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春去》千墨凝香

1、出逃

　　七月流火。
　　大街上，骑黑马裹藏青色头巾的人一脸大汗，伏在马背上，两腿夹紧马肚子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
　　倾刻之间，李府乱作了一团。
　　“夫人，赶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忠厚老实的管家焦急地催促哭成泪人的李夫人。
　　“老爷怎么办？”
　　李夫人实在不忍心丢下丈夫自己去逃命。
　　送信的人连忙说道：“夫人，这是老爷的旨意！你难道一点血脉也不给老爷留下吗？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夫人抹掉脸上的泪水，接过丫鬟收拾的包袱，一咬牙说道：“走！”
　　李夫人带领儿子刚从后门逃走，李府便被官兵团团围住。他们把人聚在一起挨个查看。
　　“禀大人，李夫人和小公子不见了！”
　　“追！”
　　一路兵马顺着大路追了下去。
　　送信的人名叫马桥，是李老爷的心腹。他骑马带着夫人和公子极速向南奔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抖马缰绳，又向西疾驰而去。
　　官兵追了半天没追上，便回衙交差去了。于是，捉拿犯人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又过了几天，据说逃跑的夫人和小公子被抓住了，不日便被砍了头。

　　三人骑着马一直跑到天黑，才在一个山脚下叫清溪的镇子里停了下来。他们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小儿还好，李夫人下了马几乎不会走路了，一路颠簸让她腰酸腿疼，勉强吃了晚饭到房中休息。可是还不到一个时辰，李夫人就感到一阵一阵的肚子疼。
　　马桥随小二着急忙慌地敲开了郎中家的门，请他为李夫人医治。谁知把过脉后，那郎中说道：“夫人动了胎气，需要好生调理，千万不可再过度劳累了！”
　　“什么？动了胎气？怎么可能？”李夫人大吃一惊！
　　那郎中一看李夫人自己居然不知道怀孕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李夫人的月事向来不准。这次距离上个月又过去了五十多天。这种情况她早就习惯了，这次没想到竟是怀孕了！
　　郎中走后，马桥赶紧去熬药。他便熬边想：老爷李献之身为朝中二品大员，竟遭人诬陷被斩首，而夫人却有了身孕，这是不是老天的垂怜？
　　李夫人吃过药睡了。天明的时候她感觉好多了。
　　吃过早饭，马桥来到夫人房中。
　　“夫人，您的身子不宜再劳累，我们就在此处买一处院落安顿下来吧！”
　　李夫人点头答应：“好，你去办吧！”
　　慌忙中没带什么东西。管家和丫鬟收拾的包裹里只有几百两纹银和一些珠宝首饰，想来也足够他们在这个小镇上买处宅子过上好几年了。不到半天的功夫，马桥便买下了一处院落，置办了一些家具，把夫人从客栈里接了回去。考虑到夫人会越来越不方便，马桥又到集市上买来一个丫鬟专门伺候于她。
　　不久，夫人让马桥去京城打探老爷的消息。于是，马桥便骑上马直奔京城而去。
　　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李夫人和儿子李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在马桥买来的丫鬟翠儿忠心耿耿，李夫人把她当妹子看待，于是，姐妹二人便携手度日。眼看就要坐吃山空，李夫人便用五十两银子盘下了镇上的一个布庄，又雇了两个小伙计，自己亲自操刀弄剪做起了服饰生意。
　　半年后，李夫人生下了小儿子，取名李回。

