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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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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临溪水亭。
有女子立于亭中,身影纤纤,面若桃花。
女子以蓝色纱裙裹身,裙下雪白狐尾隐约可见。
施粉黛,画娥眉,涂胭脂,点绛唇。
女子以溪水为镜,戴了首饰着了妆,启唇便咿咿呀呀唱起来。
“驾彩云离却了峨眉仙山,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川。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绕梁之音娓娓传来,惊了游鱼,惊了飞鸟,惊动了树上小憩的野蛇。
一曲唱罢,树上的小蛇忽的爬下来。
树底乘凉的野狗见了她,哀嚎一声,惊恐避开。
似是见惯了这场面,小蛇吐了吐蛇信,一溜烟儿钻进了水亭。
尾处冷不丁碰上个凉物,狐狸一惊,急忙转身回望。待她看清‘物件’,嗔怒道:“你这小东西,放着大道不走,怎的净往人脚下钻!”
“你唱的什么曲啊,真好听。”
那蛇扭着黑白相间的身子爬上石桌,黝黑的眼睛满是好奇。
茂林山涧多野妖,有灵智者居多,能语者次之,可化形者少,可与人同处者更是寥寥无几。
狐狸斜睨着它道:“这个叫京戏。”
\"你唱的京戏可真好听。\"
狐狸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双桃花眼仿若破了冰,散了溪边凉意,暖了三月日光。
\"倒还算个会说话的。\"
小蛇得了夸奖,蛇身子立的更直了些,颇有几分自得。
“姐姐可否在唱几句?”
“我只学了这几句。”
狐狸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你若真喜欢,待化了形,可去京都梨园听戏。”
“那里的角儿,唱的可比我强。”
微风拂过溪边桃树,粉白花瓣自枝头散落溪中,泛起阵阵涟漪。
长年独看溪边景,兴许是寂寞久了,狐狸的话不觉就多了些。
“说起来,这白娘娘也算是你的同类。\"
\"白娘娘?\"
\"就是这戏文中的女子,一条修行千年的白蛇。\"
狐狸不再说话了,她褪去腕上翠镯,摘下髻上珠花,手指自肩头拈起一片桃花瓣置于桌上,启唇清唱:“谢君子,恩义广,殷勤送我到钱塘。我家住在红楼上,还望君子你早降光。清茗玉露待君访,莫叫我……”
石桌上的首饰盒被打开,流光溢彩间,一根廉价玉钗静静躺在盒子的角落,与周围的金银宝珠格格不入。
“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
溪源处有一片密林,密林里住着一只山雀,山雀觅食,隔三差五就会飞去繁华市井处,见多了古怪玩意儿,便自称百事通。
“想问什么?”
百事通自树枝飞下,落在那条恹恹小蛇身边。
自水亭归来,小蛇的心也如同那落了花瓣的溪,时时静不下。
“你去过坊间嘛?听过京戏嘛?知道白娘娘嘛?她也是蛇妖嘛?”
连续的几个问题让山雀反应不及,一时有些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可是那戏文中的白娘娘?”
见她点头,山雀抖了抖翅膀,学着坊间说书人的架势,摇着脑袋道:“更待西湖彻底干,此间应有再生缘。这白娘娘与许仙的故事啊,可谓感人至深,可是逢人,阿不,逢妖必落泪的典范啊。”
“你给我讲讲呗。”
山雀扑腾几下落在一节灌木上,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令小蛇好奇的坊间故事。
人道说戏者逸,听戏者痴;前者随心,后者却总是不自觉便入了迷。
原来这山外还有西湖断桥这般绝美景色。
原来妖化形之后便可如此逍遥自在。
原来那位蛇仙娘娘叫白素贞。
真好听。
一个主意子小蛇心底萌发,她对着低头梳理羽毛的山雀道,“我以后也要叫白素贞!”
“可你分明是条花蛇。”
“那我就叫花素贞!”
初生小妖最是倾羡凡间传说,巴不得自己也能成为那戏文中的角儿。
小蛇延灌木丛爬至泉眼边,泉水映着她黝黑的眼,映出那斑驳细长的身子。她学着狐狸的样子,对着水面的蛇呲牙微笑,水面的蛇也张开了嘴,却只漏出尖锐的牙与血红的蛇信。
若也能修成人形便好了。
山雀知晓她心思,临走时刻道:“故事也只是故事罢了,戏文里的东西可做不得真。”
修行易,结缘难。
蛇妖化形需百年,若要寻一人共许白首,动辄千年,万年。
这世间从来不缺痴情妖,真正遂意的却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心不由己。
比如想而不能,比如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