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切黑》黄绒毛

2、自拍

　　第一次约饭是脱口而出的冲动，第二次约饭是被拒绝后的忿忿不平，第三次约饭是绝不言弃的奋斗精神，再之后……仿佛变为两人日常问答。

　　“建建今天拍戏辛苦啦！”

　　“吃饭不？”

　　“不吃。”

　　……

　　宛如某种地下组织接头的暗号。

　　而她虽然坚决抵制和朱建私下来往，却依然坚持不懈地经营“煎饼一号”这个账号，尽管她置顶的澄清微博下一条一条都是骂她的评论。

　　“贱饼请和猪不离不弃谢谢。”

　　“这样还能洗白？脑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看着心里闷闷的，比自己微博被骂得体无完肤还要难过。

　　最新的微博是她晒出的手工挂坠，正是她送给他的那个，寥寥无几的评论不痛不痒地回“姐妹还在粉呐？”或是“大大手工技能满分”。

　　他用小号点了个赞，敲了几条评论又删掉。

　　最后习惯性地把新的行程发给她，末了加上一句“自己出行注意安全”。

　　煎饼一号秒回：“谢谢建建，建建早睡，不要熬夜伤身体。”

　　“你在干什么？”

　　“报告建建，在做你的表情包，私藏不乱发，非商用，请建建放心。”

　　……

　　***

　　重新火起来其实也就半年的时间，全网黑总有个限度，一旦反弹起来，那些曾经歇斯底里黑他的人反而觉得黑出感情了，纷纷转粉，一个月之内洗白文案刷刷刷地出，再加上他确实冤得堪比窦娥，公司投了大价钱买热搜买营销号做洗白视频，玩得好的几个明星纷纷发博声援，紧接着出了他主演的电视剧，时机抓得恰到好处，一波一波的浪潮涌过来，比他当初巅峰时刻还要火上几倍。

　　朱建摘下眼罩，在飞机落地轰隆隆地震动中一一带上口罩和帽子，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面部状态，确认没有像曾经那样脸上压出红印子被单反捕捉高清截图疯狂流传。

　　然后他拖着自己的小箱子，把帽子刻意压得低了些，大步流星地走出机场，深吸一口气准备穿过被灯牌镜头手幅和大声表白轮番轰炸的人墙。

　　张助理紧紧跟在后头，一边絮絮叨叨：“要打招呼啊打起精神来，上车再睡啊就几百米的路撑住喽现在是关键时期一刻都不能松懈……”

　　周围的快门声响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尖叫和表白把张助理无力的话淹没在声潮中。

　　他抬起头，目光落到了人群正中那个个子不高却奋力举着巨型灯牌的煎饼一号身上，她费力地踮起脚，刘海拿粉色的卡子别在一边，露出白皙的额头和娟秀的眉毛。

　　她果然来了。

　　他拿起手机，把编辑好的私信发送了出去。

　　“今天有空吗？吃饭？”

　　煎饼一号：“建建，饭圈水深你别瞎混，老老实实做你的爱豆就好，粉切黑听说过不？假粉听说过不？求您改掉和粉丝私下来往的习惯，谢谢【手动再见】”

　　“我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

　　“【比心】一定来必须的。”

　　朱建盯着屏幕许久，也许煎饼一号正在上演精分剧场。

　　又或者，这是个对自己私生活严密保护的理智粉？

　　朱建带着自己厚厚的护粉滤镜心满意足地洗漱睡觉。

　　搞不定粉丝怎么办？拿签名砸，砸不动就砸海报，再砸不动就砸语音，杀手锏是照片和视频。

　　再搞不定？

　　退休吧，真的。

　　***

　　朱建经过了谨慎缜密地思考，当晚对着镜子拍了一张自拍，手机遮住了大半张脸，昏黄的影子斜斜的落在眉眼上，添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他打开微博，贴上自拍，想了想，写道：“约饭失败，心力憔悴，饿【爆哭】”。

　　发送。

　　一条评论。

　　十条。

　　百条。

　　千条。

　　四面八方的手机在同一时刻收到了消息，数不清的陌生人打开微博，在同一条自拍下面留言，数据在浩瀚的星空下穿梭，聚集在了小小的页面上。

　　“建建你都肥成球了还吃【狗头】”

　　“你这个男人该死得好看。”

　　“一直没有离开建建的赞我。【比心】”

　　“是谁！是谁拒绝了我家建建，抱走建建我们不约好吗？？？【手动再见】”

　　他无声地笑了，百无聊赖地一条一条看评论。

　　煎饼一号终于有所动静：“迟了五分钟抢热门无望，建建考虑一下吃煎饼充饥吧【狗头】”

　　他的手顿了顿，神使鬼差地点了个赞。

　　几分钟后，那条评论被瞬间顶上热门。

　　“妈呀建建翻牌了！”

　　“蹭蹭欧气！”

　　“课代表无论何时都很优秀！”

　　“距离建建上次翻牌已经一年三个月零四天了！”

　　他戳进煎饼一号的主页，几分钟里涨了几百个粉。

　　他等了大概几分钟，进了自己超话，果然都是一群凌晨不睡的夜猫子，一条扒细节的微博把他的自拍放大挂出来：“建建的手机挂坠居然是自己【捂脸】”。

　　他心满意足如愿以偿，换成小号@煎饼一号，目的达成如此轻而易举，他压根不想晒自拍，只是想高调地给大家看她做的手工，别说是新的手机挂坠，他就是被蚊子咬个包都能被翻来覆去讨论上几天。

