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顾绯君

1、非典型包养（1）

　　第一章

　　酆都城。

　　姜冬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以及那悬在空中一明一暗的两盏灯火。

　　“走吧，小心误了审判的时辰。”站在他身边的阴兵轻轻推了他一下，引着他往那城门中走去。

　　“啊，好。”姜冬生浑浑噩噩地应着，其实自从他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脚步轻浮，头脑昏昏沉沉并不清醒。

　　直到那引路的阴兵出现，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跟着那人一路走过土地庙、黄泉路，看着停留在望乡台嚎啕大哭不肯离去的鬼魂，躲过恶狗岭中凶狠的恶狗，这才来到阴气沉沉的酆都城。

　　城门之后是十殿阎王所在，姜冬生抿了抿唇，迈步踏入了阎王殿，等待着所谓的审判。

　　“姓名？”

　　“姜冬生。”

　　“死因？”

　　“溺水。”

　　姜冬生说完良久都没有听到声音，他不由得抬眼朝着坐在高位上的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手中翻着一本卷宗，大概是他们常说的生死簿一类的东西。

　　片刻后，阎罗王合上卷宗，俯视着姜冬生皱了皱眉道:“你因救人而亡，阳寿未尽，无法投胎。”

　　这话让姜冬生恍惚间想起了生前最后的景象，他家附近有一条小河，河边原本是有护栏的，但大概是年久失修，那护栏竟断了一截，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掉入了河中，哭闹着在水中挣扎。

　　姜冬生原本水性很好，那河水也不过四五米深，于是他想也没想就跳了进去，谁知他刚抱住孩子，脚踝便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他试图挣断水草却无果，口中的氧气越发稀薄，他无奈之下只得把孩子托出水面，再之后，他便失去意识了。

　　“那孩子……”

　　“他很好，在你之后又有人跳下来，把他救了上去，连带你一起被送到了医院。”阎罗王接上了姜冬生的话，回答了他想知道的问题。

　　“我还在医院？”

　　“对，你还没死，但也活不成。”阎罗王看着那个一脸茫然的人，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开口解释道，“你魂魄和肉身之间的连接太过薄弱，就算放你回阳间，你也只能是游魂。”

　　“所以我现在既投不了胎，也回不去阳间？”

　　“也不能这么说。”阎罗王晃了晃手指的卷宗道，“我观你生平是个良善之辈，所以确有还魂之法，只是过程艰辛，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了。”

　　“怎么个尝试法？”

　　“这六道轮回，你每道都走一遭，魂魄便如同涅槃，重获新生，此时再将你放回阳间，魂魄自能归位。”

　　“那我若是不愿尝试呢？”

　　“七日之后，你在阳间的肉身便会死亡，那你便成了真正的鬼，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投胎转世。”

　　这两条路，放在大多数人身上，或许都会选择后者，可姜冬生舍不得，他舍不得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沉思片刻，抬眼看向阎罗王问道:“我入轮回需要做什么？”

　　“改变原身的命运，或是消除原身的执念。”

　　“好，什么时候动身？”

　　他的干脆让阎罗王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对着他身旁的阴兵道:“带他去还魂崖。”

　　还魂崖位于阴间的尽头，此崖深不见底，被雾气笼罩，依稀可以看到崖壁上嶙峋的石头，而在两座山崖之间立着一座桥——奈何桥。

　　阴兵引着姜冬生走上奈何桥，却被桥头的孟婆拦下，盛了一碗茶汤递到他面前道:“前世已了，饮下孟婆汤……”

　　“孟婆。”阴兵截下了那碗汤，解释道，“他不投胎。”

　　孟婆这才稍稍直起那佝偻的脊背，抬头扫了他一眼，嗓音嘶哑苍老:“生魂？”

　　“是。”

　　“过去吧。”孟婆挥了挥手，将两人放了过去。

　　阴兵将他引到六道轮回的入口道:“这便是六道轮回的入口，你都要走一遭，可从哪道轮回开始，则由你自己决定。”

　　“随便吧。”姜冬生说着随便，就真的连问都不问，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入口走了过去，在踏入轮回的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天旋地转，随即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恢复意识，还没睁眼就被周围嘈杂的声响震得头疼，充满律动感的音乐在他耳边萦绕，带着恶意的污言秽语夹杂其间，空气中充斥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

　　“怎么才喝这么点就醉了，来来来，给你点好东西提提神！”

　　肩膀突然被人搂住，一个人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笑道，随之传来的酒气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睁开了眼睛。

　　在酒吧的场景映入他眼中的瞬间，属于原主的记忆和未来的生命轨迹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放映起来。

　　原主叫季遥，是个三线小演员，平时演演网剧，上上综艺，也算是能生活得不错，不过季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想方设法爬上了陆川的床，被他包养了，哦，陆川就是环球娱乐的总裁，圈里的钻石王老五，按理说季遥该从此一帆风顺，前途无量，但可惜他沾了毒品，赚来的钱被他挥霍一空，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最后吸毒吸死了。

　　姜冬生看着眼前的景象，以及身旁的人偷偷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包东西，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

　　他穿得倒真是时候，正好赶上季遥沾毒品的时候，再晚一会儿他就没得救了。

　　“不了不了，陈哥……”姜冬生把那包粉末推了回去，在看到对方沉下来的脸色后，带着笑神神秘秘地凑到对方耳边道，“金主让我一会儿过去，我这本来就醉醺醺的，再碰了这个……”

　　姜冬生口中的金主便是陆川，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陈杰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松了口，可坐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愿意了，讥诮道:“哟，这才跟着陆总几天啊，就开始拿陆总压人了啊。”

　　根据季遥的记忆，姜冬生认出了说话的人，简安，一个和季遥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三线小明星，只是命没有季遥好，没能搭上个有钱有势的金主。

