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湮小灭

15、第十三章

　　卜运日欲临之际，万宜的腿伤也好了个七八分，总归是能落了地去，慢慢儿地行上一段路。她卧床这几日，日日都有小萝卜头来给她送吃食，这才免了大庚首位女史跌伤了腿还饿死了自个儿的笑话。

　　外头枯树独摆，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竟有一片绿叶缀于其上，飒飒轻晃。万宜瞧着那抹绿意，恍惚间心头忽涌上数日前与顾连那一撞，他的玉笛，亦是这般通透翠绿。

　　万宜琢磨着，这些时日得亏了顾连费心看顾，横竖都得同人家道上一声谢，这才不枉了他的一番好心。

　　她打定主意，心下倒是没得几份旖旎心思，不过是真真怀着感佩，间或又杂着些受人忧心的陌生喜悦。

　　万宜上了床来，蹒跚着步子晃晃悠悠地便往旁邻去了。

　　顾连府上大门紧闭，阶前雪却只薄薄一层，分明是有人日日外出，这才泄了积雪。

　　万宜抬手，规规矩矩地伸出两指叩响了门。

　　少顷便有小童启门半边，探出个头来问万宜，“姑娘是何人？因何事到访？”

　　万宜正了正色，仪态端方，“学士可在府上？我是住二号府的万宜，要同学士道声谢。”

　　小童听过府里的仆从议论隔壁新搬来的住客，万宜姑娘，可不就是那朝中新任的御史大官！

　　他面上登时带了几分拘谨，大抵也是年纪小，私以为自个儿见到了大世面，说话的声儿都打了些许颤，“大人外出去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怠慢万宜，又急急补上一句，“这些时日大人都挺忙，鲜少白日里着家。”

　　若日日指使孩童送饭与她的人真是顾连，那她可耽误了顾连不少功夫，难不成他今个儿出门去，又是因着她？

　　万宜顿生愧疚，虽不知事实究竟如何，但同顾连也是有着八九不离十的关系了。苟且十数年，向来只有旁人欠予她的罪孽，她还从不曾承过谁的情，今日倒是破例了。

　　“代我同学士知会一声，就说我腿伤已愈，不劳他多费心了，”万宜看着门童，面上未苟言笑，可那双眸中却蕴着润色，“他这些时日的照顾，我都记下了，来日必定偿还。”

　　言罢也未在多说些什么，同小童道过辛苦后便转身离去了。

　　素衣曳曳，身段窕窕。

　　那小童立在门内，瞧着万宜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往前跟挪了几步，良久方叹道：女史大人可真好看呐……

　　*

　　隆冬里头的天气总称不上好的，不时飘来几阵霜雪冷雨也是常有的事儿，但今儿这天可分外不友好，尚在白日里便被灰黑乌云压了顶，沉甸甸聚成一片，眼瞧着就要落大雨了。

　　将军府外候着的车夫伸长了脖子去望，好半会儿总算是将自家大人给盼了出来。顾连自袁定成处辞别，卸了满脸春风和煦，木着一张脸上了马车。

　　车轿晃荡，一路疾驰，待回到了庵年巷，顾连面上的疲惫却如何也遮不住了，在大人物面前迎合作态，小蝼蚁们都免不了要费上十二分的心力。

　　他下轿回府，仍持着姿态，高雅疏离，只可远观。

　　先前那小童是个较真的，受了万宜所托，时刻揣揣，坐立不安，只等着将意思传达到位了，这才能松下一口气来。

　　左等右等，终是盼到了顾连踏入门来，他大喜，赶忙紧着步子奔了过去，“大人——”

　　顾连闻听叫唤，几不可察地拧了眉，眸中有些许厌烦一闪而过，他驻足，望向那小童，“何事？”

　　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啊……小童瞅着顾连沉如滴墨的脸色，即便以往时常瞧见，但仍有些发怵，他咽了咽口水，道：“隔壁府上今儿来人拜访了……”

