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1 感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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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等踏入此地的人舍弃一切希望吧
——但丁《神曲》
“大小姐。”
盈从睡梦之中骤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车子的沙发上，车毯上洒满果仁。世奕俯下的身子挡住了车外的黑夜，他正用一只手捡拾着满地的果仁，另一只手撑在车顶上，素白的衬衫压出褶皱的纹路。
她在男人手掌的温度中回到现世里。仿佛是要看清自己的存在般缓慢的眨了眨眼，望着手心里薄薄的那一层汗水。
我一直在车上——？刚才只是睡着了，是这样的吧，身上的热度还是那样的真实。
明明一直都在这里——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那如此真切的又是什么呢。梦吗？还是某段想要回避故而埋藏于心底的记忆？
“要等一下再从车里出来啊。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晚上还是会很冷的。何况是刚睡醒呢。”
那语调令人安心到想要忘却煎熬于业火之中的恐惧。她定定神，这不是发呆的时候呢，不愿意让这个男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于是盈悄悄抹掉手心里的汗水，顺着世奕牵引着她的手，从开着暖风的车里迈进暗夜。
一切都正常不过。我的名字是殷华盈，绝不是什么没有名字的少女。绝不。在刚才的那个梦里死掉的只是不知名的某人——就算是我也无关紧要。现在我正活着。而且要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她这么悲哀的想。
但梦中的那个女孩，她所叫出的那个名字依然萦绕于心头。紧紧缠绕，紧紧缠绕，或许会这样纠缠到永远。
如果那个下一刻就要被我们杀死的人是你的话——
她感到血液中瞬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冰一般，升起的寒冷四处扩散奔腾，迅速的刺入骨髓中。但最让她害怕的，是那种寒冷之中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狰狞地盘踞在心里的——无情的快感。
“怎么——是冷吗？”
男人回头望着从思绪中如梦初醒的她，红色的双眸如深潭一般映出自己摇摆不定的倒影。他脱下披在身上的黑色夹克递给她。
“唔——谢谢。”
她将余温尚存的衣服裹在身上，但那种寒冷仿佛是印在皮肤上的纹路一般无法消退。或许是因为那挥之不去的恶意的想法，又或许是因为世奕望向她时，眼中那种飘摇不定的光。
——这样的我，绝对不能暴露出来。特别是，在这个人面前。
她收敛起心神，将无法对人言说的过去和梦境藏匿进心中，跟随着世奕走进那间如崩坏的玩具屋一般破烂不堪的建筑里。
世奕走在盈的身前，眼神漫不经心的拂过四周由肮脏的棕色和灰色构成的单调景象。手却一直放在露出一角的贝雷塔上，泛白的骨节更能看出手指一直在暗中发力，紧紧地握着枪柄，随时都可以做出射击的反应。
每当盈看到这样的世奕时心里都忍不住在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呢。漂亮的容貌，卓绝的枪法和体术，还有这样一丝不苟的侦查与分析能力，以及这种近乎残忍的冷酷。
我和这个人，绝对无法成为同伴。
但世奕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盈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停在三楼的一间屋前，“就是这里吧。”
盈一开始不知道世奕何以这么笃定，直到她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看见那间屋子的门开着一条细缝，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门缝投射出的阴影下像大地痛苦的挤出来的斑疮。
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在城郊的城郊，几乎就要离开安全区了。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的人，如果没有和大多数家伙一样奄奄一息，或者变成可怖的怪物，都应该有着十分谨慎的生活习惯，开着门不锁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呢。因此这里面多半有异常。
世奕一脚踹开门，盈知道他不是不在乎里面有什么人才这样肆无忌惮的使用暴力，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知道。
所幸，弹开的房门并没有撞到什么人。
满地家具的碎屑，从天花板上坠落破成碎片的吊灯，和依附于其上大团大团赭红色的肉块，就构成了映入他们眼中的全部景象。那肉块的颜色和形状都像极了甘甜的桑葚，只不过在鼓起的小团间缠绕着如血管般扭曲而不断蠕动的黑色纹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肉块所附着的地方，早已被绛紫色的血染红。
恶臭和极端诡异的画面让盈迅速的捂住了鼻子和嘴，下意识地便想要哭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是害怕，而是因为那些东西…太熟悉了。
世奕脸上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的杀气，快速从黑色制服的内衬里掏出两个小注射剂，将其中一瓶抛到身后的盈手里。“DMSO—CTX溶液，”世奕低吼，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恼怒，“过敏反应是心脏神经官能，现在就注射！”
