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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时不待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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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天井一方,有湿气,空蒙如薄雾,散漫似轻烟。
明月照人的景象从来都是人苦,苦中带着孤独。
箭在弦,弓紧握,手却在抖。重拾一把力,慕容冲暗暗心语:如果上天怜我便让我射中苻坚。手轻提,一股力道訇然冲开。放下弓,才见射离了靶心很远。踉跄几步,心有不甘便又拿起弓箭,嗖——嗖——嗖——连发数箭都无一命中。停滞一刻,慕容冲失神地望着那不远处的草心箭靶,缓缓跌坐在地。四下寂静无人,想大吼一声却又被这无声的静谧束缚得无所适从,想流一滴眼泪又怕这点滴的声音震碎胸中仅存的勇气,打破那不敢逾越的某些东西。
在慕容冲看来,流泪既是可耻的,他早已想好宁死不再屈服,但当每每面对苻坚时又不由自主的缺少一点勇气或者是别的什么。
月光有慑人的寒气,直逼人肺腑。孤独的力量往往无限宽广,但需要孤独的人自己给予。
重拾起弓箭慕容冲站起身来。弓弦绷紧的竖影渐渐略过白皙的脸旁,握得发白的关节有些刺眼的还在微微的抖。慕容冲喃喃恨道:“苻坚……”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手稳住那发白的关节,一手又大力的扯住他那只拉弦的手,慕容冲猛地回头,对上了苻坚的脸,确切的说是额头对上了青灰色的下巴,胡茬轻轻地扎在他额上。正要开口却被挡了回来,“射箭不能分神,眼睛盯着靶心。”
“射。”
箭“嗖”的一下飞出去,屏住呼吸,透过弓影慕容冲看到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片刻,见慕容冲还依旧直视箭靶,眼神甚是严肃。便好笑道:“怎么,还想再射一次?”话音刚落便抽出慕容冲背上的箭仔细替他架好,笑道:“这次自己来。”
说时迟那时快,倏地慕容冲一个转身,箭直指向苻坚横在眼前,箭尖仿佛被放得很大很大凝聚的寒光,近在咫尺。苻坚没有后退,看着慕容冲的眼睛,笑了笑:“冲儿既然这么恨我,就射吧。”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苻坚含情脉脉的眼神在月光下熠熠闪动,诚恳至极,好像真是在认真的告诉自己:如果恨他,就杀了他,不要有顾虑。看着这样的眼神任谁也会暂时忘却些什么,慕容冲的手又开始抖动起来。
苻坚轻轻叹了口气,用好似在教一个总也记不住要领的孩子似的口吻道:“别分心,手不要抖。眼睛……”
“你闭嘴!”慕容冲大声吼道,却抖动得更是厉害起来,一只拉弓的手极是费力的使劲,“你若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射死你,这么近的距离对我来说没有难度。”慕容冲恨恨道。
苻坚很听话,果然闭口不再说了。
“我燕国拜你所赐的一切,今天都让你还上。杀了你为燕国报仇。”
“冲儿…”
“闭嘴。”
“冲儿!”苻坚吼道:“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出得了这王宫,出得了王宫你出的了秦国么……”
“我没打算出去!我被你玷污,就是出去了也没脸活着回燕国,杀了你,然后自尽给燕国的列祖列宗谢罪。”
“我不许你死,我死可以。”苻坚急道说着便要上前抓住那箭。
“不许走近!”
苻坚马上停住脚步道:“好,我不走近。冲儿,我死可以,你不能死好么?你想想你的皇兄慕容暐他一定也不希望你死……”
提起皇兄慕容冲便有些失神,为什么这么久他不来救自己,难道忘记了之前的约定吗?忘记了他有个弟弟?还是事情败露了…他……?
