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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章 ...

  •   我们二人回去时,徐伯已经睡下。但竹楼的灯还亮着,朦朦细雨里,那灯光似是花甲老人浑浊的眼珠。
      方夏从我背上下来,轻轻地走上二楼。在拐角时,忽然跟我说了一句:“若不是今天还下着雨,我们可以上顶楼喝茶赏月的。上面桌椅应有尽有,蛮惬意的。”
      “等明晚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她看着我这副样子,以为我真是睡意惺忪。便说:“好,明晚吧。你——你进房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喊我,我给你拿。”
      说完,转身回了各自的屋子。开了灯,将湿漉漉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时,发现硬邦邦的床板上多了一套崭新的被褥。方哲听不得的能发出声响的机械也都依次出现在它原来的位置。一切都焕然一新,屋子的霉味也已慢慢淡去被一股香气所遮盖。所有的摆设和它的气味都像极了宾馆里的房间,但不同的是那老旧的书桌还摆在那里。翻开抽屉里查看,方哲的笔记本也是没有挪动过的。
      我像刚经历完一场恶战似的,身体完完全全的被掏空。却是无心睡眠,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阖上眼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夏晓静穿着羽绒服站在柳树下等我的画面。毫无征兆的想起,却又无可阻拦地转到那个夏日炎炎的晌午——夏晓静消失在千万人流动着的街口。
      ‘方哲,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你当真存在,那有些东西就不算是毫无征兆的。若你还没有走远,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如此心慌呢?’我喃喃自语,好像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她就是捡到我钢笔的那个姑娘,对吧。这么说,我们十年前是见过的。所以一直萦绕在她嘴边的那个人会不会——’
      ‘别傻了,柳铭心。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何况——何况即便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出真相,你又能如何呢?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带她吃一顿大餐,看一场电影吗?你可什么都拿不出手来,就算有一颗真诚爱着她的心,有什么用呢?掏出来了也只不过是一块烂肉而已。’
      思绪万千,突然被空荡房间里响起的手机铃惊醒。屏幕上闪出的林晓婉的名字,更是使自己惊诧不已。
      所以,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已经十一点钟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刚收拾完东西。”她在另一头声音疲倦地说。
      “什么东西要这么晚收拾啊。”
      电话里停顿了片刻儿,寂寥的气氛让人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我、我明晚就要坐飞机走了。”话仿佛在她的喉咙里卡了很久,出口时轻如鸿毛。
      可就是这么一根鸿毛,好似落在了我的眼眶里,鼻头猛然有一股酸意。
      “这么快,不是说办那个东西很麻烦的吗?”
      “是啊,我也觉得挺快的,自己还是在今天下午听到凯文告诉我的。你在哪啊,明天有没有时间再见一面?”
      我实在想不出明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可为什么她们偏偏让我一生都没办法忘记呢?我像失去了弹力的橡胶人,额头压在桌面上,沉默了好久。
      “我在——”欲言却止,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距离如此遥远。为了防止她追问,反问她:“明天几点的飞机?”
      “八点——你现在不方便吗?”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更轻了。
      “方便,那我明天去送你。”我说。
      “行,那你早些休息吧,拜拜。”她也不再起疑,果断的挂了电话。
      一切又恢复到了方才静寂,没有月光洒下的房间里仿佛更加漆黑,窗口的风儿也更加地冰凉刺骨。
      有那么一阵,我觉得自己想呕吐,平时夹烟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欲掏出一根来平息这份悲恸、复杂的心情时,才恍然自己已经戒了烟的。
      法国,一个从来只是在教科书上了解到的国家。从没有详细地思考过他们那的气候怎么样的,月亮是不是这么圆?而如今,林晓婉便要随夫远赴那里了,脑海里竟只在思考,它的距离到底是多远呢?
      这乱七八遭的想法一闪而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订一张回去的飞机票,用最快的时间赶去见她。
      机票订好之后,意识慢慢清醒。这才想起明天也是答应了方夏陪她游玩的,但现在看来是要爽约了。因此心情愈发地沉重,却也不敢耽误时间,起身往方夏的房间走去。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简直比孩子的酣睡声还要轻。
      “你——你睡下了吗?”我站在门外,声音颤抖。
      “还没,你等一下。”她回答的很快,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门得见。
      “有什么事吗?”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完全看不出困意。
      “明天我不能陪你了,要回去。”
      “这么着急,发生了什么事吗?”
