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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来访者 ...

  •   我什么都没问,既说要走,也就跟着就走。

      伦叔捂着右手,忍着疼在前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上去,司机问我们去哪儿时,他竟疼的没说出话来。

      我没看到他手上的伤口,但也机灵地有些意识,和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

      伦叔阻止了他,疼得龇牙咧嘴还是报了一个地址。

      “龙江大道?”司机的脸色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我没理解过来:“还是去医院吧,有什么地方过后不能再去的。”

      伦叔和司机确认道:“没错,就去那儿。”

      “叔!”

      “那里有医院。”

      我听他有分寸便不说话了,总是先离开这里,看刚才的意外很可能就与我们脱不开干系,还是走为上策。

      就听司机幽幽来了句:“对啊,那里有医院。”

      我一直没明白过来他这隐晦的感叹是为何,直到到了地方。
      ——H市龙江男子医院。

      隔了老远就能看到楼下拉的红布横幅:龙江男子医院,缔造传奇,捍卫雄风。

      我没去看伦叔,突然就明白了司机刚才那一瞬的表情微妙。

      我付了钱下车,伦叔早走进去,估计是在门口越久越丢人。一楼宣传栏有的许多海报上瞄一眼就看到了“生殖”“雄风”“治疗XX”等关键词,广告上一个雄壮肌肉发达的欧洲男人搂着一个小鸟依人靠他怀里的小女人。

      我额角也抽了两下。

      大概是我们一前一后,我听到路过一对夫妇,女的跟男的说:“女儿那么大了都那么不正经,哪有治这种病带女儿来的。”

      我在伦叔背后,老实说这句话我听了都尴尬了,我好好一高中女生,怎么就到男科医院来了。

      大厅里的服务中心站满了年轻漂亮的小护士,或者说是专门做引导工作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进此类私人医院,后来才知道是套路:这一系的医院以服务超到位著称,从挂号开始就有人带着一路陪到看病结束,哪怕开个痔疮都能让觉得皇帝般的体贴,这在公办医院是做不到的。当然收费也是极好看的,能开刀的挑贵的开,不能开刀的创造条件也要开。

      我看几个穿护士装的年轻女子上来围着伦叔,心想他这是打底要割X皮。

      伦叔脸有点绿,跟她们报了一个名字说要找人。这几个姑娘还有拎不清的,一定要他先挂一个号,又说这个专家医生要预约的,专门看一个什么听不懂专有名词的男性□□障碍,如果要看这个,现在可以挂另一个医生的门诊什么的。

      “我只是来找她,不是来看病的。”伦叔尴尬至极。

      那前台坐着的姑娘便说:“找谭医生要预约的,您有预约吗?”

      “没预约,我找她……你们打个电话上去,她知道的。”

      这几个护士便理解为这是通过什么关系介绍过来的病人。

      “那您也要先挂号。”

      伦叔实在拗不过,大概也是看出此类医院的通常模式,只得乖乖挂号。

      “什么病?”

      伦叔尴尬道:“你随便写个得了。”

      “先生,看病不能讳疾忌医,早治早好……”这年轻女人又说得一大堆,直到说得伦叔脸色由绿转紫再转黑。

      好在她们终于还是通了电话上去,这才知道真是有关系的人,才放行了上去。

      “谭医生在十楼特需门诊,你看十楼指示屏就找得到。”

      特需门诊。
      周围路过的病患经过都看了他一眼。

      伦叔气急败坏:“看什么看,一样进来的,大哥别说二哥。”

      他捂着手,等到了十楼,按照指示屏找到房间号进了诊室。

      还好这时间也没旁人,进去便见一穿着戴着眼镜二十多岁的女医生,她坐在电脑前,抬眼看了我俩一眼,对伦叔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我听出这似乎就是那个电话中的女声。

      伦叔道:“事态紧急没办法。放心吧,她不会乱说的。”

