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岛屿》流光未细

11、11颗星

　　叶疏雨还沉浸在和陈翊安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里，心情微妙。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不远处二楼阳台传来陈老爷子的声音。

　　“嘿，俩小孩杵在那儿干嘛呢，快上来。”陈家老爷子在外人眼里都是一派平易近人的样子,跟之前在二楼和陈翊安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

　　陈翊安领着叶疏雨从后院的一道门进了别墅，等上了楼，叶疏雨跟老爷子打过招呼，以为是找她有话说，谁知没聊几句，对方又说要下楼招待老战友，扔下一句“小雨你也好久没来爷爷家了，让翊安这小子带你逛逛”，走了。

　　......

　　得，又只剩两人了。

　　叶疏雨正愁找不到话说，身侧就传来陈翊安清冽的声音，“走吧，我带你看看。”

　　“好。”

　　陈家就在叶疏雨家隔壁，也是独栋的小别墅，但却是三层的别墅，内部空间都比叶疏雨家里大。

　　小时候叶疏雨天天晚上赖在陈翊安房间里不走，说什么也要跟哥哥一起住大房间。有时候实在被闹的没法了，叶妈妈只好答应下来，同意她和陈翊安睡一张床。两个小孩乖的不像话，比单独带一个还要哄着睡觉轻松多了，自那之后叶妈妈对叶疏雨留宿陈家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在这儿还有人帮她带，乐得自在。

　　于是乎，7岁以前经常在陈家混日子的叶疏雨对陈家的每个角落都了解地一清二楚，就跟自家差不多，纵使这么多年没有来过，但大体的摆设没变，很多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叶疏雨脑子里留存着原主对陈家的记忆，此刻看见二楼的摆设，那熟悉的儿童活动房，还有角落里的钢琴，都鲜活了起来，仿佛童年时在陈家度过的时光就在昨天。

　　叶疏雨手指触摸黑键，顿时响起清脆短暂的声音，陈翊安就这么看过去，只看的到她低着头，微微俯身的背影。

　　半晌，她说：“可以弹一首《欢乐颂》吗？”

　　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主要旋律，也是小时候的叶疏雨和陈翊安最常弹的曲子。

　　小小的少年手指细长，穿着白色的小衬衫，端坐在凳子上，面前放一架钢琴，俨然是位优雅的小绅士。小时候的叶疏雨就已经是个颜控了，喜欢好看的一切东西，自然愿意黏着漂亮的小男孩，人家学什么她就要学什么，虽然常常都是她打扰了陈翊安练琴。

　　18岁的少年身材修长，芝兰玉树，手指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片刻后，如泉水般清灵悦动的音乐响起，欢快悠扬的音乐将叶疏雨带进原主小时候的时光里。

　　那些无忧无虑，散漫绵长的时光，像放电影似的，画面一帧帧地，通通在脑海闪现，好似她亲身经历了一番。

　　恍惚间，坐在凳子上弹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理想中的模样，一张俊颜白皙清朗，姿挺拔颀长，流畅动听的音乐从他按下琴键的时刻传出。

　　叶疏雨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受。

　　原主的回忆已经完全和她融合，现在的叶疏雨更像是由两种人格深度融合后形成的一样。

　　其实穿进这个世界时日已久了，叶疏雨对这个所谓的由作者塑造的书里面的虚构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刻，明白这个世界其实更像是独立且真实存在的，而远非简单的二维空间。这个世界拥有与她原来所处世界高度重合的体系，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法律道德，亦或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更像是一个平行世界，与叶疏雨原来所在的世界同时存着且正常运转着。

　　叶疏雨忽然间意识到，原书的作者描述的一切都还只是冰山一角，很多原来的读者理解不了的或是没有察觉到的，还有原作者没有写出来的，在这个世界都真切发生着。

　　譬如，原来在看小说时，因为陈翊安不是男主，所以他出现的场景多在他们都小的时候，后来作者的笔力主要集中于原主和男主角周嘉佑之间，对于女主对男二的感情，也只是简单地以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后来的邻家哥哥写之，跟男女感情无半点联系。

　　但此刻内心弥漫着的那些酸酸涨涨的情绪已经很明确地让她意识到，也许有些一直被忽略的被否认的，其实一直都存在着。

　　原主并非像书中看上去那样，对陈翊安多么冷漠。

　　陈翊安弹完《欢乐颂》，又自然地弹奏起了《致爱丽丝》。

　　轻快悦耳的钢琴曲完毕，门口就站了许多人，这时纷纷鼓掌。

　　大人们毫不吝惜地说出溢美之词，来夸赞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将之子，最高学府的学生，年轻的女孩们看的更浅显一些，外貌俊美身材挺括的少年，再配上代表着高贵气质的钢琴，无外乎是人人喜欢的那一类男生。

