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一年春天

2、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路宇在校门口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上除了司机，没有别人，他有心想问问情况，便坐到了副驾驶上。

　　可一路上，司机除了跟他说目的地是恒益集团总部之外，其他的事，路宇都没有问到答案。

　　他的疑惑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自己的厂子根本不值两千万，恒益为什么要收购？更重要的是，父亲生前和恒益并没有太多生意往来，甚至可以称得上竞争对手，展若衡为什么要出高价收厂呢？

　　不禁回想自己与展若衡的交集，仿佛还是很小的时候，在展若衡刚回到展家那会儿，他们在聚会上见过几次面，说过两句话，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而且对方的年纪比他大了很多，两人更称不上朋友。

　　展若衡是恒益集团董事长展鹏的私生子。

　　展鹏终身未婚，风流成性，到了50多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性情大变，想起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儿子，便把流落在小镇上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展若衡接了回来。

　　展若衡回到展家的时候，已经16岁了，而那时候，路宇才不到8岁。

　　至今，路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情形，因为展若衡的样子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父亲让他喊对方“展大哥”，路宇仰头看过去，发现对面的少年，高高的个子，又黑又瘦，脸上还有一道从眉心延伸到脸颊的疤痕，眼神更是冷淡疏离，对于当时还很小的他来说，未免有些可怕。

　　路宇从小性格就恬静软和，也有点胆小，从没见过展若衡这样的人，那声“展大哥”叫得声音很小。

　　可他喊完对方，展若衡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眼神更冷。

　　路宇心里害怕，但他从来不会跟人交恶，既然是父亲想让他结交的大哥哥，他便想着要和对方好好相处。

　　从口袋里拿出早上出门前偷藏起来的巧克力，趁着大人不在，他走到展若衡跟前，怯生生的把巧克力举到了对方眼前。

　　“你吃吧，是酒心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个子矮矮的，东西递到展若衡的眼皮子低下，还要垫着脚。

　　如今，路宇已经记不得，展若衡到底有没有收下自己的糖了，时间太久远，记忆已经模糊。

　　他确实和对方不熟，近几年更是鲜少碰到，偶尔见面也是在父亲的商圈聚会上，匆匆一瞥，发现对方已经变得更高大，也更冷峻，更凶了。

　　路宇从来没敢主动去跟他说过话，偶尔眼神碰上，也只是礼貌性的笑一下，然后赶紧躲开。

　　那个男人脸上的疤，还有传说中年纪轻轻就非常老辣的商业手腕，都让路宇觉得，自己和他不可能是同一类人。

　　所以，父亲去世后，公司陷入困境，他向很多人求助过，但从没想过去找展若衡。

　　路宇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有点害怕对方，这次的面谈，展若衡到底有什么用意呢？他知道，如果对方有所图谋，无论从心智还是手段上，自己都不是对手，但巨额债务相逼，展若衡这条路，他也不得不去试一试。

　　穿越了大半个城市，黑色轿车终于停在了恒益集团大厦楼下。

　　路宇下车的时候，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已经在楼前等他。

　　“路宇吧？展总在楼上，请跟我来。”

　　路宇背着书包，点点头，跟随秘书上了直通28层的专用电梯。

　　恒益大厦28层整层楼都是总裁办公室，不过，展若衡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太大，主要是他的秘书、助理，还有大、小会客室、会议室等，然而，这么多人同时办公的情况下，整层楼却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说话声，往来的工作人员，匆忙有序，很少交谈，迎面碰到，也只是互相点头示意，甚至连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路宇看在眼里，回想自家集团，和这里是迥然不同的画面，他不由紧张起来。

　　正常的客人来访，都会被带到会客室见面，但路宇被直接带到了展若衡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是简洁现代的风格，以灰色和黑色为主，即使高层通亮的日光照进来，依然让这间办公室看起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气氛。

　　不过幸好，它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路宇不由松了口气。

　　他选了一张距离办公桌最远的沙发坐了下来，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坐姿很端正。

　　秘书看到，不禁笑了，对他说，“展总正在开会，你稍等一下，想喝点什么吗？”

　　路宇摇头，“不用了，谢谢。”

　　秘书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果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关门出去了。

　　路宇以为稍等一下，应该是五分钟，十分钟的样子。

　　事实上，他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

　　本来约好9点见面，可已经过了10点，他才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

　　在这层楼里，敢用这么大声音走路的人，应该只有那个人吧，这种推断让他下意识紧张起来。

　　紧接着，路宇听见门把手的响动声，他立即站起了身。

　　展若衡进门，和路宇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依然是那样冷漠凶悍的模样，情不自禁的，路宇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带。