      谭医生打量了我一眼。

      “快帮我看看手,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伦叔焦躁道。

      “我这儿又不是外科。”虽然这么说,女医生还是帮他看了伤口。

      也就此时我才看到,伦叔的手心像是灼伤了一大块。

      “怎么伤的?”女医生问道。

      伦叔表情有些扭曲:“还不是你们给我吃药,哪里介绍过来的人?我用手挡了下,就这样了,是沾了那东西的液体,马上就用水冲了,你看下别有啥微生物就让我‘就义’了。”

      我听他言语似有顾虑,便自觉退出去了。

      到走廊上也不敢走远,人生地不熟的。不过我倒是真的从来都不会太好奇,或许那个阶段的我已经了解到这样一个道理:有时候走到了真相的尽头,还不如半路就没线索了。

      虽然对刚才李佐的事不解,我甚至有些怀疑起这个人是否是真人,但我真的没多少去探究的心思,本来就与我没多少关系,李佐这人也不会和我有利益关系,做什么去关注一个与己无关的人?管他是中邪了还是癔症了,如果不是中间与伦叔扯上关系,又与我有何关碍?

      这也就是后来本社的许多同志认为我性格冷漠,攻诘我并没对合作社作出多大贡献。其实这大概是我的人生哲学:有时候不求甚解反倒是种保全。

      我看了下时间,这时候已经下午快两点钟了。随手翻到庄研在中午时给我发的信息,似乎他早上的比赛还算胜利。

      刚想给他打个“加油”,又觉得太敷衍了。正在斟酌着,一个男医生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我觉得有些奇怪,以为是这个医院的医生。

      “谭医生又有病人了?”这是个戴眼镜的三十出头的男人,发际线已经开始往后推了,他探了下头,问我:“你爸爸?”

      我摇头,“叔叔。”

      “你们不是来看病的吧?看着也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对这种自来熟的谈话感到很不舒服,冷淡地回道:“不清楚。”心想你一男的对同事也忒八卦了点。

      他有些惊奇,“你不好奇?”

      我反而奇怪了,“我应该对什么好奇?”

      也正说着,他像是看到里面人有动静,站起来匆匆走了。
      莫名其妙的。

      谭医生走出来,脸色有些不好地看着那人背影在安全通道口一闪而过。

      “王八蛋。”
      伦叔骂了句要去追,被谭医生拦下。

      她抱着手道:“现在还去追什么追,我打电话叫人楼下堵着。”

      “可这就放过了?总要知道是哪儿?”

      我这时也反应过来,看他二人的神色,刚才那人根本不是谭医生的同事。

      谭医生白了他一眼:“所以叫你把她带过来。”他们都认为我被套话了。

      伦叔脸上有些懊恼,强撑着:“不会,咱们瑶瑶才不会乱说,是吧?”

      我心想你们事先没跟我通过气,我连什么程度算是泄密都不知道,不过刚才……我想了想,我应该没有说什么。

      我回道:“他想问我的,我没话回他。”
      这既表示了我什么都没泄露,也没有什么可泄露。

      谭医生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比他可靠多了。”

      他大概说的是伦叔,伦叔有些跳脚:“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哪里不靠谱了?”

      我觉得他从带我出来就不怎么靠谱了,嗯,受了伤应该上医院。既然有秘密要瞒着我,我也没好奇心去考究,但也好歹捂得严实些,不能因为我不追问就真大咧咧带我过来见到他们组织的人。这些都不论的话,一个叔叔带着个将要成年的侄女来男子医院……这还能算正经吗?

      至于他们两人谈话也不给我安排个去处,直接叫我到外面大庭广众过道上坐着,这本身就是极不严谨的事。既然怕我被套话,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一个不很大的高中女生没防备被问了一些在她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很可能就被套话了。那就应该一开始就给我找个去处,比如这女医生的办公室,而不是叫我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但这个责任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他两人各半了。

      谭医生倒是很奇怪地问我:“你身边也有许多不正常,你不好奇?”

