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岛屿》流光未细

1、1颗星

　　京市的六月天里，随处可听见知了的嘶鸣，藏在高大葱郁的树丛中。日头正盛，太阳毒辣辣的，到处一片火热。
　　某军区家属院的三层独栋楼房里。
　　一楼客厅不大，但也宽敞得很，和餐厅隔着一道漆木的置物架，俨然成了两道独立空间。
　　外头天儿热得难受，稍微走出去一会儿便汗流浃背。
　　屋内却独得清凉，三面大扇窗户开着，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许是穿过了院子里绿意盎然的风景，此刻吹到人身上只觉得沁入心脾的凉快。
　　叶老爷子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只得一件白色背心，双手交握背在身后，清瘦却硬朗的脊背挺直了，远远看来，自成风骨。
　　只是刚进了屋子，便喘着气找了个凉快地儿坐下，边朝厨房里喊:“她奶奶，中午的绿豆汤还有没有剩的？给我盛一碗来。”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想当年他们年轻那会儿，寒冬酷暑，哪里有任务就往哪儿走，六月底的太阳也没这么烫人过。
　　片刻后，厨房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身材瘦小却不孱弱，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银灰色的头发梳得妥帖，一件藏青色的旗袍着身，举手间风韵犹存。
　　叶奶奶手里端着一只青瓷小碗，“叫你别出去偏不听嘞，这会子家家都在午休，就你一天到晚闲得慌，也不知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去。”
　　叶老爷子刚从隔壁回来，本是准备去找周家老头儿切磋切磋棋艺，结果那老头子这会儿正午憩，只好打道回府。
　　听着这话，老爷子鼻孔里一声轻哼:“我这把年纪了就从来没午休过，哪像那几个家伙，年纪大了就禁不住瞌睡，哼，没出息。”
　　“当年我可是……”
　　“哎，打住打住，一句话你说多少年了，烦不烦？”
　　叶奶奶将碗塞给他，坐下。
　　老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了，端起来几口喝完，顿觉热气散了许多。
　　“厨房里还有么？”
　　“还有一碗给丫头留着的，你可不许给吃了，中午这丫头就没吃什么。”
　　说完扭头望了望二楼。
　　“疏雨丫头还没醒？”
　　刚吃完饭就上楼了，论午休，两个多小时也该醒了吧。
　　“这高考才结束几天呐，小丫头这么久以来天天复习到大半夜，睡眠质量差的很，现在总算可以多休息一下了，你催个什么劲儿。”叶奶奶不以为意地说道
　　叶老爷子皱皱眉头，虽是这样说，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懒散了。
　　要不是他们老叶家就得这么个独苗子，还是个闺女，按他的脾性，早就教训多少遍了。偏生这丫头性格内敛，跟她爸妈关系又处不好，这么多年只有在她这俩爷爷奶奶跟前才亲近一点，她奶奶一直给护着宠着，说都说不得。
　　老爷子想想他这个作为爷爷的，有时候连教育孩子的话都说不上，就觉得自己心里苦。
　　见老伴儿漠着一张脸，叶奶奶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这老头子，当个兵这么多年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甭管你在外边多么威风，别把那副样子给我带回来，我的孙女儿我来教育，你可别操那心。你啊，还是天天找那帮老爷们儿下棋去吧，疏雨丫头的事儿，不知道就别管。”
　　说完老爷子脸更黑了，却也没再说些什么，哼了两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其实也就是跟她怼几句而已，这么多年了，这个家里里外外哪样不是她操持着走过来的，疏雨那丫头虽然个性冷淡了些，但脾性倒也像极了她奶奶，是个有个性的主儿。且从小到大，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在校成绩优异，在外也没惹事，顺顺利利的，挺好。
　　要论这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跟隔壁那家的坏小子走得太近，那小子打小心眼儿就多，古灵精怪的，整天惹是生非，没个正形，疏雨丫头还就喜欢跟在那小子屁股后面跑，就担心给带坏了。
　　不过还好，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坏的趋势。况且，刚听周老头子说，周家那小子昨天就毕业旅行去了，要开学才回来，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他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没有坏小子来招惹他孙女儿。
　　“老周家那孩子真出国旅游去了？”叶奶奶问道。
