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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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瑭五十三年，塘京。
正是冬初之时，年初大旱带来的灾难还未完全离去，整个塘京充斥着衰败凄寒之势。百姓无工可做，无钱可花，无饭可吃，天下间皆哀声怨言。皇帝刘禹不闻不问，依然在酒池肉林里欢歌载舞。朝廷间针锋相对勾心斗角，正值败年。
空旷的街巷里，连天空都是黑的。落叶簌簌落下，被冬风捻成了碎渣。两个人踩着灰影走在街上，步伐匆匆，有目的地似的左拐右拐，拐到一间破落的草屋前。
街上没什么人，这草屋里可热闹非凡。孩童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但活跃不久便被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遏制住。那声音尖细而带着些愠气：“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
屋里的声响渐渐平息下来了。随着老旧破败的木门一开，那嘈杂声又起来了。
这间草屋便是闻名于全塘京的“嬉亭”。
嬉亭，顾名思义，就是取孩童嬉戏之义，买卖小孩的窝赃点。嬉亭有专门偷孩子抢孩子的“逑人”，抓到孩子便送来这里等人来买。有些大户人家派底下人到这里挑奴隶，青楼戏院到这里挑有资质的“小贱婢子”。这还算好的，有些孩子被买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轻则成了人家施虐的对象，重则满足人家杀人的快感。虽说闻名于塘京，但其肮脏龌龊，以至于只被达官显贵和乱臣之流所觊觎。普通民众并不怎么知晓，找孩子也没处找去。
两人闯进门来，刹那间便被一群流着清鼻涕冻得脸颊通红的孩子堵得手足无措。这群孩子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见过来买孩子的人少说也得有两三百个了。这群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老早便学会了看别人的衣着和眼色行事，见这两人各个眉目清俊，不带着一丝厌烦和嫌恶的眼神，便争先恐后的想让这两位大人打包带走，过舒坦日子去。
其中一个眼角有美人痣的男人怀里抱了两三个孩子了，他边说着“玩去吧玩去吧”边朝着那帮依依不舍的女孩子温和的笑。旁边那个面容沉静的则不为所动，任凭一个男孩的鼻涕沾到衣襟上了也并未有任何动作或语句。末了，等孩子们冷静下来退到一边去了，他才抿了一口气，徐徐道来：“看管你们的人呢？有人来他怎么还在里面睡大觉呢。”
话音刚落，一个翘着兰花指脸涂得比鬼还白的“公公”便一扭一扭朝这边走了过来。
“二位大人，可是前来挑人的？”他笑容谄媚，翘起来的食指还点了点身旁这些瑟瑟发抖的孩子。
“嗯，”美人痣点了点头，他不理会面前这位公公，而朝着孩子们启唇：“你们这里，谁最喜欢欺侮别人？”
“他！”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有人把那个被指认的孩子推了出来，那孩子踉踉跄跄便跪到了美人痣面前，旁边的孩子大概经常受他欺负，嘻嘻哈哈的笑作一片。
美人痣蹲下来，轻轻把手抵到了那孩子的前额：“孩子，抬起头来。”
这口气不容置啄，孩子慢慢仰起脸，脏兮兮的脸上布满千疮百孔的伤疤，唯有一双清亮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美人痣。
这孩子长得不差，但衣不遮体，膝盖和手肘处因常年挨打和罚跪而空出了一大片。就那点单衣，如何能支持一个瘦弱高挑的孩子过冬？美人痣有些心疼，但一把目光聚集到孩子的眼睛时，那倔强而带着怯弱和微微的畏惧的眼神便如同利剑般刺中了美人痣的心。
美人痣叹口气，站起来把这孩子往身后一护，又朝着人群开了口：“你们这里，谁最不喜与人亲近，生性孤僻？”
一旁的男人微微瞪大了眼，在这之前，两个人并未想要一个不喜与人交往的男孩，而这也是计划之外的。他刚想拦住美人痣，可低头一看那孩子冷眼相看那刚刚脱离的人群，一颗心便吊了起来，默许了美人痣莽撞的举动。
孩子们哄笑一团。一帮孩子夹着胳膊腿的把另外一个男孩丢到美人痣面前。那男孩安安稳稳的立在美人痣前，充满稚气的清秀面庞冷冰冰的，也不抬眼看美人痣一眼。
“哎呦，大人，你可得三思啊！”旁边的公公本来为前一个“小霸王”的离去而暗自偷笑之时，眼前这两位大人又特行独立的挑了一个从来没人挑过的货色，他连忙拦住：“这小倒霉蛋刚生下来便待在我们这里了，七年了愣是没人想要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公公斜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从不乍眼的倒霉孩子。长得倒是真好看，可一脸薄相，绝对是条早夭的贱命。他刚要说些话劝告两位大人可以考虑考虑古灵精怪的其他孩子，便被身旁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打断了。
男人走到美人痣身边，把这孩子往上一个男孩身边一推。寡言少语的男孩磕磕绊绊的走到上一个男孩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倒颇有些相合。
“好，就他。”美人痣眯起了眼睛。他朝着两个男孩的手里塞了把糖。看起来年龄大的那个先剥开了糖纸细细的品尝起来，孱弱的那个只是轻轻放进自己的衣服里，没多看一眼。
“那个姑娘，你过来。”美人痣突然瞥到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月白色单衣，紧紧的攥住了袖口。“女孩”听到大人这么呼唤自己，欢欢喜喜的迎上来，扯出了一抹浅笑。
人群一听见美人痣叫那个“女孩”，突然疯了一般肆无忌惮的笑了。“女孩”幡然醒悟般，怯模怯样的要推到人群里去了。
美人痣一把抓住女孩的肩，这才发现这“女孩”竟比同龄其他少女的肩要宽了一倍。美人痣这才细细打量：原来是个作着女孩打扮的男孩！
男孩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吞吞吐吐的，竟唱起了戏腔：“ 你看两旁的罗汉，塑得来好庄严也。”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唱着唱着，男孩仿佛忘词了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有谁……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唱完，才长舒一口气般躲到一旁安安静静的呆着了。
美人痣赞许的点点头。这孩子的嗓音倒妙，要是以后靠着嗓子吃饭，也准能混口好饭吃。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拂袖掩了唱戏男孩去。指着三个男孩开了口：
“我就要这三个男孩了。”
那公公虽然惊讶，但顾客是上帝，交了钱便陪笑着送出了大门。最大的孩子默默不语，揪着美人痣的衣袖往前走。二的那个眼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只跟在四人后面走。最小的那个“假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嘴里不知道哇里哇啦说些什么，颇让人心生怜悯。五个人就这么沿着街巷，往他们栖身的住所走。寒风凛冽，每个人都各怀心思，草草凑成的两个大人三小孩都心知肚明。这三个孩子以后的人生，将面临着无数的交合与磨难，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
但至少现在，他们真正找到了今生的开端，并为了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而卖命。
几段悲惨而艰难的命运就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