      我想那个李佐倒是挺好奇,结果倒把自己好奇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这种事,说不定他自己装个傻,神经粗一些,过不多久“幻觉”就会消失。

      看我没什么反应,谭医生叹道:“都进来吧,省得在外面又被套话了。”

      她先打电话给了楼下让盯着那个假医生,这才和我们说话。
      或者说和伦叔说话,放我旁听。

      “你倒给我出个难题,事情办不好,还出桩人命。H市,以为是你们哪儿小地方和区里领导通关系打个招呼就能压下去的吗?”
      大城市,信息传媒发达,领导吃饱了帮人兜事故,谁打招呼都没用,谁吃饱了撑的在大众传媒眼皮子底下糊弄老百姓。

      谭医生说着就来气了。

      我倒是心惊原来已经出人命了吗?也估计那个李佐是凶多吉少了。

      “大姐,你也看看,我也冤啊。”伦叔举起了手,意思他还带伤了,“我咋知道介绍人那么不靠谱,让那种东西混进来了,他到厕所叫我验伤,我以为是介绍过来有排查的,谁会多想?突然就涨起来自己把自己撑爆了,我这用手一挡脸……”就工伤了。

      谭医生脸上也不好看,显然“混进来”三个字戳到了她,这就说明他们组织前期工作排查不严。

      “那东西多恶心啊,自爆了还能在地上化成一滩烂泥。”他一脸嫌恶,“最后只能点着了衣服蒙在上面带着一起烧,还要我想办法破坏喷淋头。”
      难怪又是浓烟又是连衣服也换了。

      他又问:“这东西可以钙化吗?”

      “总要试试看。”谭医生道:“会有人去处理的,你们出来的时候没让人注意吧?”

      “现在哪儿没探头,不过当场应该没人注意,我变了装出来的。”

      谭医生忽然问到我:“那你有想问的吗,小姑娘?”

      我心里估计这谭医生应该在组织中算伦叔的上级之类的,倒要对她稍微尊重些。
      “我只是路过吃了顿饭,嗯,那个李佐点菜挺抠的,现在有些饿了。”

      她倒也笑了,“待会儿叫你叔叔带你去好好吃一顿。不过,你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少见。”

      我也对她笑笑,大家不熟。
      心里想的是,好奇才要坏事。腹诽这个组织到底有什么至高无上的目的了?老实说这样惊险就算是有钱拿我也不干,有命赚没命花。不为了钱,难道他们还准备“拯救世界”为己任吗?

      “那你父母的意外也不好奇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不由得呼吸一滞,被气的,谁被陌生人这样突兀地问到父母都会生气。
      压着火气,尽量让面上显不出,“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结尾。我虽是子女,也无法替代。”

      我身边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人,比如跟我说“你是混血儿,你的中文说得真好”的,还有一些则是说“你不想知道你父母的事?”,颇有种我不给他们“报仇雪恨”就是不孝的意味。
      说到孝,那我大概真是不孝的了。客观来说当时的事在我看来,我父亲和他的小三暗算我母亲的时候出了意外,本身就不道德,我该找谁“报仇”?

      谭医生大概也知道她问了失礼的话,也或许我当时的年纪掩饰功夫还不到家,表情上带出了什么。
      她之后又和伦叔说了几句,然后就让我们走了。

      走前她拿出一张名片给我。
      “你要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谭医生温和地笑道,收敛起了刚才的尖锐,“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想你会为自己的人生做出慎重的选择。”

      我这时候已经在他们谈话的期间平复了下来,也面色缓和地接过冲她道谢。
      心里却实在无法对她有好感。

      翻译一下她的话,大概是希望吸纳我作为新下线?
      颇不以为然,已经有了成见,就不喜她。想着伦叔是她下级,我也对她客气,但这不代表我是她下级要听她指派。还没进组织呢就这么对我,等我真成她下线了还不被她鄙视到死?哼。

      这就是我和合作社的第一次谈话。

      出了龙江医院,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多。
      两人走在马路上,伦叔道:“得了,瑶瑶你开app找餐馆吧,打个电话叫庄研直接到市中心来吃饭。”

      忽然就有些可怜庄研,好好一竞赛,说好了家属陪同,结果家属自己去市中心玩了。到了点出来都没人接,还要他自己打车到城里。

      就听伦叔真给他打电话了,说了两句叫他过来吃饭,最后说饭店等瑶瑶决定,就挂了。

      “这小子还算出息,拿了一等奖。”

      我也为他高兴,这算是今天唯一一件好事了。

      就听伦叔下一句:“你说高考能加多少分?”

