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吃得下[无限]》喜潇

56、056

　　被巡逻队带走那一刻完全是懵圈的，苏夜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整个人的情绪陷入了一种迷茫里。
　　苏夜是在被抓后的好一会儿，才从一种脑袋眩晕、情绪尽失的空白状态下，恢复到正常的思考模式。

　　为什么？巡逻队口中的嫌疑犯在苏夜想象中，要么也是个能力高超的黄金主播，要么也是个罪大恶极的阴险人物，像她这种小心翼翼在游戏里安稳做任务，连鬼都怕的玩家，怎么也能派得上出动巡逻队来抓捕呢？

　　他们一定是抓错人了！

　　死过一次之后，苏夜原以为自己不畏惧死亡，至少她刚来游戏里就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才侥幸通关两次。

　　可这一刻，苏夜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被巡逻队误杀处死。

　　不明不白在游戏里死去，比起游戏里的厮杀，让苏夜生出了不甘。

　　苏夜在游戏论坛里刷到过巡逻队相关的帖子，玩家们对巡逻队简直敬若神明，避之不及，恐惧万分。
　　她和巡逻队相比，就像蚂蚁和大象。大象轻轻抬起一只脚，就可以轻易踩死脆弱的她。

　　那时的苏夜从没有想过自己这种游戏小透明，有一天会和高高在上的巡逻队扯上关系……

　　事情到这地步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奶奶生前常说一句话：“往前走是火海，往后退是刀山，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害怕了就停一停，反正迟早都要死！”

　　这是奶奶的底层生活哲学，作为勉强糊口的拾荒者，若要是和那些家庭和睦、有正经工作和社会地位的人相比，奶奶的人生就是一眼望到头的苦难。

　　她像是一只被城市居民嫌弃的流浪老狗，常常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游荡在街头巷尾边寻找垃圾里的宝藏，有时会去找零工的店铺门前讨好主人，挣得了一个普通人看不起的零工机会，还要点头哈腰感谢。连最天真无邪的小孩看见她，都会倨傲端起人的架子，俯视着她，同情她，看不起她又或者支使她。

　　“喂，捡破烂的！我丢的饮料瓶给你啊，你怎么不快点儿过来拿？”说完嘴角勾着恶意的玩味儿，举着瓶子像举着胜利的旗帜，却偏偏在奶奶蹒跚过去准备接过瓶子时，毫不掩饰兴奋的将瓶子丢远。

　　仿佛奶奶是这座城市的奴隶，天生就低人一等，路过的“主子们”随意吆喝她，不开心就可以骂两句，踹一脚，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在四五岁以前，佛晓对世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她是流浪老狗身边跟着的小狗，小狗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欢喜跳跃的，在垃圾中翻找能变卖的“宝贝”也成了她的游戏。

　　她看不懂人们嫌弃奶奶的眼神，只以为生来就是这样，自己就是只捡垃圾的小狗，一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带着捡到的满满宝贝去垃圾回收站换钱。

　　十多块也好，五六块也罢，不管换到多少钱，佛晓的眼睛都冒着兴奋的光，拍手看着递过的钱傻乐：“好耶！好耶！”奶奶就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发，被小孩的快乐所感染。

　　“走吧，给晓晓买糖去！”
　　佛晓拍掌：“好耶！好耶！”蹦蹦跳跳在前面奔跑，等她跑到路边的小卖部里拿起最便宜的1毛钱的劣质水果棒棒糖，奶奶慢悠悠的脚步才追上来，刚好给她付钱。

　　一只手舔着糖，一只手牵着奶奶衣角，看奶奶带着去菜市场买的米或者面回家，有时候还能捡到一些别人不要的蔬菜和腐烂的水果。

　　她和奶奶穿过狭长的安全走道，隔着一层薄薄的楼层，楼上是欢声笑语的小区居民，温馨整洁的装修，热闹祥和的气氛，傍晚时分透过窗几亮起的橘黄色的灯光，还有食物的香味顺着空气传到了佛晓的鼻子里。

　　楼层之下，佛晓和奶奶走进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地下仓库里，奶奶摩挲着打开一只老旧的手电筒，用红砖和几块长木板垒起来的床，还有破旧的瘸腿桌子和捡来的塑料小凳子，一只摆放在墙角的小火炉，一堆黑漆漆的手工煤炭和一些树枝纸板，床边被擦洗干净的简易塑料衣柜，差不多就构成了这屋子里所有的家具。

