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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七章 ...

  •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房内一片漆黑,没等眼睛适应黑暗刘拂越就下了床。她很佩服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准确无误地摸到火折子,末了又顺势摸着烛台点燃了蜡烛。

      左右是睡不着了,于是掀开了地图继续研究。那晚她夜闯东宫,果然如料想的一样守卫并不森严,除了巡查的人,她几乎没碰到一个绊脚石便长驱直入进了揽月殿那处院子。

      东宫原本是一个整体,可自打江聿当年入主东宫后将其一分为二,在揽月殿和欧阳婉婉住的梓鹤殿之间虚虚建了一道墙,大有“过各自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一进院子,打一眼看到的就是江聿亲自设计的秋千架。秋千架大约宽一丈,上面没有雕龙画凤,画的是一幅山海画,虽寥寥几笔看起来却颇为壮阔。

      而后刘拂越找到了那个石桌,桌面上刻的确实是“招财进宝”的合体字,但字迹却不是她本人的,与城外破庙的字不一样。不晓得是工匠照着模板自己写的,还只是碰巧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刘拂越把石桌石凳边边角角全都检查了一遍,连正下方的石砖地板也没能幸免,或剐磨或敲打,几乎热出一身汗来,却依然鬼影都没发现。

      本打算坐下歇一歇,院子外适时响起脚步声,那声音不断逼近,刘拂越心头一紧,赶忙找个地方藏了起来,直等巡查的侍卫整齐划一地走了。

      藏身的位置挨着揽月殿,刘拂越心想,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谁知道下一次再来是猴年马月。说进就进,大约是闯过了鬼屋一样的延信宫,此刻看冷清寂静的揽月殿也就不觉得阴森恐怖了。

      刘拂越随身带着火折子,找到烛台点亮了后当光源举着。

      这一看,偌大的揽月殿只隔了两间房,外间是厅室,尤其的大。堂中央摆着冰鉴,冰鉴也比寻常的大了一两倍,想来江聿和端敏皇后都很喜欢冰镇的食物。厅室虽然宽阔,摆设的物件却不算多,只附庸风雅地挂了几幅字画。不过在深处的地上,刘拂越发现了落地摇床和木马——比寻常孩子玩耍的要大一些,端敏皇后并没有留下子嗣,不知这些又是给哪个孩子准备的。

      转了一圈后突然发现向上的楼梯,刘拂越这才注意到上面还有一层。二层是开阔式的,仰望就能将上头看得一清二楚――紧贴着墙壁的环状书柜和蔚为壮观的书海。

      刘拂越猜测所有的书应该都是端敏皇后的。一来,江聿彼时身为太子,显然不会在揽月殿议事会客,自然就不会把平日用到的书籍要案放在此处;二来,这些神话志怪山经水注史书传奇,十有八九是端敏皇后打发时日消遣所用。

      虽然端敏皇后涉猎广泛,藏书堪比书店,刘拂越却没发现可疑之处,随手翻了几本实在稀松平常,是以她又把目标挪到了里间。

      里间最为显眼的要数那张能睡下三、四个人的床,床铺上只放了一床双人的被子、两个单人的枕头,以及几本书,床下居中的位置摆了两双鞋。床边是挂衣袍的架子,可以想象每日清晨江聿上朝时,端敏皇后起身为他穿戴。

      刘拂越以为江聿对端敏皇后的感情并不是为了表现给谁看,那种爱绝非帝王对后妃的宠幸,是实实在在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早就听说虽然端敏皇后香消玉殒,江聿却令宫人每日打扫揽月殿,殿内的摆设至今维持端敏皇后在世时的模样。又或许江聿一直不立储君,正是不想破坏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在豺狼虎豹围攻的夹缝中求得的一分安虞,不晓得又能带给他们多少慰藉。

      -

      当天赶在天黑前到了驿站,程霄一行人刚要下马就被突然出现的矮个和高个拦住了:“我家公子有请。”