一个失神,苻坚便抓住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上前去抓住慕容冲手里的弓箭一把丢在地上。却不知慕容冲也是反应灵敏,手腕一甩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把匕首,就在苻坚看见后欲要夺下之时,插进了自己怀里。
血立刻湿了大片衣衫一滴一滴的淌下来。慕容冲倒吸一口冷气,本能的退后,紧盯着苻坚小声呢喃着:“来人,来……”
“不要喊人,不要!”他的声音沙哑,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来的。慢慢地直起腰身用一只手按住伤口,“没事,只是刺到了手臂,没有伤到要害。”苻坚盯着呆立在那的慕容冲,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神儿,想起他要喊人时的样子便笑道:“想杀天王,还能喊人?!”苻坚一句话像是捅破了慕容冲心里的什么东西,说不出来。就好像原本一个完美的一样东西被人捅破了,倒出了里面的东西,当你仔细看去,却又发现原本这个完美的化身就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东西,捅破的是这块,拼回去的还能是这块吗?慕容冲愤然看向他却又无言以对。
苻坚也不敢在此时多招惹他,收起笑容用极为温柔的口吻哄道:“好了冲儿,闹够了回去吧。在这站着迟早要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的,被发现就不好办了。”
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在离西宫不远处苻坚对他说:“把你的袍子给我披上,别让宫里的人看到。”慕容冲不说话,心道这苻坚倒还真是心细,解下袍子便递给他,见他还是手捂着臂膀看着自己,却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只好不情愿的再给他披上。
挥退宫内的侍从,诺大的西宫里只剩下苻坚和慕容冲两人。解下袍子慕容冲才真真的看清苻坚的衣袖———满是血迹,几乎无一处还是衣服的本色。
“宫里有药在里间,拿些止血的。”
顺着苻坚费力抬起的手指的方向走去果然找到了些药材和包扎伤口用的布。再回去见苻坚正在吃力地脱衣服,放下药便走开了。苻坚都由着慕容冲,自己身上的伤自己知道,不严重便也不想难为他为自己上药。
坐在不远处的慕容冲却是不知所措,他想他死,自己却又下不了恨手,担心他的伤又不愿意要他知道。不——不应该是担心,我不会担心他的,慕容冲马上纠正了自己心中那轻飘飘又略有滋味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坐立不安,不管了,只是回头看一眼,若伤得不重也好让他早些回去。
他缓缓回过头去,却看见原本坐在床边的苻坚,现在静悄悄地躺在床上,一个看似很不舒服的姿势躺着。慕容冲走上前去想看得真切些,却见苻坚伤了的手臂随意的瘫在床榻上,血阴透一片。还不止这些,原来确实也伤到了小腹,刺入怀里的一刀虽然被他用手臂挡了下来,但毕竟太锋利还是多少伤到了一点。
他轻轻摇了摇苻坚,他是流血过多昏过去了。
怎么办……
是叫人找太医还是自己动手?不能叫人,苻坚是对的,若是可以让人知道,他便在被刺伤的时候就可以喊人。但这对自己没好处,他会立刻被抓起来,然后满朝文武都会知道,他们会以此为借口一并除掉燕国所有人。皇兄的计划就……想到这慕容冲也不再多做思考,便给苻坚止血包扎伤口,小腹上的伤只是擦破点皮肉,最严重的还是手臂上的深深一道。
苻坚真是强壮自己许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包好伤口的苻坚托上床榻,取来一条锦被又给他盖上,不料却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醒的……”
苻坚笑而不答,似乎也是很疲倦,一双眼却不离眼前的人。
“你醒了就走吧。”
苻坚听罢蹙眉,赌气似的说:“你让我这个样子走哪去?我今晚就在这儿,哪也去不了!”忽而又笑道:“冲儿,包扎的功夫比射箭好。”
“你……”慕容冲又气又急,说不出滋味,看看苻坚身上,又看看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便要伸手扯开白布。
苻坚急道:“不要,不说了。”
“过来躺我旁边,好么?”苻坚略带征求的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
慕容冲不动,也不回应什么。
“夜深了,你准备就这么坐一晚上。这也没别的地方可以睡,你要是不愿意,我走便是。”说着话便要起身,不耐牵一发而动全身,伤口疼得让他动不了。
“你还是好生躺着吧……要是不愿意在这,大可以现在喊侍卫把我抓了,你就一个人躺哪都行。”
苻坚笑笑,摇头闭上眼,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