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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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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坤鹏也就是提了这么一句,后来便也不再多说了。
我心里不好受,但这大过年的,强自压下情绪,自己不好过也不能扫大家的兴。
吃完一顿年夜饭,几个男人还要拼酒,我实在怕伦叔闹得不像样,他一喝酒自己就没数了。他也才三十多岁,前几年的时候更是在外面和人喝酒喝兴头上了就醉。记得有一次他得吐在人家车上被送回来,回到家后身上脏乱不堪。
好在霍坤鹏倒是挺懂的,先说待会儿他还要开车回去,就不喝酒了。在我们这南北交际之地,我觉得他的行事倒更像个南方人。
伦叔其实很爱热闹,说是咱家总有地方住的,喝多了就住一晚上。
霍坤鹏道,你可拉倒吧,你家还养着大侄女呢,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喝得歪七倒八也不像样。
这才作罢。
到了十点多霍坤鹏也就告别回家了。
虽没刻意想守岁,但到了这钟点收拾完了再去洗漱,差不多也快凌晨了。
我心里存着事,伦叔大咧咧自是看不出,等推了他先去洗澡,我和庄研一起收拾客厅,互相都没说话。
他不说话,此时的陪伴却让我感到安心。其实这时候我心里一团乱麻,并不需要什么安慰什么劝解。
出生是自己无法选择的事,却又是必须背负的因果。或许我至始至终都想错了,逃避那些事,仅仅以为不去追究就能避免接触到难以面对的真相与厄运,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庄研。”
“嗯。”
我静默了片刻才问他,“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我的事?”
他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选择……”这个问题没问完,我就自嘲起来,“总之是不会沦落到我这样可笑的。不说我也知道,或许我不是无辜的人,或许是个特殊道具。”
“我作为‘道具’活了十七年。”庄研突然打断我,“如果不是意外发生的话,或许我还会继续做这个道具下去,生生世世。”
我被他的说法震惊了,一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有一种看透了岁月的感觉,一时叫我不知说什么是好。
但他那神秘的过往又不由得我好奇:“道具?是什么样的道具?谁拿你做道具了?你的养父母,还是又有什么组织?”
他摇头,“你知道机械表上的发条?我的命运大概就是如此。”
“我不明白。”
他笑了下,“不需要明白。你看,即便作为工具永远无法解脱,这一回我也想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我微怔。
“是你告诉我的。”
我回忆了下,想起之前的话脸红,“我当时……”
“这话有错吗?”
“当然是没错的。”所以,我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应该也是没错的吧?
他眉眼带着笑意,细细绵长的凝眸中流转着温柔的光。
那样平淡而不回避的眼神,总觉得会直看到人的心底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窗外的喧嚣都像隔阂在了另一个世界,身边的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美貌的人,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都能给人带来压力。我早知这一点,便总觉得我和他相处时自己总会显得别扭,就像是不再像自己了。
“那我不会也是个道具吧?”我还是有些担心,“你上次可说了我是人。”
“瑶瑶当然是人,百分之百的人。”他像是觉得好笑。
我还是有些怀疑,“那我不会被献祭放血吧?总觉得和这些邪教之类有关的,就要被当成祭品。”
他还在笑,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星眸如夜。
“瑶瑶这样的危险品,怕是谁想要献祭你,自家的道场都要被砸烂了吧。”
我听他这玩笑又气又恼,“又不是我想召怪的!而且我现在不已经挺好的了。”
我感觉他进来好像又长高了,这样仰头和他说话显得他更高高在上了,真是讨厌啊。