      霍不离押着犯人赶路不应声张,去驿站恐怕暴露行迹,只好选择客栈落脚。傍晚时刻,正巧在客栈二楼吃饭时看见了程霄的身影,遂差了人来。

      虽说霍不离生性不拘小节,行事却向来步步为营,是以吃饭只单纯吃饭,一肚子肺腑之言都放在二人深夜房顶闲聊时才说。

      “原本我还计划着在你小儿子满月时送一份大礼,谁知道遇上太上皇驾崩。你没办满月酒不说,我又被郭巽耍的团团转,折腾到秦州来了。郭巽的尸首我交给郭谆处置了,这份供书你看看吧。”

      程霄盯着供书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如果换作声音:应是慢慢变得低沉,越来越低,最后“咚”一声化为乌有。他心性温润内敛,只知道如何压抑自己,但额头暴起的青筋和赤红的双目足见他内心早已掀起狂风巨浪。

      霍不离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抽回供书,像是安慰程霄又像是安慰自己,说了句:“那些个杂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程霄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眼眶中的湿润逼回心间,而后恭恭敬敬向霍不离拱手长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壶酒下肚,两人的情绪都缓和了许多。霍不离往下瞥见一人,那人与程霄同行来的:“那是个姑娘吧。”

      “你看出来了?”

      霍不离轻嗤一声:“我又不瞎。你回凉州是去守城又不是听小曲儿,带个姑娘做什么?难不成……寂寞了?”

      “别胡说。”程霄把话在肚子里滚了滚,到底还是讲了出来,不知是酒气还是怨气,“她是陛下的人。”

      霍不离咯噔不吱声了,看了看蔡华嫦又看了看程霄,片刻后调笑道:“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哪个不被主君忌惮?愈是位高权重,性命愈是岌岌可危。”顿了顿,“程霄,你有能耐啊,陛下已经把你放在眼里了!”

      心头的怒火怨气骤然间被霍不离三言两语打得七荤八素消失殆尽,程霄低低笑出了声。

      -

      次日,欧阳槐进了一趟宫。

      此趟入宫本是为了见欧阳婉婉,未料中途遇见了吏部方尚书,得知方尚书乃是应江聿召见入宫商议吏部调动事宜。

      欧阳槐询问:“调动何人?”

      方尚书道:“就是那个王尚书举荐的何郎中。何郎中被人抓了把柄,原本无伤大雅,但此事不知为何陡然间闹开了,陛下便令下官前来商议。”

      “一个郎中罢了,贬谪之后写份奏章禀明即可,何需劳烦陛下费神!”欧阳槐忽然想起方才方尚书开头那一句,心中百转千回,“恐怕是与王尚书有关吧。”

      王尚书乃三朝元老,虽然在欧阳槐和江聿之间保持中立,但他举荐的人即使不站在江聿那一侧,至少也削弱了欧阳槐的势力。

      欧阳槐抖了抖两袖,正了正衣袍,说道:“正好本相有事要见陛下,一同去吧。”

      养居殿内,江聿难得闲来无事在下棋,周子临闻声去了殿外一趟,回来便说欧阳槐与方尚书一同求见。这二人凑一块估计没什么好事,江聿蹙着眉头按下一枚棋子,才缓缓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方尚书面圣是有事由的,欧阳槐琢磨了片刻也寻了个借口:“老臣无意叨扰陛下,只因此事老臣也拿不定主意了。”

      江聿微微一笑,“哦”一声说道:“何事如此难以决断?丞相但说无妨。”

      欧阳槐迟疑了一瞬,颇为尴尬地笑了笑:“益州筑坝之事刚有些进展,眼下又遭逢阻挠。因坝址覆盖范围广阔,辖区之内的一些百姓信奉水神,讲究不治而治。但筑坝前期便要迁居伐木、改变水道,与其神宗相悖。已经闹过一两次了,苏尚书担心再闹下去会出乱子,可他又对筑坝之事态度坚决。左右为难之际找到老臣,老臣却也想不出妥善的法子。是以厚着脸皮,代苏尚书前来请陛下指明方向。”

      苏桓的确为此事烦恼过,然而欧阳槐早已给了他应对之法。此刻再拿来说事,也只为糊弄一下江聿。

      江聿暗自瞧出破绽,一面又假装不知配合着做戏,煞有介事似的想了想,好一会才说:“既然他们信奉水神,那就让水神亲自告诉他们如何做即可。民间多的是可通神显灵之人,丞相还怕找不到吗?”