　　十年后。
　　清溪镇的私塾中。
　　王老夫子背着双手，神色凝重地来回走动。房间一角的书桌旁，站着一位身穿青色长衫头戴银丝冠的俊秀少年郎，正在背诵老夫子留下的课业。
　　“仆闻，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
　　老夫子听着，右手捻须嘴角含笑。旁边一个总角小儿郎伏在桌子上偷偷地翻看一本画册，怕夫子发现，不时地扭过头瞄上一眼。
　　这位清秀的少年郎便是李家大公子李然，一旁的小儿是小公子李回。李然今年十六岁，聪慧过人，是老夫子的得意门生。他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单等来年春天去京城参加科选金榜题名了。
　　只从李然中了举，县老爷多次登门探望。虽然李夫人是一介女流，但经过十余年的打拼，李府一跃成为了当地富户望族。于是，李夫人不再轻易抛头露面，一切交由贴身丫头翠儿打理。八年前翠儿与秀才魏善清成了亲，夫妻二人共同承担起李府的繁杂事务。五年前，李夫人当众宣布魏善清为大管家掌管对外一切事业务，翠儿负责府内杂务，正式把李府交到了翠儿夫妇的手上。他们二人激动不已，对李夫人感恩戴德越发地尽心尽力。不久，李夫人又和翠儿结拜成姐妹，翠儿和魏善清更是把李府当成了自己的家，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翠儿升了女总管，魏善清又置办了四个小丫头两个婆子三个小童供差遣。目前，近身伺候李夫人的丫头是粉儿和慧儿。她俩聪明伶俐，深得夫人的喜欢。
　　二公子李回已经十一岁了，现跟着李然上私塾。他从小就调皮顽劣不用功，令夫子十分地头疼。
　　这天刚下学，李回就急急忙忙跑回府里，把书包一扔，拿起自己做的弹弓就往外跑。原来他在回来的路上，听说池塘边的垂柳树枝上，有一个浑身翠绿，叫声特别婉转好听的鸟儿，于是，他便心心念念地要去抓住这只鸟来玩。
　　夫人一看，连忙派贴身伺候的丫鬟小红跟了上去。
　　这小红原是夫人手下的丫头，年岁大一些，又比较成熟稳重。小红一路小跑，追了半天才勉强追上。
　　李回几乎把池塘边的柳树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个通身翠绿的小鸟，于是，便气忿不平。他看准了那个对他说谎的人，偷偷地捡起一块土坷垃放在弹弓上射了出去，把那人的头打得鲜血直流。李回一看闯了大祸拔腿就跑，没想到竟慌不择路，掉进了池塘里，吓得不会水的小红也跟着跳进水里。最后，他们两人被人捞上来送回了李府。
　　李夫人正在后院做女红，闻听小儿子掉进水塘里淹着了，吓得两腿直打颤。
　　翠儿立即找来郎中去救治。郎中回道：“没什么大碍，受了点惊吓而已。我开两副安神的药煎服，然后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了！”
　　第二天，李夫人早早来到李回的房中，冷下脸来喝道：“跪下！”然后取来家法把他教训了一顿。
　　翠儿赶到的时候，夫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泪水盈盈捂着屁股喊叫的李回。贴身丫鬟小红也被夫人训斥思过去了。
　　“小少爷，以后你都改了吧！你看你哥多懂事，从来没有惹过夫人生气，你应该多跟他学学！”
　　翠儿一边替李回上药膏一边劝说。
　　李回雪白的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嘴里却不服气：“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哥哥会的我也会！”
　　翠儿笑了：“呦呦，真的吗？大公子明年就能中状元，你能吗？”
　　李回受不了别人的轻视，倔强的小脸憋得通红：“我秋后就去参加州试，也拿个举人回来，看你们还敢轻视我不！”
　　翠儿拍手道：“好！小公子明年若能中个举人回来，我就把我祖传的宝贝给你！”
　　李回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珠问道：“翠姨，什么宝贝？”
　　翠儿伏在他耳边说：“九眼天珠！”
　　李回把小嘴一撇：“我当什么呢？原来是那个破玩意儿！”
　　翠儿一愣，“什么？你说那是破玩意儿？你知不知道它是我家祖传的宝贝？还是一个得道的高僧给的？它可神奇了！能保佑你百年好运逢凶化吉！”
　　翠儿用右手指一摁李回的额头：“你呀！我这件宝贝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就连夫人都不知道呢，你还嫌弃上了！你不愿意要，我还不舍得给呢！以后丫丫长大了，我送给她当嫁妆！”
　　见翠儿不高兴了，李回的眼珠子滚了几滚。翠儿的女儿小丫丫已经八岁了，胖嘟嘟的惹人喜爱。李回最爱逗她玩了。每次见她都会把她的小脸揉圆搓扁摆弄一番。丫丫也非常粘李回，经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喊着。
　　李回一听翠儿要把丫丫嫁出去给别人，立马嚷道：“翠姨，我不让丫丫嫁给别人！”
　　翠儿笑了。她看着仙童般的李回打趣道：“丫丫是个女孩子，女孩子长大了就得找婆家就得嫁出去！”
　　李回急了：“我说不就不！丫丫长大了让她给我当媳妇！”
　　翠儿闻听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她疼爱地嗔了李回一眼：“你这孩子，就会胡说！”
　　李回急得小脸红了又红：“我不胡说！我就要丫丫给我当媳妇儿！”
　　翠儿一看李回拗上来了，只得敷衍道：“好了，好了！你要记得好好读书，尽早中个举人回来才行！”
　　李回坚定地点头：“嗯，我会的！”
　　“好，我相信你！你先养着吧，养好了赶紧去学堂！”翠儿无奈地笑着哄李回。
　　李回见翠儿答应了，安心地趴在床上睡了。
　　翠儿等李回睡着了，便起身去上房劝说夫人。
　　李回是她从小抱到大的，就像是她自己的儿子一般。男孩子调皮大都天性使然，犯不着下狠手责打。看见李回的屁股都被打出血了，翠儿很是心疼。
　　翠儿刚出去，小丫丫就偷偷地溜进了李回的房间。这丫头穿一件粉色的衣裙，带了一个银项圈，上面缀了四个小铃铛，一走叮玲作响。她听娘亲说夫人用棍子责打李回哥哥的屁股，就吓得不敢出房门。等了半天见没人言语了，才偷偷跑来看李回，还拿来了自己爱吃的桂花糖糕。
　　丫丫蹑手蹑脚地走到李回的床前，见他趴在床上不吭声，以为他快死了，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她边哭边摇李回的胳膊。
　　李回刚睡着，便被丫丫的哭声惊醒了。抬头一看，丫丫的鼻涕眼泪蹭了一脸。他一把拉住丫丫的手：“不许哭！”
　　丫丫一看李回活过来了，立马不哭了。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
　　“哥哥，你没死？”
　　李回伸手为她抹掉眼泪：“我不会死的！”
　　丫丫立马笑了。她伸出肥嘟嘟的小胖手：“给你，糖糕！”
　　李回接过去塞进嘴里，命令道：“上来，陪我一起睡觉！”
　　丫丫“哦”了一声爬上床去，也学着李回的样子，头枕着胳膊，两只大眼睛滴溜圆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李回见丫丫睡了，伸出胳膊揽过去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