      “去送林晓婉。”我如实回答,以释重负。
      “进来说吧。”她眼神里忽而糅杂着诧异和别的感情,但那份感情随着闪身回屋而消失。
      我坐下来也如如坐针毡,于是就立在了衣架旁,像一件轻软、空荡的衣服。她坐在电脑椅上,好像方才也正坐在那写小说。
      “她要去哪,值得你千里迢迢跑回去送她一次?”她回头问我,话语里似乎还带着一点讥讽。
      而我也确实像极了一个想法天真浪漫的孩子,举足无措地看着她。简短回答:法国。
      “那倒也值得一送,你机票买好了?”她问。
      “已经买了。”我说。
      “够快的。”她忽然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闪亮的屏幕照在她乌黑发亮的发丝上,让我觉得一阵眩晕。
      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再次扭过头来看我。这一次,那眼神不再清澈,倒有些迷离,迷离中还带有一丝笃定。
      “也许——也许你应该去送她。但——但你要知道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用步伐来算的。就像我走向你只用了一百步而已,但这一百步说不定我用了十年光阴。你说,哪个遥远呢?柳铭心,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可我却没办法说清。好比自己明明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可却在见到她时突然松垮。那个人,就是林晓婉。”我说谎了,其实那个人是你方夏。但我却没办法做到脱口而出,就像你的名字,注定了‘放下’注定了拿不起。至于为什么执意要去送她,因为她曾漂洋过海的来看我。
      方夏没有说话,缓缓地垂下了头。在她低头的那一瞬,我看见泪珠砸在了她的手背上。之后听见她声音绝望、冰冷地说:“我明白了,你走吧。”
      人快步地从房间里出来,匆匆地跑下楼。可魂魄似乎还站在她的面前,痛不欲生地看着她坐在那里低声抽泣。
      走在冷清的巷子里,一股寒气与蒙蒙雨珠扑面而来,宛如走进了一间可怕的停尸房。抬手擦拭着脸上冰凉的液体,麻木的难以辨别是水珠还是眼泪。
      出了巷子又进了一条长街,但迟迟不见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心里正百般焦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猛然回头时,随着一道刺目的灯光,摩托车在我身旁停下。由于换了一身装扮并且戴着头盔,我没认出来是她。直到听见她说:
      “这里等不到车的,上车,我送你。”
      听出她的声音后,我的四肢变得极为僵硬,上车时如一位七旬老人一样笨拙。她回身递给我头盔,那双眼睛似是一对银钩,狠狠地在我身上扒下一层皮。
      “虽然我的车技上路没有问题,但像你这种喜欢去抓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人。最好还是扶好坐稳一点。”她又说了一句包含讥讽的话,而后拧动油门,车子飞快的驶出。
      一路上,耳畔的风在呼啸,脸上的雨在呜咽,唯独我们俩人,缄默无言。骑车行驶了二个小时,她直接送我到了机场。下车时,腿已酸麻,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谢谢。”将头盔归还她时,我心情复杂地说。
      她熄了火,摘下头盔。身子与脸部都半侧着对我,只有那盘起来的马尾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好似热情的向我招手。
      “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她突然冷冷地问。
      我一时间愣住,觉得喉咙里的粘膜像是在烈日暴晒的干裂的口香糖。又像是抽了几十根香烟,既刺痛又沙哑。
      她慢慢转头面向我,红润的嘴唇微微蠕动。说:“如果见到林晓婉,你会说些什么呢?”
      我想了想,声音低沉的回答:“一路平安吧。”
      “好,那就将这句话送给我吧,也祝你一路平安。”她的眼眶再一次湿润,还没等我看清究竟有没有泪珠落下,她已经戴上了头盔。
      寒冷的夜风里,我的手心竟沁出了汗水。心如烈火焚烧地看着她,急不可待的想再说些什么时,摩托车已飞驰到了柏油马路上,慢慢消失。
      凌晨一点,我已端坐在客机上。本以为在这种烦乱的心情下会是彻夜难眠,却未曾料到自己竟很快睡去,迷迷糊糊地做了一连串的噩梦。
      梦见的几乎都是有关于和方夏见面的场景,咖啡馆里、游乐场、雨巷等等。她或是悠闲的坐着,或者笔直地站着,但那张脸上所流露的表情都是一个样子的。尤其是我痛苦的、一个劲地对她说:我想多和你见一面时,那笑容尤为的冷淡与不屑。又忽然梦到她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回家的那一夜,我有预知的、拼命的阻拦她,告诫她不要上车。可她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挣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听见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我发了疯似在幽暗的灯光里狂奔。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手拽住了我。
      “先生,先生,我们已经到达机场了。”空姐轻摇着我的手臂,说。
      我感觉双目一阵炽热,头痛欲裂。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询问空姐。
      “麻烦您,现在是几点钟?”