　　“回家咯！回家咯！”佛晓开心跑到塑料小凳子上坐下，熟练的为奶奶搬来盆和桶，等奶奶将果皮和腐败的果肉剔除，递到佛晓手中的小碗里就是鲜甜可口的水果。

　　虽然有潮湿发霉的味道，这间狭窄低矮的小屋却是奶奶孙女在这座热闹城市里的庇护所。

　　奶奶的怀抱干燥而温暖，睡觉时会紧紧搂着佛晓，她闻得到奶奶身上的肥皂味，这味道陪着佛晓度过一个又一个安心的夜。

　　那会儿的佛晓还不懂得“苦”字，她真正懂了“苦”，是在上小学四年级后。

　　第一次开家长会，她扶着奶奶慢慢走进教室，听见老师特地表扬了自己。

　　“佛晓同学作为上一次期中考的第一名，我想应该得到所有家长的表扬和夸奖。佛晓同学是孤儿，被拾荒的奶奶捡到抚养长大。出生于贫寒之中，她却没有半分埋怨，一直以来她勤学好问、吃苦耐劳、正直善良且名列前茅，各位家长应该以她为榜样，好好督促教导自己的孩子。”

　　讲台上的佛晓手足无措，在家长们讶异和同情的目光中，她站立难安，手指紧紧抓住了衣角，脸色涨红得像要爆炸的气球。

　　随之而来的欢呼和鼓掌声并没有给她多大的鼓励和奖赏，还不懂得自尊心为何物的佛晓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在校园里自由自在的快乐被掐灭了。

　　“我不要去上学！”佛晓把自己蜷缩在出租屋的衣柜角落，藏进了不透光的黑暗里，似乎这样她才是安全的。

　　奶奶循着呼吸，悄悄在她面前蹲下身，角落有些拥挤，奶奶只能够伸出一双大手托住了佛晓的脸颊。湿润的泪水沾满了整个冰冷的小脸，奶奶轻轻将她的泪水擦拭干净，像安抚小兽一样拍了拍佛晓发顶。

　　奶奶识字很少，不懂文化，但她懂人心。她并没有出声斥责佛晓，而是安静地陪着她，就一直蹲在角落里，轻轻拍着她的头，她的肩，小心翼翼安抚她的情绪。

　　直到奶奶脚都麻了，角落里的佛晓才轻轻哭噎着问奶奶：“奶奶，你不累吗？”

　　奶奶宠溺笑出声，带着哄小孩的无奈语气：“哎，我们佛晓可算知道疼奶奶了……奶奶脚好酸呢，可奶奶只有一个小宝贝，当然是晓晓更重要了！”

　　佛晓心虚递出手，奶奶顺势一拉，奶奶和孙女纷纷摔倒腿软在地，奶奶哎哟哟地叫着。

　　“你这小丫头，就是来讨债的！哈哈哈，让奶奶给你当肉垫呢！”
　　“嘿嘿，嘿嘿，谁让你只有我一个小宝贝呢！”佛晓哈哈笑着，像只小猫一样，原先沮丧自闭的情绪转眼消散。

　　等晚上吃了饭，扫了地，洗漱后奶奶和佛晓一起躺上床，佛晓被奶奶抱在怀里，才终于肯吐露心事。
　　“奶奶，我不想去上学了。”闷闷的嗓子有些稚嫩，还带着些许委屈。这是她深思后的决定，只是说完也有些害怕，害怕奶奶对自己失望，害怕奶奶不爱自己了。

　　“是上学让晓晓不开心吗？”奶奶的声音缓慢温柔，摩挲佛晓后背的大手甚至没有停下来，依旧保持着每日的频率，在给她拍背。

　　佛晓悄悄松了一口气，奶奶看起来没有失望，她胆子又大了些。

　　“不开心……”她想起同学偷看她的眼神，想起大家说她没有爸爸妈妈，说奶奶是捡破烂的，还说她在垃圾堆里长大，难怪臭臭的。

　　“奶奶也不开心，晓晓。”奶奶忽然一下子跌落在地板上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那里，可吓了佛晓一大跳。

　　“奶奶，你怎么了？”佛晓紧张坐起，盯着眼前这个奇怪又有些陌生的奶奶，奶奶现在的样子可像极了班级里撒泼打滚的小孩。

　　温热的大掌抓住了佛晓的肩膀，奶奶扑在佛晓身上就开始委屈哭诉：“我每天都好累啊，人上了年纪，腰背酸痛，捡垃圾又脏又臭，有的人看到我一过去捡瓶子还会故意把瓶子踢远，就为了看到我费力的跑过去追瓶子然后大笑。垃圾桶里还经常又有玻璃片……”奶奶委屈的泪水滴落在佛晓的后背，吓得她不知所措，就觉得心都跟着奶奶一起碎掉了。

　　奶奶抬起粗糙干燥的手掌，上面有一道又一道被划破的伤口，新伤口加旧伤口，就像老树的枯纹。

　　佛晓红了眼睛，轻轻握着奶奶的手，小口小口冲着伤疤吹气，眼睛怯生生望奶奶，声音像是哄小孩：“奶奶，您还疼吗？”

　　“晓晓给奶奶呼呼就不疼了。”佛晓一边给奶奶呼气，一边眼神却开始飘忽。许久，她回过了神，眼神像小豹子一样笃定：“奶奶，以后我捡垃圾养你吧！”

　　“真的？”奶奶浑浊的眼睛带着慈爱的光，静静审视着佛晓。

　　“真的！”佛晓坚定皱着眉，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奶奶，对不起！”

