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动物在锅里》山外有水

10、蜂蜜

　　露露师兄把点滴挂好了，叮嘱了旁边坐着的姑娘一句：“快滴完了记得喊人换。”

　　那姑娘连连点头，刚刚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带着水气披在肩上。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夏姐的，套头卫衣和阔腿裤，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柔和，一点也不像她的父亲。

　　露露师兄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确定几乎无法在她脸上找到半点熟悉的影子。他有点失落，又觉得这是好事。

　　胖乎乎的小男孩躺在另一张床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坐在他床头的顾淮叶。一会儿摸摸她的手，一会儿戳戳她的胳膊，一会儿去捏她的衣袖，嘴里含着糖没有说话，但是全身上下都表达着对这个大姐姐的依赖。

　　“伤的很严重吗？”顾淮叶完全没去管那孩子的小动作，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有些紧张地问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没有。就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有点骨裂……刚才已经接好了，醒了会觉得冷和想睡觉。”大夫把笔插进上衣口袋里：“不过应该没那么快能醒。”

　　“我叫路陆。”大夫很正式地向她伸出了手：“04级毕业生，当年修的是生命系医学专精，叫我露露师兄就好。”

　　顾淮叶局促地和他握了握手，她虽然已经快要成年了，但是很少有人会真的把她当大人看待：“我叫顾淮叶，那个……还没入学。”

　　“外面的事情你暂时不用担心，学校会善后的。”露露师兄多解释了两句：“待会儿校董会会派人过来找你了解具体情况，实话实说就好，不用害怕。”

　　顾淮叶连忙答应。

　　“至于这孩子……”露露师兄看了他一眼，小男孩连忙往顾淮叶身后缩去：“你和他沟通一下吧，看能不能问出家长名字来，他要不愿说也没关系，待会儿我们就查出来了。”

　　露露师兄点点头，推开病房的门出去了，病房的门很不显眼，但在外墙上施了咒术，在有魔力的人面前，那是一块透明玻璃。

　　他看见那姑娘垂着眼睛，低头和小男孩讲话，然后指了指另一张床上昏迷过去的禹羲，露露师兄看不清她的嘴型，不知道她在讲什么，但是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忽然就和她的父亲神似起来。

　　露露师兄转过墙角，顺着走廊拐了几个弯，按密码离开了这里。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白大褂脱掉，开始翻看短信。

　　“晚饭七点半，不准迟到。——夏姐”

　　他又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七点十五了，自己还穿着件五彩斑斓的T恤，搭着灰色的休闲裤，忙了一天都没时间洗脸，活脱脱一个油腻中年。

　　露露师兄抽出魔杖，念出了烂熟于心的咒语，淡淡的荧光中他的衣服迅速变成了笔挺的西装，领带自己系好，脚上那双运动鞋颜色暗沉下去，接着变成了锃亮的皮鞋。

　　然后他沉默了几秒，在努力回想很久不用的某条咒语。过了半分钟他就放弃了，泄气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很久没用的手魔石，点亮开关，开始搜索：移形换影的咒语。

　　强忍着要吐的冲动，露露师兄把头发整理了一下，终于踩着点走进了别墅大门。

　　夏姐就在门口等他，穿着件真丝长礼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一眼看出他是赶时间用移形换影来的，轻轻笑了一声，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就过来了。

　　“淘宝买的吗？还挺好看的。”露露师兄主动夸道，左肩移了移，生怕她挽过来。

　　夏姐满头黑线：“这是LAVIN的最新款，不会讲话就闭上嘴行吗。”

　　果然没有伸手过来，而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别墅里十分热闹，还没开始晚饭，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

　　本该是这次饭局绝对主角的F没有出席，她接到了学院的另一个紧急任务，据说非她不可，半个小时前刚上的直升机。

　　“这是第一次出现多个生还者的死地迁越事件，大家会那么兴奋也理所当然。”夏姐悄声说：“我刚刚还看见了九方容，就是校长的那个弟弟。”

　　“他回国了？”