　　小童语至一半，就见顾连眉眼霎时绽了笑，很是欣喜地截断了他的话，“可是国师来了？”

　　那小童一愣，没料到顾连竟会直当略过了女史大人，生生往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师身上扯，“是二号府上的万宜女史，她说要来给大人您道谢。”

　　顾连眼里头的惊喜之意又尽数浇灭了去，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晓得了。”

　　说罢就要走，竟是半点详情都不问，没得半分兴趣的模样。

　　“等等，”顾连陡然间又止了步，像是琢磨出了什么，回过头去问，“道谢？谢我什么？”

　　那小童挠了挠头，面上也是写满了迷糊，“女史未曾明说，只道是谢大人这段时日的看顾……”他又皱眉细想了想，“哦！女史还说她腿伤已愈，不劳大人您再费心了！”

　　看顾？这些时日？他可丁点儿关切之事都没干啊……莫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女士说您的恩情她记着了，来日定会报的！”顾连正思索着呢，又听小童絮叨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登时好看了许多。

　　“我清楚了，你且退下吧。”顾连心情大好，难得温声劝退，末了还笑了一笑。

　　……哇……学士大人这般温润的模样，也很是好看呐……

　　小童尚在原地感叹，顾连却早已迈步离开。

　　腿伤，道谢……

　　顾连反复揉捻着这几词，猛地想到了那日瞧见他抱着万宜，便一脸急切险些对他行凶的百忌。

　　他心念几转，仿佛悟通了期间干系，倏而松快一笑，眼里头含着几不可察地诡黠。

　　这现成的好机会撞上门来，他可得好好把握住咯……

　　*

　　年节里头百无聊赖的时光总是走的飞快，这一日好似也未曾做些什么，竟生生不觉间就将白昼熬成了暗夜。

　　那酿了一日的雨，在晚间总算是发作了下来，瓢泼倾盆，电闪雷鸣，那呜呼作响的风，猎过窗柩门槛，直将屋里灯烛掐灭了去。

　　微光顿散，一室寂然。

　　百忌于灯熄之际陡然睁眼，他垂眸看了看身前的卦具龟甲，未曾去将临近的灯烛引燃，只复阖上眼，嘴里头开始了吟诵——

　　冷雨夜，雷轰鸣，烙煎饼。

　　万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原是十分规矩地合眼欲引周公至，奈何久不成眠，怕是又与周公没得缘分。她兀自叹出一气，认命地睁了眼，开始目光板正，不偏不倚地盯着床顶看。

　　陡有妖风至，刷啦一声，狠狠地将烛火给扑灭了。

　　“轰隆——”像是要给那风助势，一道雷电直直从天际劈了下来，室内登时大亮，不过只一瞬，又沉沉入了黑暗。

　　万宜被惊得一怔，默默捏着被褥将自个儿的脑袋给蒙了进去。她虽比旁的女子坚韧，可到底也还是个女子，这满室黑暗又独自一人，着实有些……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炸，直炸的那被褥卷又紧上了几分。

　　万宜：“……”这隐隐间，好似还闻到了那么一丝焦味……

　　万宜缩着脚，上半身却仍是僵直着，但被褥严丝合缝地塞在身下，确是多了些许心安。

　　万宜正迫着自个儿赶忙入眠，好容易诱出了点睡意，但那雷电此时偏生又不响了，连风都消停了许多，屋内空寂，一时间静的有些出奇。

　　“九曜顺行……元灵散开……人间万事……令我先知……”

　　有声缈缈而来，空灵幽远。若放在平日，倒还能赞上一声这音色润朗，可此情此景，听着的人又是僵在被褥里头的万宜……

　　格……格老子的！没完没了了！

　　万宜掀被下床，踩着鞋履就往外头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未显仓皇，但横竖看着都像是在逃命……

　　大庚女史，其人坚韧持重，但狗被逼急了都能跳墙，更遑论这好容易卸了枷锁又被绷紧了弦的万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