      “七点。”空姐莞尔一笑。
      “谢谢。”
      “先生,还需要别的帮助吗?”空姐见我这副样子,没有走开。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给我倒一杯白开水吧。”
      “好的,您稍等。”
      随着空姐的转身,机舱里只剩下我这一名乘客。心里感觉还在下着绵绵的雨,凄凉与寂寥始终是逃不开的。
      喝完水后,才起身缓缓向出机口走去。雪白色的灯光照在地板上,让我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觉地又想起了做过的梦。心想:无论你方夏还是慕雪,我这辈子都是忘不掉的。但我却要遏制自己不要突然地想起你,突然的痛苦,以免曾有过的快乐也慢慢消失。
      坐到候机厅的椅子上后,我想给方夏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平安抵达。但这份勇气很快就消失了,电话转拨给了林晓婉。但让我意外的是,她的手机居然是关机状态。
      反复地看了两遍时间,距离八点还有四十分钟。即便十分钟打一次的话,还有十次机会。十次机会里总有一次会是接通的。心里是这样侥幸的想,但电话只拨过去一遍,那一遍还是在我抬头看大屏幕上的时间才拨过去的。
      七点五十五分,她的手机依旧关机。我不时地向门口那边张望,也未曾从进出的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我心里愈发地慌乱、急躁。也奇怪,为什么八点的航班眼看就要起飞了,却听不见广播里传来提醒的声音呢?时间走到八点整的时候,实在等不下去了,起身向咨询台走去。
      “怎么没有听到八点起飞的航班提醒呢?”我火急火燎地问。
      “先生,飞往哪里的航班呢?”那位小姐问我。
      “戴高乐。”
      听见我的回答后,那位小姐的表情有点诧异。也不知是被我急躁的样子吓到了,还是觉得我询问的问题有些傻里傻气。
      “您好,从首都飞往戴高乐机场的航班没有八点的。唔——倒是有七点的航班,不过已经起飞了。您是不是记错了时间?”
      我哑然失声,她明明与我讲的是八点的航班,怎么——怎么忽然变成了七点?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继续问:
      “我——我是来送人的,我想确定一下要送的人是不是已经在七点的航班上……”
      “那您请到那边,会有相关人员帮您查看。”她指引说。
      “请说一下姓名。”
      “柳铭心。”
      “是登机人的姓名。”
      “林——林晓婉。”我精神涣散地说。
      “是的,这位乘客已经搭上了七点的航班。您——您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我摇了摇,颓废地往出口方向走去。
      那一刻,我像是弄丢了一张百万大奖的彩票。空洞的眼神里瞧什么都是一团黑影,趔趄的脚步踩在哪里都像是浮在深渊之上。
      走到门口,抬眼观望上空。或许她乘坐的那架飞机已夹在厚厚的云层里,距我数万里之遥了。此情此情,正应了方夏所说过的,真正遥远的距离是用时间来计算的。就像,我送林晓婉来明明是现在进行时,可我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的却是她好些年前的身影。好像她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因而我丝毫记不起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印象里的她的样子,还是穿着一条花白的裙子,上面洒满了粉红色的花瓣。脑后扎着的马尾一蹦一跳地在灿烂的阳光下消失,只剩下孤零零的我,还有满地的落寞。
      “先生,先生,请问您是叫柳铭心吗?”身后的保安忽然朝我走过来。
      我没有一点搭腔的心情,略微地点了点头。
      保安瞧了瞧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看我,好像是在做什么比较。应该是确认无误了,脸上泛起一道微笑,将一个手提袋递给我。
      “这是一位叫林晓婉的女士登机前叫我转交给您的,请您确认一下。”他说。
      “她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我神情激动地问。
      “没有,您看看里面的东西吧。既然任务完成,我也不再打扰。”说完,他又走回到原来的岗位。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看袋子里的东西。一盒饼干,上面还有她留下的一张字条。