　　她羞愧将头埋在颈间，不敢去望奶奶的眼睛，眼泪却一滴滴掉落在地。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奶奶不解。

　　佛晓的童音哽咽稚嫩，过早成熟的孩子虽然有被奶奶用心呵护的天真，但脆弱敏感的她更能与别人共情。
　　“上学很幸福奶奶……”佛晓用手背擦着忍不住一直掉落的眼泪，“奶奶捡垃圾更辛苦，但是晓晓没有关心奶奶……”

　　“那晓晓还想去上学吗？”奶奶替佛晓擦去她的眼泪，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不去！”佛晓摇摇头，“我要帮奶奶捡垃圾！”她的眼眸里都是倔强，还有强忍着不想掉下来的泪珠。

　　奶奶叹了一口气，眼底是佛晓多年后才明白的心疼和无奈情绪：“奶奶要听实话。”奶奶静静望着佛晓，被这种包容又温柔，以及平静的眼光凝视，佛晓强装的坚强溃不成军。

　　她吸了吸鼻子，羞愧低下头，说了小小的一声：“想。”接着，佛晓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后悔的嚎啕大哭。

　　小孩子的委屈情绪就像小动物一样明显毫不掩饰，小孩子的悔意、醒悟，被大人心机催熟的懂事都被奶奶看在眼里。她心疼佛晓的善良，心疼没有做错什么事情的小孩要去承担年龄之外的痛苦和责任……

　　于是，奶奶抱紧了佛晓，将小小的她搂进怀里，奶奶也红了眼眶。

　　“晓晓想上学就去上好不好，奶奶要晓晓上学，要晓晓好好学习，要晓晓出人头地，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以后给奶奶享福！”

　　“那奶奶……怎么办？”佛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胸脯起伏不平，奶奶只能不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晓晓啊，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奶奶不想捡垃圾，但是捡垃圾也比死去好。就像晓晓以为自己不想上学，也不是真正不想去上学，是不是？只要人活着，只要不用去死，都是命里的希望啊！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每个人以后都会死，死是万物的必然结果，但或者就是希望和惊喜。只要我们不怕死，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人。”

　　佛晓渐渐从回忆里回神，在奶奶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她总是能够梦见小时候的许多事情。

　　或许小时候愧疚的情绪过于强烈，她甚至还能再想起那天撕心裂肺的那个晚上，空气里潮湿的雨声味道，是带了一点儿阴冷的霉味。

　　奶奶的话仿佛就在昨日的耳边，那时候她不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但奶奶走后全部明白了。穷人的生活哲学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生存以及活下去。

　　当普通人还在烦恼升职加薪，烦恼人际交往，烦恼攀比炫耀时，更底层的藏在城市黑暗角落里隐蔽的穷人们想的则是今天怎么果腹，怎么活下去。

　　曾经那么艰难的岁月，奶奶都带着她活了下来。

　　活下去！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

　　“呼~呼~”苏夜强压下跳动不安的心脏，大口大口慢慢呼吸，直到她的胸膛起伏变得平缓，大脑才终于能掌控原先一直颤抖的四肢。

　　冷静的情绪让苏夜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被绑住了双腿双手开始火辣辣的疼，长久的颤抖令锁链与肌肤不断摩擦出血痕。

　　她咬住了后槽牙，疼痛有一个好处是叫人清醒。

　　苏夜有些鄙视刚才的自己了，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让她害怕得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鹌鹑。可人无法预知命运的走向，后悔无济于事，除了让她身体的血痕像个笑话，起不到任何关键的作用。

　　苏夜如今就是刀俎下的鱼肉，她被蒙住了双眼，又被擒住了身体，唯一没有被限制的是可以思考的大脑。
　　还有……
　　等等！还有嘴巴和耳朵，事已至此，横竖不过一死，苏夜又长长吐了一口气，上下嘴唇动了动，正在酝酿着心中的腹稿。

　　有嗡嗡嗡的噪声听起来像是空调的机箱工作时的声音，嗯……又或者是排风系统的风扇转动的声音……

　　此时的时间距离她被巡逻队抓捕已经过去了很久，苏夜体感起码超过二十分钟了。
　　她没有记错的话，巡逻队抓人会使用【时空锚点】道具，她曾在论坛看过相关的科普，【时空锚点】的传送距离最远不得超过三千米。

　　二十分钟，远超三千米的距离，足够将人从地下城带到主城，又或者是更远的天空之城？

　　苏夜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被巡逻队押送去天空之城，唯有一个种可能是最大的，她屠杀了游戏NPC的事情节外生枝了，可能会被送往天空之城的法庭进行重新一轮的审判。

　　之所以能猜到这些，还得得益于五十年前虹的167事件。

　　据说虹最终脱罪是因为有大天使介入了投票，还原了副本数据，苏夜的心沉了下去。

　　作为一个在神域里人人喊打的“废物”，佛晓可不认识什么大天使，更别提苏夜这个无名之辈了。此去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