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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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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照片,喝一口酒。突然面带微笑的问她:“有没有在交往男朋友啊?”她抿了一口酒,眼神慌张地说:“还、还没有。”
“还没有是什么意思,是从来没有还是暂时没有?”他追问。
“从来没有哩。”她讪讪一笑说。
“难道没有一个心仪的男生出现过吗?”他愕然问。
“当然会有啦,只是我还不想告诉任何人。”她淡淡的一笑,两颊发红。像一朵初开的花苞一样娇羞。
他不再问下去,含笑地喝了口酒。又低头沉思了良久,忽然说:“人间欢乐事本来就不多,当属爱情算为美妙。你应该去多谈几场恋爱,去享受那些男生追求你时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们是可爱的,性格是淳朴的。有的人会给你一种夏日般温暖的感觉,有的人则会给你一种秋季般凉爽的感觉。但不要轻易地把□□的空虚寄托给爱情,因为爱情是属于灵魂的。因为一旦你这样做了,你会发现他们在床上时都是一副贪婪、肮脏的样子。”
她仔细的听着,凝视那双眼睛,没有吭声。那双眼睛已经微醉了,但眸子却似刚从酒杯里洗过一般明亮。
“但无论你邂逅了多少场爱情,最后也只能以一次婚姻来收场。我希望你的婚姻是完美幸福的,遇见的那个人能带给你五官上的笑意、器官里的暖意。也希望你不要一味的用高价的商品来点缀你的爱情,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奇珍异宝。等有一天,别人的爱情黯淡了,只剩下身上的首饰在闪烁。我希望你们注视彼此的目光还是那么明亮,爱情在灵魂深处还能如白莲一样纯净。”他说。
“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很不容易吧?”她轻轻摇晃着酒杯,目光深沉、茫然地说。
“遇见是容易的,但我们却在各种诱惑、压力中错过了。也许只有等到生命的最后时光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经追求过的东西都是别人创造的,可以退厂的。唯独和自己一样,都是在这世界匆匆走过的人,自己却永远的错过了。”他冷笑一声,泪光隐隐的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接受治疗,真的甘心这辈子就再也不见她了吗?”她激动地看着他说。
他眉头紧蹙着,两眼的热泪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在外面,我还有信念和勇气多看一眼这世界。可一旦躺到了病床上,那压抑的氛围会吞噬掉我的精力,再没有勇气抗衡。”
“我会陪着你,你、你告诉她,她、她也会陪着你,给你勇气的。”方夏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
“她没有义务去照顾一个病人,你也没有必要受我拖累。你们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活着,我也只是去了一个很美妙的地方,只是不能回来告诉你们罢了。”他含泪而笑。
他轻轻挪开她的手,收拾残局。说:“够了,再喝就醉了。你也回房休息吧,明早我会叫你的。”
他将房卡递给她,推搡着把她送出门外。她两腿发软,疲惫不堪的贴着房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呕吐声、沉闷的哭声。她没有回身敲门,也没有出声喊他。觉得隔着的这扇门是他努力维持的尊严,自己不敢去触碰。只等到里面的哭声渐渐平息后,她才跑回自己的房间,闷头大哭。
第二天,她隐约听见敲门声。起身开门时,就瞧见他穿着一身机车装站在门前。憔悴的脸上露出一股笑意,问她:“帅吗?”
“帅。”她淡淡一笑,说。
不知他是在哪租来了一辆摩托车,也不知打算去往何处。为她戴上头盔之际,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机车旅行啊,听起来是不是很酷?”他笑说。
摩托车穿过繁华的市区,又钻进蜿蜒的山路。最后,他们站在这片地区最高的山峰上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清风如孩童顽皮的小手一般在脸颊嬉戏着,她望着一片片青翠的植物。想:如果你能一直这样活着,的确很酷!
