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8年是什么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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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再次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时间是晚上七点。钟声敲响，隔着窗户望去，烟花爆炸在空中，也照亮了她的脸。
这是2058年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元旦了。她心里想，看来过去了这么多年，人类对于节日的庆祝还是如此千篇一律没有新意，1998年是烟花，2018年是烟花，马上到2059年了，还是烟花。不过这个烟花的声音可比记忆中的烟花小得多。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努力想看清却像是没有擦干净水雾的眼镜。抬起手，摸索着想要尝试着坐起身来。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士走了进来。
小护士轻车熟路地在门口按动面板上的按键，床缓缓上升了起来。
护士调整着陈依的点滴，说道，“您比预想中晚醒了几个小时呢。您的主治医生已经下班了。手术很成功，脊椎修复完成了，您未来可以走动，不过现在手术后遗症应该还没有完全消，您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
陈依点了点头，看向窗外绽放的烟花，比四十年前的更大更亮。这是元旦，而她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自从她从楼顶坠落自杀未遂，一直瘫倒在床上，父母始终没有放弃，悉心照顾她。没办法让她好好活，却也舍不得让她死，于是让她毫无尊严地活到了现在，而几年前父母也相继离世。好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她在前几天接受了医疗手术，医生说手术过后，她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动。只是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就算能正常走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她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但她还是执意不顾医生的建议接受了手术。
陈依转过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我听不到烟花的声音。”
护士放下手中的杯子，笑着转动着陈依耳边的透明按钮，不过这一些在陈依眼中依旧是模糊的图像，“之前您在睡觉，我就把外部的声音帮您关掉了。你忘了吗，烟花是投影的，声音也要开了才有。”
烟花是投射的。这句话让陈依足足愣了几秒钟。对啊，因为每次元旦的时候，父母都拉紧窗帘，仿佛有什么凶猛的怪兽会来吞掉他们辛辛苦苦保住的女儿，后来会直接关掉她的外部声音传感器，即使在父母去世以后，后面的护士也依旧这么做。所以这是时隔四十年，她再一次看到烟花。而到了现在，城市高楼林立，污染严重，仅有的绿地寸土寸金，也不允许再燃放烟花。所以现在的大多数聚集人群的娱乐活动，都是线上以投影的方式进行的。
随着护士说的话，烟花的声音一点点在她耳边清晰了起来。一声一声地，炸开来，爆炸的声音一样，和四十年前她从楼上坠落时的声音一样。
“你是新来的吗？”陈依问。
护士看着外面的烟花，“嗯，我不是新来的，我是在分院，刘护士请假了，我来帮一下她。你也知道，其它医院都换了机器人服务，我们医院还是在坚持为一半以上的患者提供人工服务，特别是针对年龄大一点的患者，害怕你们不怎么会使用机器人，所以——”
陈依，“你哪一年的？”
护士，“39年呀，马上20了。”
“真是年轻。”
“您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啊。”
“是啊……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只是——”
“只是什么？”
“像这个一样，又虚幻又短暂，我从来没有抓过过，不然，我现在能是这幅德行吗？马上2058年呢，谁能想到，我这么个废人，能撑到这个时候呢？”
护士突然来了兴致，按了按病床上的一个键，一个小椅子缓缓从病床下伸出来，她坐到椅子上，一脸好奇地问陈依，“医院说您是治疗得最久的一位病人，其它像您这个情况的病人可能就选择存档记忆然后安乐死了，对了，我看历史书上说之前安乐死是不合法的对吗？您出事故那一年也还没有合法吧——”
“嗯，那是2018年末。我摔断了脊椎，没办法再下地了，就这么过了几十年，也还是不想死。”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好奇。”
“因为活得太委屈了，所以不甘心。”
“什么——”
陈依话锋突然止住，“现在几点了？”
“刚刚七点。您是饿了吗，需要我给您配餐吗？”
“好。”
护士把椅子收回去，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的一刻，陈依立刻拔掉了和自己的病床相连的输液系统。她挣扎着爬起来，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光是拔掉输液系统这个动作，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可是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她试图把刚刚开始有知觉的腿挪动着放到地上，却像是指挥官面对空空荡荡的队伍没有指挥对象似的，只得用手费力地把腿挪动到床边，还没等喘气，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被植入瞳孔的生命系统亮起红灯，耳边也响起警报的声音。她关掉警告的按钮，呼叫了机器人服务。
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和科幻电影里的仿生人不一样，这个时代人们为了划分人类和机器人的等级，明确规定机器人必须做成机械感的样子，不允许包裹仿真皮肤和拥有人类情绪，所以看起来都是一些冷冰冰又愣头愣脑的家伙。
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安安静静地鞠躬：您好，我是编号89757的护工，很高兴为您服务。
陈依言简意赅地，“带我去一楼。”
89757刻板地重复着，“您好，您的权限不足，需要监护人授权。”