      ‘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之余,若不将这离开的事告诉你,怕你日后埋怨。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厌烦了哭哭啼啼的场面。既然要走,还是安安静静的好一些,没必要搅得身边的人都不得安宁。你要送的姑娘是一个从来不会等人的人,但她这辈子总是要等一次的,等下次回来的时候你来接我。’
      我将这张字条折起来又打开,如此重复。但随着看的次数增多,纸条上的字迹反而没有了印象。最后在大脑里滞留的只剩了‘厌烦’两个字。这两个字恰好像是对失眠人道的一声晚安,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孤独当中。
      我就这样孤独且彷徨的在大街上游走,毫无目的可言。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但一坐下身体便像面条似的瘫软起来,无奈只能像是流浪汉一般的躺在那里。蜷着双腿,轻轻地将那盒饼干捂在胸口。就巴掌大小的饼干盒在那一刻却像是沾染了魔力,仿佛能为我遮挡寒冷,掩盖寂寞。
      那一天,我深刻的感觉就是天地在慢慢地收缩、合拢,而后所有的重力都挤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自己本身是没有力气抗争的,苟延残喘的忍受着。身体里的血液也好似都在流动着某种极为痛苦的情愫,以此来宣誓我对朋友的忠诚。
      但无论如何,方哲去了、林晓婉出国了,方夏也离开了——我终于在千万人海中与她们相遇,也于终消失在千万人海里——像沙砾落入了尘埃、雨水滴入了大海,无可奈何又要顺其自然。
      从首都回来之后,我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上班时一个人闷头坐在那里看网上的婚礼策划,极少与人交谈。偶尔听到相邻位置的几个同事讲黄段子,实在躲不过去了便应付地笑了笑。下班后,就回到出租房自己做点饭菜,洗洗衣服。一切都忙完之后,就开始躺在沙发上发痴,有时一躺就是一个昼夜。其间很担心叶欢会突然敲门而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自己硬撑出来的表皮完全被揭穿,暴露出深痕累累的躯体慢慢地感染、发炎。
      要做到这看似深居简出的生活并不难受。难受的是,在这深居简出的日子里我每一刻都在想念着她,心也随着这份想念而日益憔悴。
      林晓婉出国给我带来了一定分量的痛苦,但我心里清楚,这份痛苦会随着时间慢慢得到释然。但没料到的,会释然的如此之快。好像这份带有茉莉花气息的情感在她上大学之际就已悄然埋进土壤里,使我久久不得释怀的仅是从土壤缝隙里散发出来的余香而已。但方夏完完全全就不一样了,似乎迎面走来时就带有罂粟花的美丽与魔力,让我为之神魂颠倒、醉生梦死。
      那个星期的周末,我喝醉了酒。躺在沙发上的时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像复读机一样叨念着方夏的名字。在头昏脑胀的状态下,竟也受了酒精的催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我死死地攥着手机,就好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攥着一大把零花钱等着买他的玩具一样。心跳的厉害,似乎受不了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在里面乱窜。
      “喂,慕——慕雪——我是柳铭心——”听到电话里传来甜美的声音后,我傻呵呵的说。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又拨打了一遍。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我像是被人用一根长针在天灵盖狠狠扎了一下,魂儿都惊丢了。东倒西歪地坐起来,盯着那一串数字念了那么千八百遍后再次打过去。当听到的还是如上的答复之后,内心彻底崩溃了。迈着醉步就往楼下跑去,在下楼时突然撞到了什么,随着它一起摔在地上。起先我以为是个孩子,酒劲又被吓退了一半。听到啪叽一声脆响后,才知道是隔壁邻居摆在家门口的盆栽。
      邻居是一对三十五六岁的夫妇。丈夫常在外面应酬,妇人在家里洗衣、养花。每逢丈夫不在家时,总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打扮的妇人便将盆栽放至门口。用来提示她的情人她的丈夫不在家,可以前来幽会。只是今天不巧被我给踢碎了。出了楼门,就听见那妇人趴在窗口破骂: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醉猫踢碎了老娘的花盆,还要不要点脸了?”