　　“好像是刚调回来的，新职务还没委任，可能还要再次外派。”夏姐说：“他刚才和吴教授一起重新施了防护咒，啧啧啧，你说我们费那么大劲拆东墙补西墙，人家一个咒术下去全部给加固一遍。”

　　露露师兄耸了耸肩，没说话。

　　事实上他大四的时候和九方容一起参加过优罗嘉集训，当时力压九方拿了第一。

　　他是个肥宅，他没有攀比心。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反恋爱主义战士，伟大的御宅阶级革命家，坚定的纸片人拥护者，露露师兄表示他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他用自己的经历证明了，只要起点够高，下坡路可以慢慢走一辈子。

　　那边李复临正和前魔法部中国驻俄罗斯大使九方容聊得火热。

　　他母亲高翎高院长以前短暂地教过九方容一段时间，那时高院长还是个副教授，在基本元素系任教。

　　这么点关系已经够了。

　　九方容和他沉稳的校长哥哥不一样，据说是个热爱艺术的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西装，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抓成一个小马尾缀在脑后。

　　他正在讲在俄罗斯待的这几年，李复临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以后也打算往外事方面发展，这对他来说都是很难得的信息。

　　没过多久就开宴了，由于已经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事故，又创造历史，有了全世界第一起多人生还案例，大家都心情雀跃，宴会的气氛十分火热。

　　菜品很全，九方容在俄罗斯熬了六年的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他对蟹酿橙这种构思精巧的菜品没什么太大感触，反而觉得桌上那道家常的石斑鱼汤十分出彩。

　　石斑刺少，肉细，又嫩又鲜。做的是石斑鱼汤，汤白，浓而不腻。葱丝切得很细，底下为了去腥还沉着姜块，比寻常鸡鸭肉好很多。

　　他一下飞机，行李还没卸，就收到了自己哥哥的调令——还是用手魔石发的，不愧是老古板——又飞到了A城，这是他在中国境内第一顿正经晚饭。

　　他十分满意。

　　陆陆续续又加了很多菜，九方容光顾着吃，约莫记得大概有蟹酿橙、蜜汁火方、干炸响铃和龙井虾仁，后来又上了碧莹莹的一锅粳米饭，说是照着红楼梦做出来的，蒸得热气腾腾，泡了鱼汤，让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九方容不由自主想起年少还在念书时看的明清笔记，张岱写“酒醉饭饱，惭愧惭愧！”，应该就是现在的这种心境吧。

　　他觉得自己心态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32岁的油腻中年，很是自得了几秒钟。

　　天色渐晚，那边顾淮叶也在吃晚饭。

　　她其实没觉得太饿，应激产生的肾上腺素还在影响她的身体，但是小胖子——她刚问出来他叫柳道非，不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给起一个这样随时可以出家修道的名字——眼巴巴地盯着她，说自己有一点饿。

　　还用手比了一个微乎其微的距离，表示只有“这么一点点”饿。

　　顾淮叶明白这是很饿的意思，看了眼禹羲的点滴还有蛮多，就牵着他出去找吃的。

　　因为上次李复临的事，她多带了钱在身上，这么半天奔跑颠簸也没掉，两张粉红微笑纸稳稳当当地躺在口袋里。

　　谁知道她刚拉开房间的门，就有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阿姨赶过来问她要去干什么。

　　装了监控为什么还要她留意点滴啊……怕她太无聊吗……

　　顾淮叶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什么吃的，那个阿姨的态度倒缓和了下来，说是我们疏忽了，让她回房间等着就行。

　　结果等半天，阿姨只拿来了两个紫米面包和一瓶旺仔牛奶，脸上的笑容隐隐就要崩溃：“不好意思……我们路部长今天在这儿待了一天，安全食品只剩下这么点……要不先将就一下……”