　　而刚刚他说的这番话，大概是在眼红。

　　姜冬生不怒反笑，端起桌上的酒杯，晃动手腕，看着酒水滑过杯壁，留下浅浅的痕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这话的意思是……陈哥不够你拿出去压人么？”

　　闻言，简安的脸色白了一下，慌乱地看了陈杰一眼，而后猛地起身，一巴掌把姜冬生手里的酒杯挥到地上，掩饰般地道:“你少在那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酒杯破碎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的眼光，姜冬生的视线从洒在地面的酒上移开，落到简安满是怒气的脸上，他笑了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简安的衣领，声音冷冷清清:“好，算我多嘴了。”

　　这话就像是越描越黑一般，让简安越发地无法解释，他看了眼地上破碎的酒杯，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了上来。

　　毁了那张脸，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酒吧这么多人，发生冲突很正常，不小心摔到地上也很正常，只是恰好摔倒的地方有块碎玻璃，都是巧合，没有人会怪到他头上。

　　在简安的视线落在地上的酒杯并且表情有些扭曲的时候，姜冬生就大致猜到了他在打什么算盘。

　　“陈哥，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姜冬生看了眼手机，和陈杰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人拽住了胳膊，那人用力一扯，他便脚下不稳摔了下去。

　　而在倒地的那一瞬间，早有准备的姜冬生用右手挡住了碎玻璃，避免了最坏的情况发生。

　　玻璃扎进掌心，鲜血立刻便冒了出来，其中一块玻璃的体积有些大，横在手掌中央，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起来有些骇人。

　　“操！快送医院！”陈杰给了简安一个警告的眼神，不顾他铁青的脸色，将姜冬生从地上扶起，和身旁的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姜冬生除了因疼痛而发出的吸气声，一句话都没有说，无关人员早就离开了，只剩下陈杰和简安在旁边陪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姜冬生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金主。

　　这个备注倒是简洁明了。

　　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他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隔着屏幕直达他的耳膜:“你在哪？”

　　“医院。”

　　姜冬生干净而无辜的声音让陆川有了片刻的停顿，而后道:“位置发我，在那等着。”

　　陆川要过来？

　　这样一句话让他对陆川和季遥之间的包养关系产生了一定的怀疑，他怎么感觉陆川对季遥的关心程度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高。

　　一旁的陈杰看着低头单手按着手机发定位的姜冬生，心里的不安渐渐冒了上来:“陆总的电话吗？”

　　“嗯，他可能要过来。”姜冬生头也没抬地回答。

　　陈杰有意说点什么道个歉，可看着姜冬生那平静的模样，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等到伤口终于包扎完，姜冬生正无聊地戳着手机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寻着声源望去，陆川一身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陆川的模样和他在季遥记忆中看到的无异，可真的亲眼见到还是不由得感叹，这个人未免太好看了些，身形修长，脸部轮廓冷硬，鼻梁高挺，一双黑眸深邃中带着几分淡漠。

　　这样一个人，去包养明星，是不是亏了些？

　　直到陆川走到姜冬生面前，握住了他受伤那只手的手腕，他才回过神来，视线从旁边的两个人身上一扫而过，动了动手腕，脱离了陆川的掌心才道:“不小心摔的。”

　　“摔的？”陆川低头看着避开他视线的姜冬生，挑了下眉，对跟着他身后的秘书吩咐道，“孙旭，去调监控。”

　　陆川话音落下，简安还没有什么反应，陈杰的脸先白了。

　　如果调了监控会看到什么？他递给姜冬生的那包东西——□□。

　　而有传言，陆川对吸毒是相当厌恶的。

　　“陆总，不用调监控，这事都怪简安，是他打碎了杯子，又拽了季遥，才害他受伤的。”陈杰拦住了得到命令转身就要走的孙旭说道，顾不上身后一脸诧异的简安。

　　“行，我知道了。”陆川的视线落在简安身上，停顿了片刻说道，而后看向姜冬生，“走吧。”

　　姜冬生应了一声，跟在陆川身后离开了医院，而他们走到轿车前，陆川停了下来，朝着孙旭道:“去调监控。”

　　“啊？您不是……”孙旭的话被陆川扫过来的视线噎了回去，点着头道，“我这就去。”

　　等到孙旭离开，陆川才转头看向姜冬生，午夜的医院门口很空，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昏黄的路灯下，带着些微凉意的风吹到姜冬生的脸上，他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符合某些恐怖片，特别是陆川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下一刻，陆川开口了，却与姜冬生的脑补大相径庭:“上车。”

　　等到陆川绕到驾驶座门前，手指握上门把，一抬头，发现姜冬生仍然愣在原地，他抿了抿唇道:“等我给你开门？”

　　“啊？没有没有。”回过神来的姜冬生麻溜地开门钻进了副驾，刚关上门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到后面去，然而陆川插钥匙的动作阻止了他的念头。

　　陆川着了车之后并没有急着启动，而是稍稍侧过身子，看着姜冬生道:“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不知道陆川脑回路跳到哪里的姜冬生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啊？”

　　陆川倾身靠近姜冬生，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公分的时候停了下来，伸手替他系上了安全带，而后抬眼，带着审视的视线看了过去:“监控里有什么？”

　　按照季遥从前的性格，发生这样事情他一定会大喊大叫，抓着简安不放，可今天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在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之前，看了一眼陈杰和简安，那明显在告诉他，自己在说谎。

　　那样的回应反而让他有些在意，这才让孙旭去调监控，可陈杰的反应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有意思。

　　这才让他肯定，监控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季遥故意要让他看到的。

　　姜冬生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浅浅地弯起唇角道:“等孙旭回来你不就知道了么，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