“是否记得我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方哲突然张开手臂,从容的脸上那双眼睛无比的清澈。他一声声高唱着,声音如凌厉的刀锋劈开了山间的寂寞。
可也劈开了他和方夏之间的距离,那生死的距离!在这样一个大限将至的人眼里,所看到的世界已经与常人不一样了。方夏想不出言语来安慰他,更做不到随着他欢笑。她的神情一直在痛苦和恓惶的边缘徘徊,还要隐藏着这种情绪不去勾起他伤心的往事。
他骑着摩托车载她游玩了半个月,欢笑和痛苦一直在身体里交替的半个月。之后,他为方夏订了一张机票。
“回去吧,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你的。”他笑说。
“不,我留下陪你。”她双眼含泪,不舍地说。
“不行,你还有学业没有完成呢。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我、我过两天要接我母亲去旅旅游。放心,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是不会走的。”他说。
她回去了,带着不安、惶恐和留恋。在飞机上,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太脆弱根本无能为力,还是将事情告诉父亲吧。
父亲听闻后,脸一直紧绷着。眼眶里的泪虽强忍着没有落下来,但浑浊的球体里布满了血丝。他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给很多朋友通了电话。最终找到了一位知名的脑科医生,但方哲却不知所踪了。
手机号码换了,网络上也联系不到他。父亲瞬时苍老,那双眼睛一直是恍恍惚惚、憔悴不堪。
再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电话打来的很巧,正逢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在珍姨为她添饭的工夫,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号码虽然陌生,但她心头忽然一阵悸动,感觉是他!
“我回来了,想见见你,明天有时间吗?”他的声音沙哑,因病痛折磨而憔悴的面孔随声映入眼帘。
“方、方便,我,在家——”她声音异样,无比激动的说。
父亲注意着她的神情,慌张地将椅子挪到她旁边,悄声问:“是、是你哥哥吗?”她扭头看了父亲一眼,他脸上松弛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心疼地点了点头,把电话递给了父亲。他握着手机时,那双手颤抖的更加厉害。
“小、小哲——我是爸爸,你在哪呢,爸爸给你找了最好的医生。听话赶紧回来吧,爸爸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的病。”
对面突然寂静无声,父亲以为是他挂断了电话。慌乱、无助地瞧了瞧手机屏幕,喊:“小哲、小哲——”
“方先生,您已是年近半百之人,应该懂得生死由天定,半分不由人的道理。感谢您能关心我的病情,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您有钱请来大罗神仙,我也无福享受。”他冷言冷语地说。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您已有家有事,希望您把精力放在您的女儿和妻子身上。”
“小哲啊,小哲——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耍倔脾气吗?我是你爸啊,你就当给爸一个赎罪的机会。爸求你,爸给你跪下行不行?”父亲老泪纵横,忽然推开椅子,真的要跪下。
方夏和她的母亲急忙搀住他,安抚着他的情绪。
“你这孩子真的就这么绝情吗?你非要在你爸的心头挖下一块肉吗?你这么走了,你让你妈可怎么活!”父亲悲恸欲绝地说。
“我不许你提我妈!”方哲那边突然情绪失控地喊道。
“当初抛妻弃子的是你,你为了自己的狗屁爱情你毁了她一辈子。你有资格提她吗?你有资格弥补吗?”方哲的话像绞刑上的绳索,死死勒住了他父亲的脖子。
“这是我和你妈的事,你何必把自己纠缠到里面搞得这么累呢?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啊,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父亲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错过了教育阶段。我只想见一见方夏,您的儿子早就死了,请您节哀吧。”方哲冷冷说,挂断了电话。
这巨大的打击使父亲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高烧不退,干瘪的嘴唇喃喃唤着:小哲、小哲——
第二天,母亲和珍姨照料着病床上的父亲。她则按照短息上的内容去了世纪公园,与哥哥见面。阳光明媚,白色的衬衫在稀少的人群里很是扎眼。
“爸,爸病了——”见到他时,她含泪说。
“对不起,我昨天太激动了。”他站起身,望着广场中咕咕叫着的鸽子说。
“你恨他也好,不见他也好,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想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在这世上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无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可你坚持不住院是为了什么?只想击垮这个自信了半辈子的男人吗?”她说。
他始终侧身对着她,眼神直直地望着那广场梳理羽毛的鸽子。说:“我想,我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恨谁,更不会以生命为代价的去恨一个人。只是看景只看三分就够了,留下的是七分眷恋,多一眼便会厌倦了。”
“可人生不会停留在一处风景啊,你有机会可以去看更多的风景,享受生命的美好。”她说。
他笑了,似乎觉得疲惫,又坐回到椅子上。一直凝注鸽子没有出声,直到那只白鸽飞走了。他才说:“人生风景繁多,却不是每一处都能让你赏心悦目的。你瞧这鸽子,它的寿命只有二十年,但却用二十年的时间诠释了忠诚二字。可我们人呢,如果没有天灾病害,我们能活到七八十年。可我们在每一个二十年里都做了什么呢?无非是重复着自己所拥有的骄傲和所受到的嘲讽罢了。”
“如果昨天林晓婉的香吻今天还能重复地贴在你的嘴唇,你会感觉到疲惫吗?如果连你都无法给自己希望,那么即便全世界都为你打开了一盏盏亮灯。可你看到的世界还是一团漆黑,因为你已经失去了睁眼的勇气。”她不想打击他,但显然已无法控制自己过激的情绪。
这句话并没有让他生气,他的目光依旧在远方停滞着。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意,说:“你说的没错,我是个软弱的人,对自己丧失了希望。可——可你看我这副样子还像是充满希望吗?”