      欧阳槐双目炯亮豁然开朗,连忙拱手长揖:“此计妙哉!妙哉!陛下圣明――”

      疑难解决了,但欧阳槐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瞥了一眼方尚书,方尚书意会,当即说道:“臣也在为何郎中之事头痛不已,正好丞相在此,劳烦陛下、丞相多多费心。”

      江聿双目一扫,心中了然,此二人原来是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欧阳槐心怀不轨,欲动何郎中,江聿略显不快,不过也说明江聿确实打算保住何郎中。至少,官职上不至于有大的波动。

      果不其然,只听江聿说道:“朕听闻辽东部落有传统,父亲离世后,儿子继承家业的同时自然而然继承父亲的女人。何卿与其继母之事乃情之所向,不干政务。若是仅以此就将其贬官,未免不厚道了些。”话一转,“丞相以为如何呢?”

      欧阳槐略微思索一番,而后慢悠悠却条理清晰地说道:“老臣以为,何郎中之事虽说不及根本,但有伤风化。毕竟我们是汉人,并非辽东诸部。若让此人继续留任郎中之职,一来恐伤了其他同僚的心,二来、二来,老臣唯恐天下人指责方尚书管教不严,指责老臣随便拉来一人塞进吏部,既不能为陛下分忧且无端添了烦恼。”

      一番话情真意切,并没说“恐天下人指责陛下”而直接把矛头指向江聿,当真是只狡猾诡辩的老狐狸。

      方尚书紧随其后添油加醋:“丞相所言极是,郎中之下多的是德才兼备的主事们,不说别的,就说考功主事中便有几位拔尖者。臣以为,不可埋没了这些人。”

      “正是如此啊!”欧阳槐喟叹一声,竟有几分急不可耐地说,“既然方尚书心中已有人选,不妨说出来,也好由陛下做个决断。”

      方尚书点头称是,随即报菜名似的一个个报了出来:“……还有钟主事钟汶,此人乃巴蜀人氏,如今担任考功一职可谓尽忠职守,为人公正又深谙处世之道,乃是为官者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钟汶为人处世有自己的方式,不出挑不泥古。欧阳槐曾几何时与其有过照面,闲聊过几句,是以有些印象。“听得出方尚书十分属意钟主事,想来确有些才学,老臣以为何不就提拔他取代何郎中?”欧阳槐挺看好钟汶,眼下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便于日后收纳羽下。

      欧阳槐和方尚书一言一语压根不给江聿插话的机会,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江聿的脸色已然颇为晦暗:“既然两位卿家都看好钟汶,倒也可以试试。但他毕竟缺少历练,就让他代行郎中职权,做个代郎中,先看看再议。”顿了顿,“至于何卿,打发回去闭门思过半年,算是小惩大诫。”

      “万万不可!陛下――”欧阳槐再次打断,全然不顾江聿面色阴郁。破口而出的话犹如滔滔江水振聋发聩:“本朝从未有过代中郎一职,若是为了何郎中破此先例,日后何以约束其他同僚?天下悠悠众口,如何评判——望陛下三思!”

      之后,江聿和欧阳槐谁都没出声,方尚书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良久,江聿微蕴的神色逐渐淡化,声音却还是凉飕飕的:“丞相所言不无道理,那就让钟汶代何卿做郎中吧。还有何卿啊,何卿他原是豫州颍川郡人氏,就让他回乡做个郡守吧。”

      “陛下英明!”欧阳槐达成目的,与方尚书一同退出了养居殿。

      分别之前,欧阳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尚书:“钱墨似乎被盯住了,你也小心一些。”

      钱墨正是吏部侍郎,方尚书眼皮跳了跳,而后拱手长揖沉声说道:“下官,明白了。”

      “你去吧,本相还要去见皇后。”

      眼见方尚书走远了,欧阳槐袖手一叹,陛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小皇帝了。

      周子临站了会才进殿,装大尾巴狼装了好久,淡笑的声音也显得干涩,其间仿若夹着一丝轻蔑:“方尚书把十四说得如此出色,奴才竟有些认不出了。”

      末了的尾音,伴随着江聿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皆化在气吞山河的落子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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