游动的枯树枝般的黑色物质已经爬到了他们脚下。我根本用不着这个。盈一脸痛苦地看着世奕飞快地拔出针管注射进裸露的上臂里，偷偷地把那瓶应急缓冲剂丢了出去。
后者并没有关注她的动作，只是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屋内的画面。他的紧张感已不见，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愤怒。
“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居然今天才立案处理，混蛋。”世奕把空的注射器狠狠地扔到一旁。玻璃炸碎的声音让盈禁不住心里一颤。
世奕将枪横在胸前率先迈进屋内，追寻着那些蛇一样蜿蜒的物质的流动，皮靴踩在肉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盈紧跟其后。紫黑色的血块随着步伐被不断地挤压出来，盈强忍着无边无际的酸楚，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身前的那人。
为什么和别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为什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却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种可怕的感觉，并非恐惧，也并非厌恶和难过，而是……
她的思绪在冷不防撞到世奕身上的时候骤然刹车。两人一起停在卧室的门口，却没有一个人走进去。
那张床的栏杆上用铁链栓着一个——类似于女孩的物体。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由紫红色的肉糜填充的玩具熊，被什么人从头部横切了一刀，从身体里鼓出来鲜血染红的棉絮，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生长，争先恐后地从人体裂开的缝隙中掉出。一个男人跪在她身后，用勺子和刀不断地将那些非正常的肉块和黑色物质剜出去。
盈的胃部泛起一阵难以忍受的搅动，脸如死灰地弯下腰去。明明，连闭上眼睛都是那恐怖恶心到极致的画面，身体的反应却是这样的——。
就连世奕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惊骇的色彩。两个人面对这过分诡异的场景都被震撼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去阻止。
男人从手中的“工作”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们，发出已经不似人类的尖厉叫声。
“别过来——！就差一点就要成功了！不管是谁都别来碍我的事！滚出去！”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被铁链控制住的东西则受惊发出一阵呜噜呜噜的声音，仿佛有浓稠的鲜血在嗓子里痛苦地翻滚。
世奕的失态只有一瞬间，他的眼中很快就被阴冷的光芒取代，手中的贝雷塔直指向被秽物围在其中的两道身影，“那么做是徒劳的，白痴。”他的口气里丝毫不见怜悯，只有鄙夷和不耐烦，“她的身体已经成为了β变种的苗床了，这种物理手段根本无法阻挡β变种在她体内增殖和繁衍。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让开。”
男人则是以一记尖叫回应他。
“她没有成为苗床！不可能！她没有成为寄生体——她——她只是暂时感染了热病，只要把这些东西都弄出去就没关系了！没关系了！”
居然连寄生体这样的名词都清楚，知道的可真多，想必这女孩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感染了，才会做这样多的了解工作。盈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女孩非死不可，已经成为了繁殖如此活跃的苗床…一定很疼吧？头颅都被因病毒侵蚀而坏死的巨型细胞团炸开，却因为是病毒的苗床而无法死去，身体还在不断地生长、坏死，然后被外力毫不留情地切下来…
那块巨大的，仿佛用血与肉点缀拼接而成的异物中间突然裂开了一道微笑，自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回荡着揶揄和嘲讽，将整个空间绞紧至窒息。
你不想尝尝 吗这样好的食材
那声音直向她迫近，仿佛连原本的疼痛也突然置之度外，濒死的双眼突然放大，将她惊惧的表情映成狰狞的魔像。
快点吃掉我毁灭我超越 我因为你是
“切下来就没问题了？”世奕嘲弄地瞥了一眼还在不断钻出的肉块，“真好笑，这是自从崩坏3要开放希儿的角色卡以来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她都成为苗床了，早就不能算是人类了，她产下的孩子们可都要堆满你家了哦？”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声音也逐渐变得笃定和冷酷起来，“再不让开就连你一起杀了，还不赶紧从白日梦里醒过来？”
不是的。并不是什么白日梦。面对这样的事态，怎么会有人不知道一切早已无力回天呢。之所以还那样执拗地想要拯救，只是不想放弃希望啊，是因为做不到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重要的人死去，自己却成为幸存者。
比这现实更悲哀的是我自己啊，因为所有悲伤的剧情，我都那样…感同身受的了解。
几乎是在世奕扣动扳机的同一刹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男人终于癫狂地爆发出来，将刀子以及手边的一切东西向世奕的方向扔去。绑在床上的女孩因撞击声和子弹爆裂开的声音发出浑浊而嘶哑的叫声，如濒死的虫般疯狂地扭动着。盈被反应迅疾的世奕一把揽在身后，面对漆黑的墙壁，内心也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在那黑暗之中，身体正鸣响着异常的旋律。