　　嚯，一下子围了这么多人。

　　叶疏雨倒是没料到陈翊安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还是说陈家有这么深厚的背景。

　　显然陈翊安也是一样。

　　他家世优渥，自小修养极好，此时两人安静的独处环境被叨扰，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近看就能看到紧绷的下巴和略微皱着的俊眉。

　　陈翊安起身，走到叶疏雨身旁站着，衬得一米六九的叶疏雨娇小玲珑，两人这么往那儿一站，俨然一对金童玉女。

　　虽然少年和女孩彼此都没说话，但两人之间熟稔的感觉却给外人一种不可打扰的美好。

　　稍稍年长的人一看，就能看出些许不同的意味来。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笑着对陈翊安说:“好些年没见，翊安都长这么大了，生得一表人才。刚才那首曲子弹得真好。”

　　说着拍拍旁边挽着她手臂的女孩，“这是你晓晓妹妹，还记得么，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被介绍的女孩脸上露出几分羞涩，轻声喊道:“翊安哥哥。”

　　这还是叶疏雨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叫他，可别说，喊得还挺叫人心肠发软的。

　　陈翊安却只是礼貌颔首，实际上他并不认识面前的两位。

　　小时候跟他一起玩的小姑娘，就站在旁边，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他向来不记得。

　　那位阿姨见陈翊安没有主动交谈，有些尴尬。

　　她丈夫勉强算是陈翊安父亲的下属，以前陈家聚会有幸参加过，所以见过一面而已。这会儿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在不知情的人面前攀个关系。

　　谁知道陈家这位少爷性子这么冷傲，这么多人看着，也没寒暄几句的意思。女人只维持着薄薄的一层笑意，心里再如何，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身份摆在那儿呢。

　　众人看着这对母女俩，脸上的笑换了种含义。

　　“哎，找你俩半天了。”人群里窜出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外形出众，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杨一对着两人说道：“陈爷爷正和我家老爷子对弈呢，让我来找你俩去观战。”

　　两人眼神对视，陈翊安转而对大伙儿道：“有事失陪一下，各位随意。”

　　三人下楼，到偏厅，陈老爷子和林杨一的爷爷在下象棋，正到关键之处，老爷子右手手里捏着象，左手食指并着中指，轻扣着桌子，陷入沉思。

　　明明是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偏生这会儿就他乐得悠闲，还下起象棋来了。

　　不经意偏头看见了来人，陈老爷子赶紧招手，“来，你们几个给我看看。”

　　林爷爷连忙阻拦他，“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还兴旁人指点的？”

　　陈老爷子笑着摆手道：“人老了，不得不服输，脑子转不过来了。”

　　又央着人家，“索性咱俩也不说君不君子那一套了，这样，你让你孙子帮你瞧瞧，我让我这俩孙子孙女儿帮我瞧瞧，行不？”

　　那边林家爷孙俩异口同声，一个佯装生气，“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林老爷子的象棋棋艺高超，两人这么多年的对弈战局里，陈爷爷就没胜过多少次，无非就是想寻个外援罢了。

　　林杨一则双手抱拳求饶道：“两位老爷子饶了我吧，陈爷爷您还不知道我呢，象棋这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像是我会的么。”

　　最后还是陈翊安在一旁时不时地给寿星指路，胜了一局。

　　陈老爷子高兴地合不拢嘴，反观林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两人那副老顽童的样子被叶疏雨看在心里，忍不住想笑。

　　陈翊安自小就跟着林老爷子学象棋，比起他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他的指导下，他爷爷连胜了两局。

　　第三局林杨一他爷爷差点撂挑子不干，为了留住老友再跟自己下一局，陈老爷子只好孤身上阵，三个年轻人旁观。

　　叶疏雨以前也学过一点象棋，这时候看两位高手对弈，不免地也认真观看起来。

　　陈翊安偏头看她专注的神情，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

　　回来，已经是晚上，从陈家别墅到叶家的路上，路灯亮着，带着微微发黄的暖光。

　　两位老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断断续续地交谈。叶疏雨则一个人走在前头。

　　盛夏的夜晚，这时候天空时不时地闪现些星星，更多的则隐没在五光十色的城市灯光背后。

　　叶疏雨手里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偶尔有风吹过，脸上暖烘烘的温度才逐渐降下去。

　　时间倒退至二十分钟前，陈阿姨喊住正准备离开的她，“阿姨想跟你谈谈”。

　　叶疏雨看着面前这个温柔和蔼的女人，点了点头。

　　其实她隐约知晓陈阿姨会跟她谈些什么，但却没猜到对方会主动说起当年那件事。

　　陈翊安的妈妈是出了名的温柔有气质，此时谈起十年前那桩事，也不免得有些情绪。

　　她现在是站在陈家人的立场，代表陈家向受害的一方道歉。尽管现在该说道歉的人早已远居海外，远离了纷争，甚至跟这个家都断绝了关系，但是身为陈家的女主人，她是很有必要站出来说些什么。