“没有监护人。我自己是监护人。你可以扫描看看。”陈依打开了自己瞳孔上的开关。
89757只用了一秒就扫描完毕，在他的界面上，陈依显示没有直系亲属。
“带我去一楼。”陈依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89757没有再犹豫，读取了监护人指令，把陈依抱上轮椅，推动轮椅到了一楼。
还没等89757反应过来，陈依自己按动轮椅上的按键，轮椅飞快但是平稳地朝着大厅的门跑去，陈依用视网膜刷开出口的门，看着身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89757，在轮椅上设置了新的导航目的地。轮椅朝着目的地驶去。这是她最近正在练习的。这个时代的轮椅已经可以像车辆一样形势上下坡上下台阶，甚至还配备了自动驾驶，而她之前从来没有走出医院的条件。
轮椅驶入小巷子之后导航消失了，医院的电话呼进来，她随即挂掉，自己按着轮椅上的案件，挨家挨家店找着。
这里是地下城，是警察都不想来的区域，也是底层人民和罪犯的天堂，许多不允许在市场上出现的物品在这里都能找到，包括不应该出现在市场的服务。
路过了几家卖上瘾药物的店和卖军火的店，店主和客人们都有意无意看了她几眼。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和别人火拼断了腿的，牙齿被打掉的，一只眼睛在战争中毁掉的，四处都是，这里租不缺的就是像她这样看起来残缺的人。只是很少衣着干净的老人出现在这里。
转了快一圈的时候，她停在了一家钟表店门口。她调出图像对比，和自己见过的照片是一样的。她按动上升按钮上了台阶，按了门铃。
“今天不上班。”里面有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我预约过了。”陈依回答。
“明天再来吧。明天也不行——过几天再来吧，到了新年再说吧。”
“我出40万。”
里面沉默了几秒，接着脚步声响起，门上风铃晃动，门开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陈依似乎有些惊讶。
40万在2058年是一笔巨款。经过了几次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钱变得格外值钱，现在是一万块就能买一套别墅的时代。陈依之前不是富豪，在她坠楼那一年，她因为无法拒绝同学的推销，所以花大价钱买了一份意外险和重疾险，而就是在买完保险八个月后，她从楼顶坠楼，躺到了现在。保险赔了非常大一笔钱，心如死灰的陈依买下了一大块偏僻的地，本以为自己活不长，想死后葬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想到城市人口爆炸污染严重，人们开始把开发重点转向山地，而陈依因为这块地，成了不再愁吃喝的人。
小伙子让开门，陈依的轮椅滑进屋内，打量着四周。
小伙子急忙锁上门，一路小跑地打开眼前的虚拟影像，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客人您预约的是昨天吧。我以为您年龄还比较小呢。没想到——不过您确定要购买这项服务吗，因为我们只是卖服务的，也害怕出现什么问题，六十岁以后就不可以进行时空旅行了。”
“我自己负责。”陈依非常爽快地回答道。
“但是您真的得等，因为现在的机器出了一点问题，我们正在校正数据。所以您要不节后再来？节后我们安排您第一个。”
“你们最长的旅行时间是多久。”
“四十年。本来可以100年的，但是政府给封了，现在这最长的四十年都是我们偷偷摸摸找出漏洞来的。”
人类在2040的时候发明了时空旅行，但是价格高昂和一系列副作用，被明令禁止，并且为了阻止这个行为，出现了时空警察这个职业，专门抓捕时空旅行中的人。所以这两年已经非常少了，而且在时空旅行中改变过去的人，会被抓回来判脑刑。到了现在，坐牢已经不是当时蹲在一个小小的四方天地这么简单的事了。脑刑是把你的意识关在一个通过黑洞原理制造出的空间内，永远无法逃离，也永远无法见到光明，像是在坠入深渊的过程中，令人痛苦无比，所以大大降低了犯罪率。
“四十年。我要现在就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我刚刚说了……机器还没完全校正好……”
“再晚我就回不去了。现在，立刻，马上。所有的责任我来付。”
小伙子犹豫着，“可您的身体可能没有办法承受副作用——”
“不用你管，后果我自己承担。我可以签字。签完字立马把钱打给你。”陈依斩钉截铁。
他终于不再犹豫，按下暗门的按钮，一台像鸡蛋形状的睡眠舱一样的东西缓缓升起，“不过真的还在校准中，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们这边没办法负责。还有就是，你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你真的想好了吗？”
陈依推着轮椅，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旅行机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起点。
小伙子边启动着机器边介绍着，“记住，千万不能被发现，还有就是要躲开时空警察，不能改变过去，如果改变了，现在改变过去的罪名是判无期。还有就是要记住，你的身体还在这里，回去的只是意识，所以如果超负荷的话会有损伤。另外——”
陈依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走到了旁边，张开双臂对准小伙，“我做好准备了。你不用说了。”
小伙子一脸尴尬，“那也不用拥抱吧……多老土啊……咱们俩年龄差得有点——”
陈依，“你没看到我站不起来吗？在几天前，我连轮椅都坐不了，死都死不了。”
小伙子恍然大悟，伸手把陈依抱起来，抬到了机器的座位上，“哦哦，我误会了。”
陈依启动视网膜投影，签了字，快速转了账，还没等小伙子开心，便淡然地说，“我现在马上走。”
“可我还没说完——”
“我刚刚用了视网膜界面，因为我是病人所以有定位，警察三分钟内就会到，你看着办。”
“疯子”小伙子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合上机器，跑到电脑面前敲打起来。
敲门声从门外传来，他输入得更加快了，头顶满是大汗，直到按下确认按钮，旅行舱慢慢缩回地下，而警察也破门而入。他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伸着懒腰，“买表吗？过几天再来吧，今天早点回去过节吧。”
2018年的最后一天，元旦节前夕，陈依再次在街头醒来。她满身是血，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意识模糊之前，一朵烟花炸开在她的头顶，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2018年是什么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