　　“可不是，昨天才出去的。说是去好几个国家，跟一帮子年轻小伙儿一起。”
　　那帮小子，叶老爷子见过几个，就跟周嘉佑那家伙一样，蔫儿坏。
　　说起来，这家属院年轻小伙子里头，还就数老陈家那小孙子最出色，从小到大都是人中龙凤，今年下半年就读大二了，上的还是全国最高学府。只不过，那家伙性格清冷许多，也不怎么爱说话，跟他家疏雨丫头一样，内敛得很。
　　军人出身的叶老爷子，性格强硬耿直，说一不二，向来不喜欢迂回百转的那套作风，因此对几个年轻人的感觉大为不同。
　　毕竟在他眼里，从小就调皮捣蛋，长大了也没让人多省心的周嘉佑可不是什么好小伙子，纵使人品没问题，但小伙子整天嬉皮笑脸，不懂规矩。反观陈家那位，从小就跟他家疏雨丫头一样，在班上名列前茅，人又低调，不爱出风头，每次几个家庭聚会时，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的样子，深得他的赞赏。
　　想到这儿，难免觉得可惜。当初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关系好得不得了，尤其是疏雨丫头总爱跟在陈翊安那小子身后，拉都拉不回来，就这样陈老爷子还跟他打趣说干脆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好了。
　　虽是笑谈，但心里确实有些别的意思。
　　可谁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俩小孩疏远了，丫头也不爱过去串门了，倒是常爱往东边那家跑，跟着周家孙子吆三喝四的，别的没学，那娇纵的脾气倒是见长。
　　老头子突然叹了口气，起身将一滴不剩的碗拿到厨房去。
　　叶奶奶手里拿着报纸，戴着老花镜慢慢看，头也不抬地说道：“回头丫头可别在丫头面前提起这事儿，不然那姑娘又得难受了。”
　　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没给吃过苦，这眼看着就要栽在周家那孙子手里，偏生人家小伙子对她没那意思，小孩子看不懂，大人可都看得分明。
　　这俩人性格不合，压根就不是一条路上的。
　　高考完了那天晚上，疏雨丫头说是去参加班里的聚会，回来以后脸色差的不行，看那小脸上隐隐还有泪痕，上了楼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了，第二天早饭怎么叫也不起来吃，中午下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那丫头不说，叶奶奶也明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人啊，一看就知道了。肯定又是在隔壁小伙子那儿受了冷落。
　　以前两人关系好，就跟兄妹似的，看不出别的意思来。
　　就这半年来，看自己孙女每次提到周嘉佑脸色都不太正常，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碍于小丫头的面子，又考虑到还有几个月就得高考了，才没坦白跟她说。
　　4月份那会儿，某天回来也是脸色难看的很，打电话给她爸说不参加高考了，要出国留学，当即就跟她爸在电话里吵起来了，哭的梨花带雨的。
　　后来她妈专程回来跟她聊了很久，老太太也劝了好久，才勉强答应高考完再考虑这事。
　　不过看这样子，出国留学是没跑了。
　　老太太心里不是滋味。
　　论样貌家世，她家丫头哪样差了？就是看脑袋瓜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但人家小伙子就是没那想法，能有什么办法呢？
　　感情这东西啊，说不清楚，看不对眼，再百般努力都白费。
　　老太太琢磨着，得找个时间开诚布公地跟姑娘谈谈，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叶老爷子没说话，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算了算了，老太太摇了摇头。
　　………………………………………………
　　等到下午4点多了，外头的太阳还没歇歇的意思，还是火辣辣的，直直灼着地上，看的都难受。
　　叶奶奶刚看完这两天的报纸，慢慢悠悠地摘了眼镜，将报纸仔细叠好，起身，放到房间柜子里整整齐齐码好。
　　叶老爷子在客厅看电视。
　　老太太刚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叶疏雨从楼梯走了下来，一身粉色居家服衣服打理得好好的，齐耳的短头发半分没乱，除了眼睛还是微微发肿之外，看不出其他来。
　　老人家语气温和：“睡醒了？热不热，厨房冰箱里有我中午熬的绿豆汤，自己去盛。”
　　完了又特意补充：“方才你爷爷我都只给他喝了一碗，还有好多呢我都给你留着的。”
　　叶疏雨摸摸略微浮肿的眼皮，还有点懵。
　　她明明记得的，自己刚还在教室午休呢，怎么转眼就到了个陌生地儿，还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还有，她面前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是谁来着？