      “10分?15分?不知道,看什么级别的竞赛吧。”我心里有些酸,其实以他的成绩有没有加分都能上好学校。

      “那么多啊。”伦叔忽然看了看我,“你说现在再去给你报一门乐器来不来得及,我们办公室老王的侄女去年学扬琴的特招进了F大。”

      我哭笑不得,“叔,我已经来不及了。”

      “啊,早知道小时候就逼你把钢琴坚持下去了。”

      我是没法跟他说明白艺术特招的事,这事从小学也没用,每年高校前批次特长生预招,除了考文化知识和艺术水平,填单子的时候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指导老师。这一行里面,一个硬气的师傅,或者听说是谁谁的学生,就能吃得开。
      咱们小门小户也没这方面的关系,还是老老实实走文化考试的路。

      我最后还是点了一家粤菜馆,弥补白天的损失。

      伦叔倒是对高考加分这个问题起劲了,一个劲开始说他单位里同事的那些事。
      “我们去年进来的小陈就是高考游泳二级运动员加了二十分,可惜他文化考试分太低,最后进了大专,不过小伙子上进,现在在自考本科。”

      他打量着我这小身板,颇有些失望叫我去考运动员比叫我去学扬琴还不靠谱。

      我觉得好笑,伦叔倒一直是个思维活跃的人。

      “哎你别笑啊,运动员没你说的那什么‘指导老师’的事,运动员评级就是掐秒表的,时间超过了就没有,这倒是实打实的。”

      我心想教练关系应该也是有的,可以提供更高的平台,只是体育成绩是个硬指标。教练再厉害,自己使不上劲,最后见真章的时候被刷下来,连着教练的面子一起没。

      说说笑笑,等庄研从郊区过来已经六点了。
      按说比赛了一天,倒不见他有累着的样子,在伦叔身边坐下。

      伦叔不免也招呼一声:“今天辛苦了。”不等庄研开口,他又自言道:“我们更辛苦。”

      我一时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要怎么接了。

      庄研倒是很自然:“你们还没点菜?”

      “点了饮料,等你过来。你看看想吃什么,今天算是帮你一起庆祝了。”

      等菜上来,就看伦叔表演左手吃饭的绝技了。
      右手还包着纱布,跟大老爷似的支使庄研给他夹菜,又说起了白天的事。
      他这一次的说辞比在谭医生哪儿说的还要夸张,“那东西突然就胀了起来,一个挺瘦的人胀成个三百斤的相扑选手样的,撑到极限就泼了,什么玩意儿。还好我当机立断跳开,就近用水龙头清洗伤口。”

      他左手拿勺,不知怎的大概咬到了一块姜,辣的他吐了出来。

      我笑着和庄研一对眼,果然他也在笑。

      伦叔刚要埋怨,庄研问我:“瑶瑶呢,觉得有什么奇怪?”

      虽不是第一次接触到神秘事物,不过我觉得他们倒是对我太放心了点,万一我是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就不怕我惊慌失措坏了事?

      我想了想道:“影子吧,我看他的影子很奇怪,也可能我看错了。”

      “怎么奇怪了?”

      我把那个影子会自动扯自己形状的事说了,又再次提出我的疑问:“影子都是由光线形成的,那个影子还不成活了?变成生物了?”

      “那瑶瑶觉得影子是什么?”