伦叔洗完澡出来咳嗽了两声,大概是觉得我们也站得太靠近了,叫我去洗澡,用眼睛怒瞪庄研指使着他收拾屋子。
被他这样一打岔,我也觉得别扭起来,匆匆走开。
*
之后的这些天里伦叔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家养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的不对劲,刻意隔开我们两个相处,就像是突然发现了在自家菜园子里养了头猪。
跟防狼一样防着庄研,我只觉得好笑,伦叔大概是提前有了老岳父恐惧症。
这样紧张了三天,终于年初三的时候他在客厅不知怎么就来了一句,“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养闺女的人家要犯愁了,好好养了那么多年如花似玉的小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外面的小狼崽子给叼走了。”他又补充了句:“家里的也不行。”
我听他说得发笑,抬头正巧和庄研对上眼,他这两天也是被伦叔发作得狠了,理由是家里的脏活累活当然不能叫女孩子做。
我心头异漾,对视了几秒就移开视线。心里也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让人叫人紧张。
这一年是初八开学,可怜我们学生年节里还在补作业。
年初四一过,茹雪就给我来电话,约我讨论(抄)功(作)课(业)。
去了茹雪家里,她家是本地人家,见女儿的同学过来,她妈妈也热情招待了我。
本地人过年其实既不吃饺子又不吃蒸糕八宝饭,而是蒸包子,南北交接之地虽也吃面食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本地蒸包的馅料极多,三丁、萝卜丝、豆沙、青菜等。
茹雪带我去她的房间。其实这样的“讨论功课”效率极低,若说抄作业的话,只要作业带到,抄就完事了。但年节里,叫同学上门只是送几本作业来,倒像是叫同学来送快递的,茹雪自然觉得不好意思,留我玩了一下午。
我们写了几个字就开始说个没完没了,都在分享互相近来的趣事。
茹雪先跟我抱怨:“我还能有什么好事,从那天欢乐谷回来,我就开始补课,补到小年夜!你能想想!要不是老师们也要过年,我怕他们还要继续圈钱呢,一个学生一天好几百块。”
然后说我真开心,不用补课,假期里能随便玩。
我心说大姐,我宁愿跟你换啊。我这经历说出来还不吓死你。
年轻人大多有这样的心态,经历的时候虽然怕,事情过去之后倒有些觉得自傲了。
茹雪忽然神秘地跟我说:“我在补课班上认识了几个汉服社的,我们约好了等华服日一起去拍照。”本地也有著名的古迹,旅游业也是极发达的。
她给我看她今冬买的两套襦裙,因是冬天还没穿出去过。跟我说,“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吧。”
又跟我压低了声音说:“我加了她们汉服社的群,认识了个本地的小哥哥。”
看她这神情我秒懂,这少女怕是恋爱了。
“和我们一样大?”
“大三了。”
我心里有些不赞同,“那么大?”
茹雪有些不高兴了,“还好呀,也就21岁。”
可我们还未成年啊。
见她已经不高兴了,我便把这话压下去。
这不高兴也就是一瞬的,见我不反对,女孩也愿意把心事和闺蜜说:“他也是汉服社的,会吹箫吹得可好听了。”
说着给我放这男生吹录的曲子。
老实说,还是挺不错的。
茹雪见我这回没话说了,更是说她家小哥哥如何的好,比如每天给她录一段曲子。
我瞬间有了种伦叔一般老父亲的心情,就像看着自己傻乎乎的白菜被狡猾的猪蹄子给骗了。
“他还挺会讨好人的啊。”
茹雪白了我一眼,“柠檬精。”
“好好好,我酸了,求你饶过我吧不要再喂狗粮了。”
虽然心里不是很赞同,但是现在没看出更多的不妥来,况且我有什么立场去评论别人的事呢。
只是说了句,“还有一年半就高考了,要让你妈翻到你手机里这些,怕不要……你自求多福吧。”
让她妈知道怕不要打死她,出了几千块给女儿补课,估计效果也不咋样,女儿倒是认识了个大了几岁的男生谈恋爱了。
茹雪也未必不知此事不妥,“哎呀,反正我会调节的。只是相处着谈恋爱,互相有好感很正常,谁说要有结果了?真奇怪,我现在才几岁呀,难道真准备谈着结婚?”她说着也脸红了。
我也觉得自己未免多嘴了,其实我们高中里同学之间谈恋爱的有几对未来能成功?但是年轻时互相有好感,天然的产生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
许多感情都是没有结果的,但那些相处的时光却像是日后记忆中永久的金色树叶。
茹雪忽然也凑过来问我,“你和你家那位小哥如何了?”