　　努力稳住心神，他礼貌的打招呼，“展总，你好。”

　　展若衡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往前走了几步。

　　路宇感觉到了他高大颀长的身材比自己强悍太多，只是距离稍微拉近一点，就能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禁身体往后倾了一点，但他的眼神并没有躲闪。

　　自成年之后，路宇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展若衡，这才发现，对方的皮肤不那么黑了，已经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只是脸上那道疤痕依然明显，让他本来英俊的脸看起来凶悍阴沉。

　　察觉到了路宇动作上的躲闪，展若衡眼神微变，本来走向沙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转而向办公桌走去。

　　解开一颗西装扣子，他先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坐下来。

　　吸了一口烟之后，他对依然站着的路宇说，“坐吧。”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傻站着，路宇不禁脸红，忙把书包放下，坐好。

　　路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因为展若衡的样子喜怒不显，看不出情绪，他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能等着对面的男人先开口。

　　不过展若衡显然比他还要有耐心，只是默默吸烟，样子看起来很放松，似乎路宇的存在并不影响他。

　　这对于路宇来说却很煎熬，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已经被狮子抓住的小羊，对方并不急于开餐，而是把他丢在一边，专心的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压抑，窒息，路宇有一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就在这时，展若衡将燃得只剩下半截的烟在水晶器皿里按灭，抬起头，看着他，说，“听说银行在向你追债？”

　　路宇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唾液，滋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开口，“是的，昨天他们来找过我。”

　　“想到怎么筹钱了？”

　　展若衡靠在高背椅上，看着他问。

　　“暂时还没有，但我不想卖工厂。”

　　路宇不太会拐弯抹角，他阅历浅，知道自己和展若衡这种人周旋不是对手，倒不如有话直说。

　　“不卖工厂？呵。”

　　展若衡冷笑了一下，又拿起一支烟来点燃。

　　他的笑声让路宇后背发凉，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正被对方轻视，他虽然有些胆小，但也有骄傲的一面，不想任人摆布，于是站起来说，“展总，刚才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小时，虽然我现在负债累累，但时间依然很宝贵，如果您无意和我深谈，只是想冷嘲热讽……”

　　他说着，就抓起书包，一副即刻要走的模样。

　　展若衡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将烟扔在烟缸里，冷冷说道，“坐下。”

　　路宇几乎是出于本能，被他命令式的语气驱使，又坐了回去。

　　展若衡的脸色因此稍缓，继续说，“既然知道自己负债累累，最好学得谦逊一点。”

　　未等路宇接话，他又说，“你不妨听听我的条件，再决定是不是卖厂抵债。”

　　展若衡的条件对于路宇来说，其实很宽松。

　　2000万，恒益来收购工厂，路宇拿钱抵债，但实际工厂的价值只有1400万左右，那么剩下的600万差额，展若衡要求路宇实际参与工厂的经营管理，用一年的时间实现盈利，并在两年的时间内赚够这笔钱还给他。

　　这并不是单纯的收购协议，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显然，恒益集团并不缺路家这个小厂，这里既没有展若衡看重的先进技术，也没有占据昂贵的地皮，更没有高端人才，他花高价收购这个厂完全没有必要，何况，他让路宇参与经营，还承诺找专门的经理人协助他，听起来，不像是逼他还债，倒更像是在培养路宇一样。

　　为什么？自己和他非亲非故，也没有交情，展若衡帮忙还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帮到这个份上？

　　路宇满眼疑惑，他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圈套，自己是否该点头答应，而对面的展若衡更加沉稳淡漠，静静看着他，不欲多言。

　　“代价是什么？”

　　路宇鼓起勇气，问出了口，他再单纯也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有价码的，展若衡这样的生意人，更不例外，绝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闻言，展若衡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路宇也站了起来，看着他，随着对方的靠近，手心不自觉的冒汗。

　　展若衡离得他很近了，一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脸，被这样高大的男人靠近，路宇感觉透不过气。

　　他已经被对方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了，更何况，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一只舔够了爪子，终于准备开餐的狮子。

　　路宇有些瑟缩，他往后退了半步，却被展若衡突然抓住肩膀，同时，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代价？代价就是你自己。”

　　他说着，拇指搓上路宇淡色的下唇，盯着那里变得殷红，眸色也跟着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