　　煎饼一号在五分钟后置顶了一条微博，配图是他的自拍和她做的手机挂坠。

　　评论瞬间炸翻天，满屏都是“高价求同款”“大大求包养”“跪求教程嘤嘤嘤”。

　　大概她会坐稳“煎饼一号”的位置了，朱建丢下手机想。

　　钦定的。

　　***

　　手机挂坠事件以后两人关系明显好转。

　　煎饼一号也终于习惯自家爱豆是个话痨而且废话连篇的事实，每晚也习惯看他絮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么是剧组饭菜出奇好吃，要么是今天的妆容奇好把自己帅瞎，而她大多时候都仿佛个老妈子一般絮叨：“建建请没事干就微笑点头，给女嘉宾递水，鞠躬道谢越深越好，还有一定要在有镜头的地方捡垃圾【标重点】，非常圈粉你懂吗？体谅一下我们剪辑素材的心情好吗？”

　　“是是是好好好。”粉丝势力过于强大，他甘拜下风。

　　“真的不吃饭？”他一字一字在私信里问道。

　　“建建保持距离好吗？不要让粉丝侵入你的私生活好吗？你的自我保护意识为负吗？千万别随便邀请其他粉好吗？万一我是坏人卖你信息怎么办？我给你投毒怎么办？我抓拍你黑照怎么办？我绑架你怎么办？”

　　他勾起嘴角，打字道：“我给你发自拍。”

　　她顿了顿，回道：“煎饼们为了正义和建建的安全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三张。”

　　“建建你这么厚脸皮不怕掉粉吗？”

　　“不怕，四张。”

　　“……”

　　“五张。”

　　“成交。”

　　煎饼一号缴械投降。

　　又是和去年一样的艳阳天，40度高温，煎饼一号心情复杂地在火锅店看着长袖长裤棒球帽加墨镜，吃得热气腾腾汗流浃背的朱建。

　　“建建你热吗？”

　　“不热。”

　　煎饼一号心疼地挠心挠肺：“怎么会不热呢？”

　　“瘦。”

　　“……”

　　“建建我要上演大型脱粉现场了。”

　　朱建总算抬起头，想了想舀了满满一勺肉送到她碗里：“想知道我下个剧组是哪个不？”

　　煎饼一号点头如捣蒜。

　　“好好吃饭别脱粉。”

　　朱建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得多么卑微。

　　追个妹子还得贩卖自个儿的行程安排，自己是自己的最大情敌该怎么办？

　　在来吃饭之前其实朱建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忐忑，万一她追问其他明星的八卦怎么办，万一她问些业内不该问的隐性规则怎么办，万一她一直紧张导致气氛尴尬怎么办？

　　好在姑娘异常给力，上能聊美国新出台的经济政策，下能聊自家猫主子把椅子背抓得稀巴烂，左能把牛肚嫩羊肉涮得恰到好处，右能调出一份儿色香味俱全的独家秘制调料碗。

　　全程朱建愣是没想起来自己在混娱乐圈，也愣是没想起来对面那姑娘是能扛着十几斤行李满中国追着他跑的铁杆粉，他说话的时候她就认真听，他低头吃饭她就说她身边的事，丝毫没觉得戛纳电影节和双十一购物节有什么高低之分。

　　出于职业病，他留意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连眼线都画得一丝不苟，穿了蕾丝碎花贴身的羊绒高领衫，从材质和做工来看少说也是五位数的衣服，末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系上围裙生怕油点子溅到身上。

　　如果一定要他用一个词来形容煎饼一号，就是“舒服”。

　　她就像你认识了十几二十年的朋友，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气场，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身体的每个角落，仿佛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在低声絮语，让他放下戒备放下架子，痛痛快快地聊聊天喝喝啤酒吃吃火锅。

　　在酷热的三伏天，坐在中央空调全覆盖的火锅店里，吃得酣畅淋漓。

　　到最后两个人扫荡了全桌十几个菜，吃得肚子滚圆，连饱嗝都是火锅油辣辣的味道。

　　煎饼一号最终还是轻轻起身，把围裙摘下，把手机送透明袋里取出来，深吸一口气：“建建你真的很好……”

　　完了这是发好人卡的节奏，朱建也不知是吃撑了还是就是傻，总之脑子一片空白，追妹子这件事他委实不擅长，从小到大靠脸都是被追的份，真要他拿出真情实感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其他妹子发来的表白小作文。

　　现在套用来得及吗？

　　“但是你真的要保护自己，”煎饼一号严肃起来，活脱脱一只亲妈粉的节奏，放下那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她终于回归自己死忠粉的身份：“别再和粉丝私下见面，别私底下和别人聊私信，你还想被莫名其妙黑吗？”

　　说着说着她眼圈红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洗白有多辛苦吗？得多少次多少次和别人解释根本子虚乌有的事情？被一些根本不了解情况的人骂？而你自己根本不在乎吗？我偷拍了你，你知道吗？”

　　朱建茫然地看着她把相册翻给他看，一张一张都是他大快朵颐吃火锅的抓拍，水准高超，画质感人。

　　煎饼一号拎起包：“建建，我们真的不要见面了。”

　　他抬起头，她的眼睛里融着那么深那么深的喜欢，却说着那么凉那么凉的话，在盛夏泼下冰凉刺骨的一盆冷水，寒意细密地钻到骨缝里去。

　　“自拍还要吗？”他挠挠头，问。

　　煎饼一号愣了愣。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