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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死别(一) ...

  •   雪下得很大,南山的路不好走,白才福没有跟着,在山脚守车,秦琤提着下裳,低着头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偶抬眼一望前路,脸色苍白,后背冒出虚寒,他微微喘着气,对秦年微笑了一下,又专心埋头走路。
      路还长着呢,从江南行到南山山脚下,花了三天半,为了减少颠簸,马车行得很慢,生怕秦琤受不住。秦年很想背他上山,形销骨立的他一定很轻,抱他上山也未尝不可,可秦年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她便搀扶着他,一步一脚印,秦琤时不时需要歇息,或坐着白雪皑皑的石头上饮水,或就坐在薄雪覆盖的石阶上同秦年说话,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上山去杀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是去郊游去赴一场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的冬宴。
      早上太冷,秦年和秦琤是巳时上山的,爬到可见短亭处时已经是未时了,秦年从未在上山的路途耗过这么长的时间,那样早就被向天阑骂死了。
      她记得初见向天阑时,他懒散地坐在亭中,一身道骨仙风,举杯就是请客人吃一杯茶,摇扇就是邀山水赏一阵清风,那双桃花眼一弯教谁看了都欣喜。
      站在亭前,放眼就是十里桃林,待到三月春桃生,满眼满心都闲情逸然,正如向天阑说过,这里,山水无忧,闲云野鹤,风月花鸟,风流韵事,多少人求之不得,这里没有风尘,远离世俗,是千金不换,是寻常百姓做梦都能笑出声的世外桃源。
      可这份闲情恣意,她无福消受。
      秦琤和秦年经过亭前,风雪满襟,秦年望了望四周,现在还不是桃花开的时节,雪地里又低矮又乌黑的桃树光秃秃的枝桠看得也挺凄凉的,没有人声,向天阑呢?妙妙呢?都去哪儿了?
      秦琤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他打了好几个冷噤,秦年解开他帽檐两边的绳结,重新打了一个更紧的结。
      每接近屋舍一步,陈年的回忆就在秦年的心底炸开,如同多年不问的木箱,一翻开盖便尘埃翻涌散落,又迷眼又呛鼻,不可避免要吸入肺腑,又想闻闻是何种气温,又小心翼翼阻止自己不要深陷其中。
      离房子不远处,一滩狗血在白雪中流淌,十分刺眼——琴琴。秦年看得出那是被掌风所伤,看来唐高恕已经到了。
      到了屋前,木门是合着的,春联也换了一张,改成了‘女大不中留,男大不成器’,横批‘罢罢罢’。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原来的好听。
      秦年忍不住一瞥斜后方,那是向天阑为自己搭建的木屋,门边对联还没有换,当年自己亲手写下的‘九渊何用?当撼百罹’而今一读,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秦琤也注意到了,唇齿分离间无声读了一读,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秦年正想解释什么,刚起唇忽听见屋内传来的一声迸裂,她心头一慌,推门而入,下一幕直接让她屏息瞠目——一柄银月弯月横在钟离央的脖颈,钟离央身后之人正是叶子楷。
      秦年紧张到红了眼,连九渊都忘记拔了,冲了过去,秦琤及时地抓住她,道:“别过去!”
      秦年激动大吼道:“叶子楷!放开他!”
      叶子楷诡谲一笑:“小美人儿,你别逼我。”
      “他不会有事的。”秦琤低声道。
      钟离央一声不吭,身上也未见血,东风剑竟不在身侧,秦年暗暗吃惊,就算叶子楷武艺高强,但以钟离央的身手,会被叶子楷挟持住吗?