　　叶疏雨怀疑自己午休睡昏头了，脑袋晃了晃，定睛一看。得，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景。
　　唯一不同的便是，老太太见她摇了摇头，以为她又不想吃，默了默，还是说道：“丫头，你跟奶奶来房间里，咱俩谈谈，关于……你跟嘉佑的事儿。”
　　呃……
　　叶疏雨还是一脸懵逼地挠挠头。
　　她是叫叶疏雨，也是短发，身高体型都没差，刚在卫生间里看着连外貌都没变，但就是换了场景，眼前的人也变了样儿。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了？
　　叶疏雨心里满是疑问，知道眼下也不是该问的时候，只好见机行事，跟在叶奶奶身后进了房间。
　　叶奶奶拉着她手坐下，腹中打了遍草稿，才意味深长道：“疏雨啊，奶奶知道，你对嘉佑，是有些想法的。奶奶也是过来人了，都清楚，也知道你心里顾忌着，没跟人说。不过今天奶奶打算开诚布公跟你谈谈……想了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对嘉佑那孩子是到哪种地步了？”
　　一段话，说的郑重缓慢，也语重心长。
　　尽管叶疏雨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老太太，但也被她和蔼可亲又带着深切关爱的话语感动到了。
　　只不过……
　　嘉佑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嘉佑，周嘉佑………这不就是她中午才看完的那部小说的男主角吗？
　　叶疏雨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午睡前刚把那本同桌推荐的青春甜虐小说看完了，为此还贡献了不少眼泪，把同桌都吓了一跳，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说起来也是有趣。
　　叶疏雨正读高中，从小喜欢看书，所有种类，几乎是来者不拒，所以也看过很多言情读物。
　　但她看不得虐文，一看就哭得停不下来。
　　而且叶疏雨还是个实打实的“男二控”，每次都恰巧喜欢上书中深情专一却爱而不得的男二。所以几乎是每次看稍微虐心一点的小说，都被被男二吸引去，然后眼睁睁看着男女主相爱相杀，最后作得一手好死的男主还能抱的美人归。
　　每每这个时候，叶疏雨就止不住地眼泪流。
　　这两天同桌给她推荐的就是这种类型的小说，本来是不准备看的，怕又站错cp，结果同桌卖力地安利给她，还说这部小说里男女主以及男二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不存在先来后到，所以站错cp的概率很小。同桌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告诉她：“我敢跟你保证，男主就是陈翊安。”
　　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
　　越看到后面，叶疏雨越心疼。尤其是因为自己恰好跟小说的女主同名同姓，所以代入感特别强，然后就一直被作者君虐，被男主虐，最后TM竟然还能和男主在一起。也是醉了。
　　等她饭都没吃，看完了，质问同桌的时候，才被告知那货根本就没看完这部小说，结果自己猜错cp了，还来整她。
　　气的叶疏雨哭着把同桌打了一顿。
　　后来老师来催午休了，才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入睡。
　　仔细说起来，其实也怪不得叶疏雨的同桌。
　　这部小说十多万字，不算短，前期剧情发展很慢，作者讲了很多几个主角小时候的事情，其中男女主和男二都有很重的戏份，男二和女主的对手戏甚至超过了男主，让人看不出谁是主角。
　　书中三人都是青梅竹马，男主周嘉佑从小父母离异，几乎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缺乏父母的关爱，所以性格有缺陷，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捉虾调皮捣蛋的事情没一件是没做过的。而且，这家伙脑袋瓜很聪明，坏点子多是他想的，从小就学会呼朋引伴跟人称兄道弟了，一直到长大了人缘还好。
　　这人缘呢就包括同性缘和异性缘。
　　周嘉佑的两种人缘都很好，对男生有哥们义气，对女生就是格外关照，来者不拒，也不像别的小说男主一样，跟其他女生保持距离，只对女主一人好。
　　在周嘉佑眼里，女主就是哥们，很特殊的那种朋友。不懂感情的男主一直以来都知道女主是不可取代的，所以就算他中二时期前后交了很多女朋友，听了很多那些人对女主的不满和嫉妒的话，他都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女主的感情，也没有跟她就此疏远，两人就这么一直保持着比兄妹还亲近的感情。
　　直到女主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最好的“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