他突然把头转过来,挂着凄惨的笑容凝视着她。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哥哥还有怨气。那么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瞬间,怨气已烟消云散。他的变化太大了,眉宇间已丝毫寻不到俊朗的踪迹。那张脸像是冰窖里的霜雪,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在这样一张惨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应该被突出的更加黝黑、明亮。但恰恰与之相反,那双眼睛犹如烈日下的沼泽,其中的水份早已被灼热的阳光蒸发,失去了光泽与活力。
方夏直直地盯着这双眼睛,恍如整个人立在寒冷的雪山之巅。哆嗦的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任由那没有价值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别再伤心了,我这次回来本是想和老朋友告别的。但故地重游一遭之后才发现,那太难了。我只能挑一些容易的事来做,最容易的事就是来见你,我可爱的妹妹。你是个漂亮的姑娘,笑起来应该非常迷人。可哥哥还没有看到你笑过呢,能笑一次吗?”他抬手擦拭着她的眼泪,说。
她觉得视线一片模糊,耳鸣不断,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泪仍然肆无忌惮的流着,伴着呜呜的哭声说:“哥——哥,我——我想帮你,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你不应该走,你才——才二十六岁啊——”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嘴角一阵抽搐。说:“哥,哥知道你想帮我,你是个善良的姑娘。那就为哥笑一次吧,它会给我带来希望。尽管这份希望不能改变结局,但至于能让过程不再那么痛苦。”
悲恸的哭声堵塞了她的耳朵,但还是隐约地听到了‘笑一次’和‘希望’这几个字眼。缓缓睁开泪眼,牙齿咯咯发颤着说:“我——我笑不出来,但——但我——我希望你能和爸爸见一面。”
他颤颤地缩回手,别过脸去。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我倒是很乐意去见任何人。可现在,我这副样子,谁见了都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眼泪已经流干了。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央求着。
“好吧,我答应你。”他说。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她慌忙起身,说。
“等等吧,我想再坐一会儿。”他说。
等等这个词在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将一捆炸弹绑在了方夏的腰间。耳畔传来秒针嘀嗒嘀嗒的流逝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她慢慢坐下来,心神不定的随着他的目光向那喷泉看去。她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她没有在这里发生那么多欢快的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也许我不该见你,不该和你说这么多伤感的话。但我实在是太累了,一个人若是突然这么累,偶尔和一个人闲聊一会儿都觉得很开心。”他笑了笑,瞧着她。继续说:“我应该和你说一些值得高兴的事。虽然我这一生短暂,但我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遇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朋友。柳铭心,你记得吗?你曾捡过他的钢笔。”
“记得。”她想也没想,随口说。
“真的还记得?”他觉得诧异,问。
“嗯。”她微微点头。
“你的记性真好,但他的确是个不容易遗忘的朋友。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的。”他的眼里含着泪花,脸上仍就挂着那副柔和的笑容。
“能、能和我说说你们的那些快乐日子吗?”方夏问他。