      “嗯,就是影子啊,就什么都不是,就是光线没照到,总之不可能像生物一样还自己改动形态。”

      “看来瑶瑶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下了个结论。

      我心想你拉倒吧,我都能接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我生活中存在了。
      可说穿了,我的思维还是固定在物质世界中。后来许多人说我胆子大,比如在“王诗雨”那具尸体用头砸我的门时,血浆迸裂四射,我并不是淡定,而是在观念里觉得,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当做是一种类似梦的怪诞场景,即便亲眼看到,潜意识里也不觉得这是真的。

      伦叔可没心情管我们唯心唯物,直接问道:“真是影子有问题?”

      庄研点头:“你有一件事说错了,你们事先排查没出问题,这人是真需要帮助的,背景上也没什么干涉。我想可能到最后的时刻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那……”

      “下一步你应该去找到这家人打听情况。”

      伦叔叫起来:“你脑子瓦特了吧?他家儿子刚死,最后见的人是我,我现在想撇关系都来不及,上门去找他家?”

      “不然呢。”庄研倒很平静,给我盛了碗龙虾泡饭,伦叔以为是给他的伸手去接,结果悻悻收手。

      “这样上门人家还不跟我拼命?”

      “那问你呀,为什么要自报家门。”庄研说道:“他家的事还没结呢。”

      “什么叫还没结?”他左手拿勺碗里已经空了,等着夹菜。

      “听那人的描述,一开始就是盯着他女友的,而且后来几乎每一次他会看到‘监视’的时候都有他女友在。”夹了个蟹子烧麦给我。

      伦叔有些惊讶:“你是说,他女友可疑?”

      “谁知道呢,还没见过。”说着夹了一个虾饺到我碗碟里。

      伦叔又一轮落空,不过还能忍着,“真要我去啊?”他有些犹豫,虽然人不是他害的,到底是他见的最后一面。

      “你们不是正想趁这次把这几例事了结了,不等现在去,难道还等我们回去吗?”

      “话是这么说,可要我去赔笑脸。”伦叔看着庄研把最后一只雪媚娘分给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小王八蛋,叫你帮我夹菜,你全去帮瑶瑶夹菜了!”

      又看了看我碟子里堆起来的点心,“还有你们俩,合着伙就把这顿饭给平分了!”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吃不了这许多。

      看了看庄研,他表情倒是安然若素。

      *
      翌日,也不知道伦叔怎么联系的,真就带我们去了丧主家。

      李佐新死,我们找上的就是他公司租借的公寓。
      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老年妇人,估计就是李佐的母亲了。

      她打扮倒也时髦,看着就是个很能干的妇人,只是此时眼圈泛红,也不跟我们多寒暄什么,叫我们入内。

      “他走得匆忙,竟是……”说着老妇人就用纸巾擦拭眼角,平复了一下,勉强对伦叔表示了客套:“听说你才从外地过来,难为你们朋友之间还想得到他。”

      “伯母你客气了,我本来应该早些来的,以前时常受你家李佐的帮忙。这次来H市,是我侄子侄女竞赛比赛,本想过两天约他出来吃顿饭……”
      他自言是个保险公司的客户经理,前几年刚转行还是李佐帮扶他,在他这儿买了保险。

      “不瞒您说,你家李佐真是热心肠。我几年前退伍下来安排挂到保安公司,后来干脆出来做保险了。每天一家家地跑业务,创业园那块每幢楼都跑过,门口保安赶我跟赶讨饭的样的。也是缘分,遇到了您的儿子,楼道口把留下了。我当时裤子口袋里都没二十块钱,中饭都没吃。在他们公司楼下Costa请客户喝咖啡聊业务都没钱,还是你家李佐请的。”
      伦叔讲起故事来真像那么回事,“后来他跟我说,他是家里独生子女,要买份人身意外险,名字是二老。都是独生子女,就怕自己出了意外,老人没人奉养。”

      这一说完老妇人又开始哭儿子。

      我现在才有些明白我们为何走得进来——送钱来的。
      倒不是说老妇人就不在乎儿子了,只是也不会有人会拒绝天上掉下来的财,人已经没了,财又何必两空。

      李佐的女友在里面整理东西,出来给我们三人倒了水,她也是脸色憔悴。到了快结婚的时候,对象死了,又岂会好过。

      用一份不存在的保险打开了局面,后面的话倒好说一些。

      “他最近精神一直不好。”老妇人说道:“娟娟说他最近一直说梦话,还说有人监视他,我们带他去看了几次医生,医生说他是什么……”

      李佐的女友接上:“被害妄想。”

      “对,就是这个词。谁要害他了?都是我们给他压力太大了,人生还多长呢,就为了这个……”说着又泣不成声。

      哪怕心里不忍,伦叔也只好问下去:“那他说的,您见到过吗?”