      我自然没心情理会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开去方夏住的那所小区。那夜的月亮很大、很圆,像极了一个透明的气球倾斜在楼顶,仿佛随时都要砸下来。方夏的屋子里熄了灯,没有一丝光亮从窗口透出来。在月光与洁白墙壁的衬托下,那窗口就像一只黝黑、深邃的眼。直直地盯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在楼下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上楼的勇气。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照向我,小区里的保安远远地朝我小跑过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他大声吆喝,一只手还险些伸过来抓住我的衣领。
      “我来找人。”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有半夜十一点钟找人的吗?看你这一身酒气就知道你是来闹事的。麻溜地给我滚蛋,不然我可报警了。”
      “你说话不要那么蛮横,我可站在这儿什么都没干。”
      “你现在是什么都没干,待会保不齐会干什么呢。我可没工夫在这儿一直盯着你,赶紧走人。”
      我望了一眼窗口,心想她可能还在南方没有回来。自己也没必要傻站在这里和保安左右为难,于是转身回去了。
      第二天醒来,酒劲已完全消散。回忆起昨夜去找方夏的情景,觉得自己太过荒唐。明明要要走的人是自己,现在掉头去找人家的还是自己,她怎么可能会见呢?可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还没有回来,一个人远在外地应该保持手机畅通才是,为什么会一直打不通呢?如此想来,也顾不上洗漱,和领导请了半天的病假后,又慌慌忙忙地奔往了她的小区。
      这一次,我径直向她住的楼层走去。未等我去敲门,房门忽然打开。迎面出来的是一位四十左右岁的阿姨拎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看样子是准备出门扔垃圾的。我以为这是方夏的母亲,上前打了声招呼:
      “您好阿姨,我找方夏,请问她在吗?”
      她抬眼望着我,一脸阴沉。说:“不在。”
      “那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我追问。
      “我一个物业的清洁人员,哪里知道她什么回来。但我工作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从这搬出去的人还搬回来过。”听她的语气,是带有极大的不满。好似这里的人都欠了她很多钱却迟迟不还一样。
      “您的意思是——她搬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一脸愕然。
      “昨儿早上。”说完,她就拎着袋子往楼下走了。
      我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门,看见里面的东西的确已经不留痕迹的全部搬走了。那一刹,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涣散的眼神四处张望。渴望着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无论什么东西,现在似乎都能收起我的灵魂。让我暂且地感受到她的余温,慢慢地止住心里伤口迸裂而流出来的鲜血。
      可最后,我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找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墙壁。仿佛上面挂满了相框,每一个相框里都是我们相遇时的场景。
      “嘿,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出去——”物业的阿姨回来后,不停地撵我走。
      我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上好似凝了一层厚厚的霜。身子很轻,动摇西晃的,就像晚秋里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走在街道上,旭日已经被凛冽的北风吹醒,懒洋洋地从东方爬上来。它的光芒照下来,地面立即像是被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黄油脂。却只起到了加快人们脚步的作用,没有丝毫的温暖可供你享受。
      一时间,我像是在一片雾气昭昭的森林里迷了路。步履蹒跚、费尽周折的找到了森林的尽头,却不曾想那是空荡荡的、幽暗的地狱。再往前走些,看见一棵粗壮的梧桐树生长在路的中央。它浑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儿,树桠上坐着一个人。一只白鸽卧在他的掌心,发出咕咕的声音。
      “你现在明白了吗?”他微笑的看着我,问。那笑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方哲。
      “明白什么?”
      “你认为相识如梦是好的,她们走了,也无非是梦醒的时刻。可你为什么会流泪呢?因为那不仅仅是梦,是你的全部。”
      “明白又能如何呢?当初本就想当个故事讲给她听的,现在故事被她带走了,一切也都结束了。我要考虑的只是怎么样活下去就够了。”我哭丧着脸说。
      “不不不,故事不是被她带走的,就像我手里的这只鸽子——”说着,他忽然轻拍了一下鸽子的翅膀,鸽子飞走了。
      “我们每人都有一只这样的鸽子,你熟悉它的秉性,认为迟早还会见一面的。所以,你放飞了它。可等若干年后,一群鸽子飞来时,你却忘记了当初的是哪一只。你放它走,是一种缘。忘记了她,也是一种缘。缘起缘灭,都是你今生的修为。正如你今世所有的承诺都是为了弥补你前生种下的谎言。”
      ————
      没有方哲,没有白鸽,更没有幽暗的地狱——那一切不过是我躲在狭隘的卧室里脑子里的臆想。至于对话,也都是我的呓语——充当分解痛苦的手段罢了。
      痛苦终归是痛苦,即便被分解,不久后还是会拼出一道完整的影子。但我希望有一天那道影子会真真切切从茫茫人海里信步走来。
      而我的余生也好似注定般的,都在为了等待那一天而努力的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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