      左手边传来一声闷咳,秦年一瞥,才发现里屋门大开,那应是向天阑的声音。
      叶子楷冷笑一声,道:“我不杀他,我答应过你哥,等他完事了我再动手。秦年,进去看看,里头更精彩。”
      秦年手心出了一把冷汗,不敢回头看秦琤。
      叶子楷推了钟离央一把,弯刀险些划过钟离央的脖颈,他挟着钟离央去了里屋,秦年咬着牙跟上。
      里头果然精彩,榻柜桌椅无一不断,逍遥一琴摔裂在地,弦断琴毁,分为两半,想来秦年刚刚进门前听到的声响就是它发出的了,唐高恕面对着向天阑,负手睥睨,不可一世的样子似曾相识,而向天阑被卡在被唐高恕拍断的床榻之间,身陷囹圄,满身是血,侧身散发,好不狼狈。
      他歪过头,对着秦年咧嘴一笑,没想过以这种方式见面,实在丢脸,可明明,方才眼见被唐高恕拍断的一张逍遥还双目充血,咬牙切齿。
      秦琤在站在门口,冷漠道:“阿沚,先废掉内力。”
      唐高恕活动了手腕,道:“废了。”
      “折四肢,断筋脉。”
      唐高恕应声动作,秦年看了这场面,倒吸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开。
      只听见向天阑闷哼一声,唐高恕拍了拍手:“好了。”
      向天阑拧着的眉头花了一阵功夫才解开,脖子再也不能转动了,就保持着歪头不正的姿势看着秦年,他嘴角溢血,气若游丝,还逼出一口气,假装不经意笑道:“好久不见。”
      秦年该说些什么?好久不见?不要杀他,那是我师父?我哥的夙愿,你能理解吗?一大堆话语在喉头翻涌,秦年吸了一口气,把它们通通咽回腹中,连同与向天阑所有的回忆,都打入无底深渊。
      太难受了,这样的场面,亲历一遍,何其残忍。
      叶子楷幽幽道:“我劝你不要乱动,二打一你没有胜算,安分一点,还有机会跟你老婆说上几句话。”这话是对钟离央说的。
      秦年转身,去看钟离央,受人横刀悬颈,真难得。唐高恕对付向天阑,叶子楷挟持钟离央,这复仇,安排得明明白白。可钟离央本该在府,此时为何会上南山,恰遇上唐叶二人。
      她问道:“你为何在这?”
      钟离央只看着她,不置一词。
      向天阑却嗤笑道:“你说呢?天底下谁能奈他王八蛋何?让他上山,自投罗网,多容易啊,不就一个名字的事么?”
      一个名字的事。秦年定定地看着钟离央,他垂下眼睫,眼神冷淡,根本没看她一眼。
      秦年又把头一转,冷声道:“哥,我是许你杀向天阑,我从来没有让你动过钟离央。”
      秦琤淡淡道:“我没有动他。”
      “啧,秦年啊,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凉薄呢。”向天阑轻叹道。
      叶子楷刀尖动了动,置喙道:“不是你哥,这是我的私人恩怨。他钟离央,欠我一条命。”
      秦年追问道:“什么命?”
      “你问问他,看看他到现在,还能不能想起来,九州战神,位高权重,只手翻云覆雨,一条贱命的陈年旧事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秦年目光又追寻着钟离央,钟离央侧脸垂眸的样子好看得紧,平素只有看书和弹琴的时候才能看上几眼。他淡然道:“叶淳,西域珠宝商,拒缴税款,被官兵捉拿。”
      “好啊,我真该谢谢您没有贵人忘事,还记得我父亲的一条贱命。”叶子楷啐了一口。
      秦年想起来了,一条命......钟离央说过的那件事,此生为耻......因为向天阑杀了六十条人命,钟离央找了另一个人当替罪羊......此人正好是......叶子楷的父亲,叶淳。
      还当真是人生如戏。
      向天阑大笑,笑出泪花,道:“你就欺负那王八手里没剑吧,要不是秦年跟他吵架,你现在早就人头落地了。”说罢,唐高恕一脚狠狠堵住他的嘴,秦年不知道此刻他是哭是笑。
      九渊出鞘一寸,秦年冷冷道:“吵不吵架,你都不能伤害他。”
      叶子楷嘴角一弯:“我跳槽了,不用听你哥的,自然杀得了你。”
      剑光一闪,秦年一字一顿道:“试、试、看。”
      秦年是真气到了,以至于左手反掌向上一推,整个房顶被掀飞,栋梁裸露,叶子楷刀锋一转,提起钟离央的后领,蹬上房梁又借力到外面,秦年到外面的时候叶子楷那厮又将刀横在钟离央身侧。
      秦年忍不住抱怨,这钟离央也真是的,是真的被他钳制住了还是活腻了故意不逃脱,刚刚叶子楷起跳那么好的时机他都不逃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刀一在钟离央的脖前,她就不敢乱动了,再看钟离央的神情,冷漠至极,也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刀。
      叶子楷又把弯刀反了一个面,皮笑肉不笑道:“小美人儿,你这样逼我,我怕我一激动,手一抖,就把他脖子给抹了。”
      秦年盯着钟离央,心里暗骂道:王八蛋,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暗器暗器暗器,怎么身上就没带些暗器呢?急死个人。