      “没啊,不知道他哪儿看来的。我倒见过他几次好端端地发狂。”老妇人道。

      女友也不好过:“早知道就应该多陪着他,也好叫他少想。”

      “这世界上谁能‘早知道’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听得出来,死了儿子,老妇人还是对她淡淡的,或许也是隐晦的迁怒。
      人总要一个发泄口,哪怕是不合理的。

      伦叔又安慰了几句,其实很想问他家有无其他异常情况,旁敲侧击也没什么收获。
      倒是看到卧室里有两个拉杆箱。

      “你们这是?”

      女友道:“这里本来就是公司租借的,现在李佐走了,还是……”昨天是上班时间,也不知请没请假,否则就是旷工时死的。
      “他走了,当然要还回去。公司现在还没来赶人,不过估计也就最多让我们住到这月底吧。”

      即便李佐是在旷工时死的,其他赔偿可以不付,但出于人道主义,这家刚死了人,就把他家属都扫地出门,总是不好看的。
      这是一家颇享盛誉的名企,自不会在小处苛刻,况且这个月房钱都付了,早赶人晚赶人都一样。

      李佐的母亲脸色更是难看,大概是觉得她儿子刚死,这准儿媳就要准备拆伙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清白公道就不是外人明白的了。

      又聊了几句之后,伦叔一看快到饭点,就识相告辞了。
      “您要是搬家了,搬家后的地址也请告诉我下,这是我们公司在H市的地址和电话,你们有事打过去就好。我虽然现在分到外地去了,要真有事来打给我也行。”

      说到这儿也就是告辞了。

      李佐的母亲抹着眼泪:“家里现在闹哄哄的,也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这时李佐的女友倒是意外说道:“我去送送他们吧,人家现在还想得到李佐,来有一次不容易。”

      “这是应当的。”

      一路上李佐的女友也没说什么话,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职场成熟女子,如果没意外的话,确是在和李佐谈婚论嫁中。
      死了未婚夫也没什么好与客人说笑的,人家淡淡的不说话也就在情理之中。

      大概是准备送我们到车站,到小区门口,伦叔也不忍了,跟这李佐的女友说道:“送到这儿就可以了,待会儿我们叫车回酒店。”
      说来也是命苦,谈了几年的男朋友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死了,准婆家还有些迁怒她,照说两家已经没关系了,后事还不知如何。

      李佐的女友也客套一句:“没事的,从昨天就在家里哭到现在,我也出来透透气。”

      我心里还在对她同情的时候,庄研突然说道:“你怀孕了。”

      李佐的女友很奇怪地回头。

      其实我和伦叔也心里奇怪得紧,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在这时说话。

      “我……”李佐的女友表情奇怪,或许是在算信期,或许也在想这话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实在是怪异。

      伦叔也就趁此告辞。

      后来想来,庄研做事一向是有道理的。
      当时他是在李佐女友送我们出门后才告诉她个人,而不是在家里的时候说出这件事。

      这就是在给这个年轻的女人机会:死了儿子,则这个未出世的胎儿就金贵了,婆家人必然要来争夺。
      而小情侣在男方生前并没有婚姻关系,女方对李佐的遗产是没有任何继承的。则这个胎儿就是件麻烦事,从婆家来说必然是希望姑娘生下来的;但对于姑娘本人的人生来说,她已经死了男友,再要生下这个胎儿,于她的人生而言更是种蹉跎。