“那段日子的确值得一提。在我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正是它如阳光般指引着我,陪我熬过来了。但——但——”说到这,他突然作呕。弯下腰的瞬间,手也跟着痉挛。方夏被这一幕吓坏了,搀住他的同时伸手轻抚着他的后背。
当他停止呕吐,直起身子的时候。那张脸更加惨白,额头上的青筋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我们走吧,别在这里坐着了。”方夏一脸忧虑地看着他,说。
“不碍事的,今天阳光好,多坐一会儿。”他虚弱的说。
“但你——你这——”
“别担心,我带了药。”他微笑说。
“你不想听我讲讲那段日子吗?”他问。
“我们先回去,让那位医生为你检查一番,那时你在说给我听。”方夏说。
他望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在注视的同时,自己的眼眸里也多了一丝羡慕和奇怪的神情。只是又忽然皱了一下眉头,说:“我想与人说说那段日子,但又不想说。这种感情很奇怪——就像——就像一个战士被敌军包围在陷阱里。他手里的枪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而那段日子仿佛就是我的子弹。面对着这些敌军,我必须将这颗子弹打出来以求取得胜利。但它不是打给敌军,而是要打在我自己的身上。那些敌军就是我每日要面对的孤独,人到底怎么才能战胜孤独呢?对于我来讲,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它一同在这个世界消失。”
方夏对于这段话似懂非懂,但向他的脸看去时,只觉得那双眼睛忽然变得极为冰冷和决绝。她已经想不出任何话来应对这种目光,只能暗暗祈祷他能尽早与自己去见那位医生。
但瞧方哲专注的目光,似乎并无去意。直到忽然有一大群鸽子飞来,落在了喷泉边上。他的眼睛里掠过一道亮光,彻底被它们迷住了。将DV递给方夏,笑说:“帮我拍一下吧。”
人来人往中,根本没有人去留意那群鸽子,更没有人去看这个病态的年轻人一眼。明媚的阳光、白色的鸽子以及诸多的事物对于这些健壮的人来说,都太稀松平常了。
方夏颤抖的握着DV,录到他说向我们这群老友说出悲伤的告别时,眼眶再一次红了。我在一旁听她讲述到这里时,也不禁地头涔涔而泪潸潸。
我们下了飞机,紧接着的就又乘坐开往古城的大巴继续前行。暮色已褪,月牙渐浓。我将脸转到窗帘那边,悄悄拭去脸上的热泪。
“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方夏瞥了我一眼,一脸倦意的问。
“累了就靠着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她迟迟没有睡去,半眯着的眼睛一直凝注着窗外,泪光隐隐。其间流露的悲伤像凝固剂一般噎在咽喉,彼此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古城的夜灯光明亮、巷子里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很多,却没有洪亮的嗓音在吆喝。因此,也有一种别样的静谧。从巷子里穿出来顺着河流走,本以为能躲开热闹的人群,却不曾想岸堤上有多处各具特色的酒吧。每一家的酒吧都有歌手在唱好听的歌,但这些歌混杂在一起钻进你的耳朵时,却不如河边的流水声悦耳。
“要不要进去喝两杯酒解解乏?”方夏回身问我。
“算了,我不怎么喜欢在酒吧喝酒的。”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引着我上了桥往河对岸走去时,她又说:“这里白天很安静的,不会有嘈杂的声音吵醒你。”
“没关系,我睡觉很沉,不怕有吵声。”我说。
“他怕,在夜里很少会睡的,连钟表、冰箱这些东西发出的机械声响他都受不了。”方夏哀伤的说。
她这是向我解释为什么会来这里,算是给我疲惫的旅程带一点慰籍。我叹了口气,心想这并不重要。无论他最后一段路途在什么地方栖息,我始终都会有漂洋过海的勇气。
竹楼灯光通明,楼下正有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编织竹篓。方夏引我进去时,脚步声惊到了他。抬起眼,看了我们好一会儿。那祥和的目光告诉我,他与方夏是熟识的。
“你来怎么不打声招呼呢?好让我去接你。”老人放下手里的活儿,说。
“那就太麻烦您了。这是我朋友,柳铭心。这是徐伯。”方夏介绍说。
老人与我握了握手,笑说:“第一次来这里吧,看你的眼神还有点怕生呢。”
“的确是第一次来,您看人真准。”我讪讪一笑。
方夏和老人一套寒暄话之后,老人问:“这次过来是游玩还是——?”
