祁望之做事非常谨慎。”

      这就好。

      被这人的大胆子吓了一跳的商祈九平复下来,道:“太子不仅没有告发你,还冒着风险帮你遮掩,他……”

      她没有说下去,元归舟替她把话说完了,“他对你没有杀心,而且还愿意保护你。”

      商祈九垂下眼睛。“我完成仪式后去大殿找你,右祭司说,是因为太子摔坏了一个祭碗,你们才必须重新来过。”

      “我倒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让祁望之向其他人解释……我还以为他会说,‘丞相公子过于蠢笨,仪式做得乱七八糟,孤只得勒令他重来’。”

      这才像是太子会说的话。可是他没有。

      “那么,第二个摔碎的碗是怎么回事?”

      “猜猜?”

      “……太子也‘不小心’把神像摔了?”

      元归舟摇摇头。“不,他抽出佩剑,直接把神像砍成了两段。”

      商祈九:“……”

      直接把神像。砍成了两段。

      赤乌大神湮时的神像。被砍成了两段。

      商祈九不想说话了。

      元归舟一边回想着,一边笑道:“于是我溜出祭典间,告诉祁望之我们又遇到一点小状况,请他再过去一次。”

      『玩家:你考虑过祁望之的心情吗?』

      借此告诉太子,元归舟对他也没有恶意。

      商祈九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是疯子,但凡一方对另一方有半点杀心,这都是在找死。

      见她那副样子,元归舟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总之,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我想我们现在算是和太子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们不是敌人。”

      从来没信过神的商祈九讽刺道:“和煦之神槃越在上,一定是他在保佑你们。”

      元归舟轻轻一笑,继而正色起来。“言归正传,我们已经排除掉了太子的嫌疑,那么,那个要杀你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手指开始在桌面上轻敲。他陷入思索。

      商祈九微微一愣。

      她都快忘记调查太子的初衷了。太关注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倒是差点忘了这原本是要查到底谁要杀她。

      元归舟道:“在调查太子的同时,我也在调查谁可能对你有杀心,但……什么也没有查到。”

      商祈九看向他。灯光下,清俊的青年眉头微锁,显然是有些自责。

      这个方向的调查毫无进展。

      第一,皇室历代帝王勤政亲民,声誉极好,民间几乎没有不满的声音,没有反贼密谋杀害公主的迹象。

      第二,朝堂上虽有些不可避免的蝇营狗苟之事,却也没有人对皇室存有异心。

      第三,前朝覆灭已久,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什么要复仇的前朝闻氏遗旧。

      第四,宫廷内部,皇帝的两个弟弟已经去世很久,而且都没有留下子嗣,因此皇室也没有野心勃勃的近亲。商祈九作为小公主,受尽父母宠爱。宫人虽喜欢拿她打趣,却也从未僭越。

      天底下唯一可能跟她有矛盾的是太子。

      但太子也不会杀她。

      那么,到底是谁?

      许久之后,元归舟开口道:“我会继续查下去。同时太子那边也不必止步于此,说不定我们会在那里得到什么信息。而且……”

      商祈九接话道:“而且我想知道太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元归舟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卧房吧。”

      商祈九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烫起来。她下意识地揉搓着耳朵,警惕道:“隔壁宫殿是空的,你到那儿去。明天早上自己回丞相府。”

      元归舟好笑地看着她。“我已经让宫人帮我把那边的卧房收拾好了。”

      商祈九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失望。

      走回卧房前,商祈九突然想起之前忽略的一件事。

      她喃喃道:“等一下。祭司殿大名鼎鼎的左祭司,居然也不信神?”

      “是啊,”元归舟点点头,状似心有余悸地说:“要是祁望之是个和右祭司一样虔诚的信徒,今天我和太子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祭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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