那男人扔来的东西砸到盈的肩上的时候，她不躲也不闪的顺势倒下去，让疼痛将她从心中逐渐展开的，混沌狼狈的世界中抽离。但是世奕勉力扶住了她。她在摇摇晃晃中看到那怪物临死前的最后一息。怪物小姐不挣扎也不哭闹，仿若知天命的样子。已经放开了她的世奕正在倒空弹夹，填进对β变种专用膛弹。那一瞬间她捕捉到它的眼神，明明已经在地狱的边缘摇晃着，却还充满那样多的讽刺，让人无比的愤怒和……饥饿。
连自己的欲望都无法面对的魔女真劣等啊
令人倒胃口呢
然而世奕的子弹很快便飞射了出去，血肉爆裂开来的声音与惨叫重叠成毫无美感的休止音。与怪物的形象完美契合。她在布满干涸的血瘀的床单上，像脱水的鱼那样扭动着，露出石榴一样饱裂出红红的果实的腹部。
那些随着她垂死的挣扎被甩出去的籽粒，由于未完成分化、没有得到生殖能力便脱离了母体，很快便失去了生命。但盈却仿佛看到它们如地狱中通红的蠕虫般逐渐向她靠拢，呼唤着她加入一场盛宴。
不要……求求你……我不能……我才不是怪物……别靠近我……
直到胳臂被自己掐出青紫，她才从噩梦般的幻觉中醒过来，跪在只有自己能望见的地狱边，看着重新聚焦在瞳孔中男人的背影泪如雨下。
世奕收起枪套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自己的头发。他自从16岁起，就一直蓄着头发把它留到接近腰间的长短，所以如果被血弄脏了，洗起来可要很久才能干呢。
他转过身看到盈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恍恍惚惚，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仿佛迷路在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空间里。她总是这样，只一味跟在自己的身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偶尔还会带来麻烦。
但是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话，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大小姐，醒醒。”他伸出一个指头在她眼前晃晃。少女鼓起腮帮认真盯着他的样子让他感到一丝笑意，“又在发呆了？在这种状况之下？”
“嗯……对不起。”盈连忙揉了揉眼睛以躲避开世奕的视线，闭上眼令黑暗涌入的那一刻，却看到面前青年漂亮的面容与方才爆裂出血块的怪物在眼前交替闪烁着，摇曳出令人恐惧的不安。
“没关系啊。”他微微一笑，敏锐地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失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容貌能令多少人抑制不住的心动。就算是她也不例外，他内心泛起一丝冷笑。
他做的第三件事是掏出手机给怪物的尸体拍照。“任务报告现在需要图片证据了。”捕捉到盈惊惧的眼神的他这样解释，“我可没有什么变态的爱好啊。”
等到他们把车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世奕有些心烦意乱。盈在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忽略掉自己脱下来的西装她也没有盖上的事实。一定是因为太困了，就是这样。
盈在卧室里换着睡衣。他翻找着她睡觉必需的道具。香薰蜡烛，柔和的鹅黄色光芒的小夜灯，睡眠专用的舒缓轻音乐。这一切都少女的可爱。她害怕黑暗，但男女有别，总不能和世奕睡在一个屋子里，所以每天晚上都需要这些东西才能换来一夜好眠。比起关心为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还会像小孩子一样怕黑，他只关注她怯懦着犹豫着小声提出请求的样子。只要说出需要他的是她，掏空地狱也无所谓。
他进去的时候盈已经缩在了厚厚的被子里，像豌豆公主一样不安地盯着他。他把小夜灯打开之后再关上主灯，柔柔的柑橘香气从蜡烛的第一缕火焰间传来。
“那么晚安吧。”他习惯性的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头发，这是惯例的晚安吻。她曾说接近世奕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安心感，可是她却在世奕接近她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一缩。
尽管只是那一瞬间的迟疑，但世奕还是捕捉到了它。盈立刻就发现了世奕脸上迅速闪过的那一道不可知的阴霾。
等等，我做了什么。她惊恐地问着自己。
“那个——稍微有点冷…所以！”
她费力地辩解着，但这样拙劣的伪饰根本就无法瞒过世奕。他没有再靠近盈，世奕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悲伤地想到。不，求你别走。但喉咙却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什么话语都无法传达出去。那枪声还如游魂一般回响在耳畔，那张方才还写满了赤裸的、不着寸缕的厌恶的脸正对着自己微笑，她在那两种表情中无所适从。
如果在那里被侵蚀而陷入疯狂的是我的话，你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的吧？以这副美丽的笑容？
“没关系。”世奕很快在脸上浮现出完美无缺的笑颜。他笑起来真好看——他用那样漂亮的微笑望着快要哭出来的她，眼神里毫无温度与质感，“晚安。”
他转过身去便没有回头，将眼角挂着泪珠躲进被子里的她关在门后，这才感觉到死死地握着门把的手已经被挤出了绯色的印记。
为什么要躲开？你不是怕我吗？不是很怕我会丢下你或者杀掉你吗？那就来讨好我啊。拼命地取悦我啊。…已经害怕我到这种地步了吗…？
真该死。这种让人不快的感觉…只能拼命依靠着对方的人，其实是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1 感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