　　“不能现在去买吗？”顾淮叶小声地问。

　　“可以是可以，但安全检查一路过来，恐怕就要明天早上了。”阿姨也十分为难。

　　小胖子已经饿得狠了，抓着顾淮叶的衣角露出十分渴望的神情。

　　顾淮叶只好接过两个寒酸的紫米面包，对，就是学校小卖部两块五一个的那种，又牵着小胖子回去了。

　　好在小柳同学并不挑食，十分凶残地大口吃着面包，顾淮叶怕他觉得干，牛奶也拆好了递给他。

　　她摸不准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的食量是多少，自己的那个没敢吃，放在一边怕他不够。

　　顾淮叶在几次三番无法获得小胖子任何家庭信息之后，心里已经暗暗觉得不对了。

　　他绝对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愿意说。

　　怕不是家暴哦。

　　可是她又没看见小胖子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和疤痕。

　　小胖子并没有吃第二个面包，他表示自己已经饱了，然后在病房的床头柜里翻出了一本《中国魔法故事》，配图幼稚，还标着拼音，但顾淮叶也没什么事做，就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在远古时，河南商丘一带是一片森林。在森林中居住的燧人氏，经常捕食野兽，在捕食野兽的过程中，他发现某些用来威慑野兽的发音组合，可以产生细小的火苗。

　　燧人氏从这里受到启发，就尝试把这些发音记下来，从而产生了第一个火球术。这种取火法十分简陋，但却开启了魔法的历史。燧人氏把这种方法教给了人们，人类从此学会了人工取火，用火烤制食物、照明、取暖、冶炼等，人类的生活进人了一个新的阶段。人们称这位圣人为燧人氏，奉他为诸神的起源。

　　小胖子无助地抬头看她，顾淮叶在他眼里看见他的三观摇摇欲坠。

　　顾淮叶：……

　　顾淮叶抽走他手里的绘本，放到一边去：“小朋友我们还是别看书了，这些故事乱编的，一点劲也没有，姐姐给你讲故事吧。”

　　禹羲发觉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中。

　　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说着什么。

　　她的音色是绝对的冷色调，像粉色里搀着过多的灰暗，又如同寒冬厚冰下，几近凝滞的河水与冰层相击。

　　但是现在，听她放柔声音去哄人，封冻在冰层里的温柔都化出来了，盛夏白瓷碗端上酸梅汤，她是其中屑屑碎冰。

　　“从前有个人赶着路。突然，他发现荒原中，散落着一堆白骨。”

　　“他被吓了一跳，忽然听见了老虎的咆哮声，随着一只大老虎紧逼而来。看到这只老虎，旅人顿时了解白骨的成因，他立刻向来时的道路拔腿逃开。”

　　“但他不幸迷失了道路，竟然跑到一座断崖边上。这时他发现断崖上有一颗松树，并且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藤蔓。旅人便毫不犹豫，马上抓着藤蔓垂下去，可谓九死一生。”

　　禹羲聚精会神地听，感觉自己逐渐看到了一点点光亮。

　　“幸好有这藤蔓，终于救了自己一命，旅人暂时安心了。但是当他朝脚下一看时，不禁啊地惊叫一声，原来脚下竟是波涛汹涌、底不可测的深海，怒浪澎湃，波涛间还有三条毒龙，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的坠落。”

　　“更恐怖的是，依靠救生的藤蔓，在其根接处出现了两只白色和黑色的老鼠，正在交互地啃着藤蔓。”

　　禹羲发觉自己的感官在慢慢恢复，逐渐回到人间，视野之外光明澈亮。

　　“旅人拼命摇动藤蔓，想赶走老鼠，可是老鼠一点也没有逃开的样子。而且每次摇动藤蔓，便有液体从上面落下来，这是树枝上蜂巢所滴下的蜂蜜。由于蜂蜜太甜了，旅人竟完全忘记自己所处的境遇，开心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温暖还停留在视网膜上，声音倒是听得真切。发出亮光的灯柱很晃眼，他抬起手遮了一下，把头偏向右边。

　　正好看见顾淮叶关切地低下头来，睫毛历历可数，投影在脸上，明暗纠缠。

　　禹羲刚醒，浑身发冷，脑子钝钝的，只想起刚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蜂蜜太甜了，旅人就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境遇，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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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喵酱的地雷，谢谢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