“算是游玩吧,可能要多住些时日,叨扰您了。”方夏微笑说。
“哪里算是叨扰,你能和男友第一时间到我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人和蔼一笑。
听他误认我是方夏的男朋友,方夏的脸微微泛起两道红光。支吾回答说:“他、他是我哥的同学,麻、麻烦您准备两间房。”
老人定定地看了我两眼,神情怪异。察觉我神情有些不自在后,终于将目光重新转到了方夏身上。说:“倒是有一间空着的,另一间被我堆放杂物,恐怕要收拾一阵。”
“我哥住的那间吗?”方夏轻声问。
“不,那间还空着。”
“既然这样,就不用多收拾出一间了。”方夏说着,看了我一眼,又问:“你、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说。
老人取来一串钥匙,引我们上了二楼。将房门打开后,他问:“吃过饭了吗?我去准备些饭菜。”
“先不用了,您去忙吧。”方夏微微笑说。
“我、我哪有什么可忙的,不过是闲暇时编些竹篓。饭虽先不吃,但总要喝杯茶的。我去给你们沏茶。”徐伯憨笑说。
我与方夏道了声谢,徐伯转身下楼去沏茶。他将两杯茶端上来时,我二人还怔怔的站在门外。
“怎、怎么不进去呢?里面的东西我一件没有碰过,和以前摆设的一样。”徐伯神情略有些紧张的说。
我看着房间的摆设,哪里有什么可以随处摆放的物件呢?除了一张木床和桌椅外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致使我迟迟没有迈步的原因,可能是觉得房间里太冰冷、压抑。简直像被人活活钉进了一口棺材里,甚至连大气都喘不上来。
“谢谢你,徐伯。”方夏缓过神,转身接过茶水,说道。
这句道谢让徐伯有点手足无措,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粗糙的手搔着头发稀疏的后脑,说道:“沏、沏杯茶而已,乡下人听不来那么多谢谢。有、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就行,我就在楼下编竹篓。”说完,摇晃着苍老的背影匆匆下了楼。
目光一同锁定着徐伯的背影,方夏突然轻声问我:“你、你觉不觉得徐伯与我很像主仆关系?”
“确实有点。”这正是我心中所思,所以直言不讳。
“其实,他是我爸的老友。只因受了家父的一点恩惠,从此与我便有一种老奴见到主子的殷勤。徐伯为人淳朴、憨厚,可这样与人相处,不觉得很累吗?”方夏讪讪一笑,说道。
我揣摩这句话并不是她随口一说,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目的何在。她轻手将手提包挂在衣架上,回身对我说:“别在这站着了,进来坐吧。”
我径直地坐到桌前的那把椅子上,阖上眼,试图用敏锐的嗅觉在一股霉味中寻找方哲旧日的温度。
可除了心头的沉闷与压抑外,别的根本无迹可寻。方夏递给我一盏茶,随后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我。
开篇的一沓张空白纸上只写了林晓婉三个字,之后的每一页都是同样简短的几个字,同样的字迹,但却潦草的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我问:“这是他写的吗?”
“嗯。”方夏点了点头。
“写的是什么?”我以为这是方哲故弄玄虚,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写的是什么。但方夏的眼神随即告诉我,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是林晓婉的名字。那时候他的病情已经恶化的很厉害,但每天都要坐在这重复的去写这个。开始我也不清楚他写的是什么,只是一次无意听到他一边写嘴里还在叨念着。很艰难的去做,维持着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我死死地盯着这一团乌黑的字迹,咽喉一阵刺痛,问:“那他有没有再去见林晓婉一面?”
“即便见了也认不出来,到这之后他每天都会抽搐、昏迷一次。每一次犯病,记忆力也会随之越来越差。”方夏泪光闪闪的说。
“那他为何还记得林晓婉的名字呢?”我颇感诧异的问。
“哪里是记得,只是在这之前就写下了这个名字。他问我林晓婉是谁,为了不勾起他的悲伤。我撒谎说林晓婉是我的同学。他狐疑却未追问,但之后却每天都会去写这个名字。似乎是想这样做能在某天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他想起来了吗?”我问。
“没有。”方夏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脑癌这种病吧?他连语言表达、肢体运动的功能都已经丧失,更何况是想起什么呢?”
我不再说话,仰面紧靠着椅背——紧闭的双眼仿佛能想象到他垂死挣扎的坐在这,抽搐的手一直不停地在写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