　　以前看着小小的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随了父亲的轮廓，那双明眸也极了她母亲的。

　　“阿姨是代表陈家向你道歉的，你父亲和陈岚的事，该是我们陈家要向你说声对不起的，只是原谅叔叔阿姨，以前都没有好好跟你说这件事。”陈阿姨脸上满是歉意，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叶疏雨的脸，注意她的神情，怕不小心又戳到她的痛处。

　　这反而让叶疏雨心里感到闷闷的，其实他爸和陈岚那件事，要说最大的过错方，叶疏雨现在肯定毫无疑问地选择她那个作为男人的爸爸。

　　当年是叶父匆忙间结了婚，后来见着回国的旧爱，那人还为他单身，念着他，想着他，时不时地在他面前展示些软弱，他就受不住了，就迎合上去了，想着用男人宽容的心胸接纳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这不是他的错么？

　　如若当时叶父能坚决一些，明白告诉陈岚他有家世并且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庭，哪怕他能主动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坚定一些，都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更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刚开始叶疏雨是恨陈岚，甚至连带着恨陈家所有人，恨她童年最好的玩伴，恨喜欢她关心她的陈家长辈，因为只要一想到是那个女人来招惹她爸，让她妈妈离开，让她没有了温馨圆满的家庭，她就恨得牙痒痒。

　　可那是原主，以前的原主。

　　后来她慢慢开始知道，感情这东西，要说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错。至少在叶父的这件事里，她更应该恨的是她这个父亲才对。

　　所以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叶疏雨逐渐转移了情绪，只是心里暂时没有办法劝自己像从前一样和陈翊安重归于好，像以前那样对待陈家的人。

　　叶疏雨微微一笑，她想她必须得说点什么：“陈阿姨，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们了，那件事不止她一个人的错，而且我现在已经谁都不怪了，我妈妈也好，还是她也好，也都有了新的生活，我们不该再去打扰了，你说对吗？”

　　陈妈妈见她认真而郑重的模样，明白她是真的已经释怀了，这才放心下来，拉着她的手，有些激动。

　　两人又说了些话，话题不自觉地转移到陈翊安身上来，陈妈妈说：“你啊，从小到大一直是翊安唯一亲近的朋友，他小时候性子闷，不爱说话，就喜欢自己一个人玩魔方，玩数独，那时候如果没有你在一旁跟他说说话，让他的生活丰富一些，我和他爸都快以为他有自闭症。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没有再来家里，他很多次去找你都很失落地回来，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说到这儿，女人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又怕叶疏雨多想，随即笑了笑，“现在你们和好了，今天见你们俩跟小时候那样，我和你叔叔还有陈爷爷，我们都很高兴。”女人这时候眉眼温柔带笑，能看出是打心底地欣慰。

　　叶疏雨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没曾想下一秒，陈阿姨话锋一转，“我们家翊安这孩子，性格随他奶奶，冷冷清清的，你看，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像个闷葫芦似的，单身十九年了，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姑娘会看上他。”说着望向远处正跟着陈父送客人的年轻男生，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这话说得叶疏雨心里一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少年清俊生辉的面容来，脸色有些发烫，顿时有些庆幸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两人站的地方又有些背光。

　　对方还在吐槽，素来温和的人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却像是有好多埋怨的话要说似的。

　　“你说这孩子，长相也还说的过去吧，性格冷淡了些但也不到自闭的地步啊，从此到大成绩也还将就，为什么身边别说女孩子，连男孩子都没几个呢？”陈妈妈很是纳闷的样子。

　　叶疏雨心里默默地想，就陈翊安这个相貌和成绩，居然也还算过得去？

　　可能是她原来那个世界的人都太丑了吧。

　　叶疏雨听完陈妈妈对她亲儿子的吐槽，下意识地轻声反驳道：“翊安哥很优秀的。”

　　“那你觉得他帅吗？”

　　“帅啊。”脱口而出，下一秒瞧见陈妈妈脸上少有的戏谑八卦的表情，叶疏雨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那就好，看来是阿姨老咯，眼神不太好。”

　　哪有母亲会这么不喜欢自己儿子的？

　　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幸福故意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挤兑他嘛。

　　叶疏雨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还好陈妈妈没有继续调侃，说些令人遐想的话，只是拉着她交换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