      秦年一咬牙:“叶子楷,拿他,换我。”
      钟离央的头终于抬起了一点,眼神也略有变化,叶子楷笑道:“换你?我跟你又没有仇。”
      “我有虎符。”
      叶子楷一愣,收敛了笑容,道:“你莫把我当黄口小儿耍。”心里却考量道,若她真有钟离央的虎符,调度三军,握得住这一块虎符,半壁江山都握得住。
      秦年从胸前拿出一块铜物,不等叶子楷看清楚,就已经全部稳稳攥在手中,道:“换我过去,你有虎符,我在你手里,钟离央不敢轻举妄动,秦琤也只能跟着你,要江山还是权位,随便你。”
      钟离央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秦年的哪句话而嗤之以鼻。
      叶子楷一想,觉得不管她有没有虎符,都真的不亏。“你过来。”
      秦年顺势走过去,离叶子楷尚有三丈距离,突然把手中‘虎符’朝钟离央掷去,叶子楷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拿,刹那九渊脱手而出,紧跟‘虎符’身后,叶子楷左手抓住虎符,右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弯刀格挡九渊。
      坏了!叶子楷暗骂道,注意力被分散了!钟离央趁机从刀口脱险,几步退回三丈外。
      计谋得逞,秦年得意地笑了,就怕你没这么快速度,就怕你不去用刀抵挡九渊剑。
      叶子楷低头一看左手,哪里是什么虎符,只是那日溜出军营从钟离央帐内偷的令牌!岂有此理,小妮子气煞我也。
      叶子楷丢开令牌,起手就朝秦年杀去。秦年右手一动,九渊召之即来,从叶子楷左面攻来,秦年知道叶子楷近身战了得,一旦弯刀近身,他便有极大优势压制自己。
      秦年有什么招什么招来扛,钟离央倒好,站在一旁无事一身轻,不帮忙来看戏。
      屋内跃出唐高恕,低喝一声:“叶子楷!”
      叶子楷一边快刀迎剑,一边低声道:“该死,把云焂这狗人给忘了。”
      秦琤当然不会让叶子楷伤她,屋内头那人已经是妥妥的残废了,遂派唐高恕来保护秦年。叶子楷当然也知道秦琤的秉性,刀锋一转趁机攻向钟离央,这下唐高恕不会插手了吧。
      钟离央没有武器,只有拳脚,只守不攻,叶子楷一瞥,他妈的,九渊又过来了!一打二,还来?!
      叶子楷闪身躲开,朝唐高恕咆哮道:“你他妈是不是人?!还不来帮忙?”
      他又晃身躲开了秦年的几招,那唐高恕才慢条斯理地挪过来,指了指白衣,道:“我帮你打这个,至于那个,你不能打。”
      “滚吧傻逼!”叶子楷肺腑都要气裂了。
      战局就变成了唐高恕正打着钟离央,叶子楷打了一会秦年,唐高恕就过来帮忙秦年,叶子楷不敌唐高恕,就连忙改变策略去打钟离央,秦年一看到他又过去打钟离央,她就帮钟离央打,好了,唐高恕也跟着过来了,一面护着秦年一面打叶子楷一边打钟离央。
      “我可去你妈的!”叶子楷破口大骂。
      唐高恕头一回觉得,这是他人生最有挑战性的一次战斗。钟离央没有武器也能落得一身轻松。秦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头,必须由她出手结束。
      她心一横,决定向个钟离央示个软。
      她把内力注入剑中,九渊脱手,凭空不见,叶子楷和唐高恕正疑惑间,秦年搂住钟离央的腰,朝屋内跑。
      忽地一声剑啸自叶子楷头顶传来,似天光乍破,又或许黄龙天降,那是——沧海龙吟!
      秦年跑了门前才回头,九渊已经将叶子楷的身体一劈而二,什么叫肝脑涂地,这叫肝脑涂地。
      唐高恕怔在原地,钟离央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剑。”
      秦年觉得自己天下最帅,颇为得意地看着钟离央想讨个夸奖,见他一脸‘你欠我二百五十万’的样子就知道没戏,遂豪迈道:“不要了。”
      哪敢不要九渊,秦年知道一会儿唐高恕会给自己送来罢了。秦年再一瞥他,思忖道:这人怎么回事?有这么生气么?到现在也不给自己好脸色,好歹也算是救过他一命。
      钟离央径直走向里屋,秦年快步抢先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里面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秦琤,秦年保不准钟离央会对他动手。
      钟离央低头看着她,这一次的目光是今日她与他几次目光交错以来最长久的,他的眼眸很深,深不见底,似浓墨似一滩死水,他的目光很沉,落在秦年身上,秦年感觉要被压垮了。
      不,身后就是哥哥,她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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