我有些惊到了,脸上也不由自主带出了绯红,“我和他还能怎么,我们都是房客呀。”
“可我上次就嗅出你们之间有奸情!”她朝我挤眉弄眼,“况且那么帅的小哥哥,错过了多可惜。就当是谈一场恋爱也不亏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别闹,他比我小好吧,我才不想姐弟恋。”
“小多少?”茹雪倒觉得奇怪,“看他的待人接物都很成熟啊,不是知道他是高中生,我倒觉得他比我哥还靠谱呢。”
“他小我两个月。”
茹雪噗嗤笑出来,“那算什么姐弟恋。”
“小两个月也是小!”我不服气道。
我们又叽叽喳喳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作业倒没写两个字。
临近四点,茹雪的奶奶叫我们去吃点心,她家传统过年有客人来下午吃点心都是一人一碗汤圆。据说她奶奶以前和一老姐妹在街上卖宁波汤团,这是许多年前的老故事了。
茹雪自是对这个故事听得不要再听了,至于我这个只来过几次的小客人,自要恭维一下主人家奶奶的好手艺。
这一恭维不免要引出一个故事来。
“都是她教我的,她是宁波人,又会动脑筋。那时候女的都在家不干活的,很少有双职工。”老人家用着特有的缓慢语调在说话,“都条件不好,她是外地来的,五个儿子,都在读书长身体。外地来的粮米票都没,要黑市里拿钱换,没办法啊,真是作孽。她就想办法摆了个摊,专卖宁波汤团,补贴家用。”
我估计着年代,奶奶们的年轻时候,又还在凭户口发粮米票,至少是八十年代以前的事了。
奶奶还在说过去的老黄历。“我们家当时也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茹雪打个哈欠,知道她奶奶又要开始说这一家人家是经过了如何磨难支撑过了最困难的岁月,现在的生活又如何幸福之类的话。
果然下一段话就是老人家说自己如何拉扯几个子女,和小姐妹两个女人摆了个摊子专到人家学校外面等着晚自修的学生出来买夜宵。
虽是上了年纪,却能清清楚楚给我们算出一碗汤圆卖价多少,每天进多少糯米,利润几何。做这些算数时她比记其他的事反应都快。
茹雪跟自家奶奶说话也随便,淘气道:“奶奶,照你这么个算账,岂不是个体户每个月能挣得比一个职工还多?”
“做不到的,那时的生意没那么好做的,”她奶奶瞪她,“也要抓的,这是投机倒把。”
然后说了每回那条小路路口有人来通风报信,她和小姐妹两个女人怎么收拾了锅炉逃命似的逃。
这一番逃命由这个开朗的老人描述出来,颇有一种听冒险故事的感觉。
我们两个女孩听着大笑,上了年纪的老人看我们两个年轻人也是笑得和蔼,心情好得很。
茹雪问道:“那个奶奶现在在哪儿呢?常听你说阿芬阿芬,还有每年过来探望你的‘阿叔’是她儿子咯?”
“可不就是,她后来又去了南方G市,说行情好要去做生意了。”这一回老奶奶却不是很赞同,“要我说她脑筋是活,人也能干,但坏也就坏在太会动脑筋。五个儿子都养出头了,老大老二都在本地成家娶媳妇了,连小儿子都已经培育上技校了,孙子都有了的人还想着发财,往南边跑。”
她直摇头。
我们也不知说什么好。
要我说,我也觉得这里的逻辑很奇怪,祖父母这一代的人家庭观念是很重的,把所有孩子都培育出来再给成了家,就是这一代大多数人的人生目标了。
我听说过许多这代人的奋斗史,如何吃苦耐劳最后把几个孩子培养得很好,最后的结局一般都是安养晚年。用一生的精力去培养几个孩子,自是感情极深的,到老了也舍不得离开几个孩子。从逻辑上而言,这个叫做“阿芬”的老太太在苦日子即将熬出头时突然转战去了南方做生意,实在是无法理解。
如果她年轻个十岁,或许还能想得通一点。
茹雪的奶奶还在抱怨,“现在发财了吗?发财没那么好发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平平安安就是福气。命里有多少财运生下来就注定了,所以说有时候脑筋活络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着说着,有了兴致,一定要给我们去看那个老太的照片。
到了奶奶的床头柜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一看就是二三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奶自是比现在精神得多,却也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她挽着另一个老太,两人亲昵的在拍照。
“这是她走前我们一起合的照,算起来也有二十几年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愣住了。
这张面孔绝忘不了,是十年前指引我父亲去郊外事故之地的问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