      功利地说,既没有婚姻,也没有任何财产保障,则生下这个孩子对着姑娘来说除了耽误了她的人生外并没有任何好处,孩子反倒是对男方家更有意义,好处纯是对方的。当然,也能从情感的角度来说,或许这姑娘会为了纪念爱过的男人生下他的血脉——但保障一个人,首先是要保底,至于她想要什么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庄研就给出了这姑娘一个保底的保障。

      或许有人会说那也是男方的孩子,但是以当时法律,决定是否要生下孩子,是女方的身体权。并且抚养孩子的男方已经死亡,抚养孩子的义务全落到了女方头上。男方无法承担义务,男方家属却有可能强夺并逼迫女方的生育权,无义务却要得到权力,这是不道德的事。

      不过越是到了后来我反倒是觉得他的所做并不只出于伦理,可能在当时他就已经预知到了后续会发生的事了。
      甚至我怀疑,李佐的女友突然说要送送客人,也有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暗示。

      就当时而言,我和伦叔都把惊讶挂到了脸上。
      我毕竟是女生,还含蓄着没说话,伦叔已经全说出来了:“我说小研,你该不会是眼睛还带B超的吧?”

      庄研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做事带上了脑子而已。”

      “嘿,你小子口气还挺拽,当我听不懂?”伦叔双手叉腰,“你倒说说你怎么带脑子了?”

      “你确定要在这儿说?”

      伦叔一看,这路上人来人往的,“先回酒店吧。”

      这天已经是30号了,明天就是31号,据说H市每年这时候两岸都会有开启所有灯光,在江边的广场上会有跨年活动。

      我们回到酒店就开始根据当地一个同龄小姑娘曾经写过的元旦玩法,决定去体验一下当地风物。
      庄研问我去哪儿,我说我们这里酒店离K11近,经常从我们哪儿的杂志上看到,想去逛一圈。

      伦叔就在我们边上说:“两位小祖宗,你们真当来旅游的?”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他,“不是伦叔你说叫我学校请假两天,正好连着元旦三天玩么?”

      伦叔无言以对,又指向庄研:“那你说,刚才路上说大庭广众不能说,现在呢?”

      “说什么?”

      这次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真是在装傻,也跟着笑了。

      伦叔干脆话就挑明了:“你怎么知道那女的怀孕了?别说你是猜的。”

      “为什么要靠猜?”他莫名其妙道。

      我也好奇看向他。

      “瑶瑶也想知道?”

      我点头。

      庄研对我耐心说道:“那东西,大多数都是眷族。”

      “眷族?”对我来说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低等眷族,他们崇拜的神是……”

      伦叔打住他:“你自觉点。”

      “我有数。”他挑了下眉,然后在我掌心里划了个小小的符号,“这一族就是这个符号,没什么大的能耐,就是烦,沾上了就甩不掉。”

      他们似乎都在避免说出“名字”,这又让我想起了上一次的谈话,关于世界的本质与名字的限制。

      “代表的是‘不洁’,也就是污秽一族。他们会拖人同化,从此这人的血脉,世世代代都是血仆。很烦人,所以遇到了一个个体就一定要消灭掉。”

      我问道:“那盯着李佐的也是这个东西?”

      “学名叫沃密,也就是类蛇类蛤‘蟆的两栖人。能随意根据环境变幻躯体,它们对血脉十分痴狂,一般一个巢穴的沃密只会在附近活动。所以它们监视那女人的目的也很显然,考虑到女性和血脉,就是她腹中有了胎儿。”

      “那就是她腹中胎儿的血脉有问题?可为什么不猜是她本人?”

      “因为李佐的死相。”

      “可你不是说他到自己死都不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他是人呀。”
      但我说着同时却想到,那样死法的,还有他的影子,他真能算人吗?

      “在沃密的部分后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但同化是本能,有一些被同化之后的个体也不会意识到这点。”

      我想到了李佐的女友,“她可别已经被同化了吧?”

      “同化是需要仪式的,要回到巢穴。她只是怀孕了。”

      我突然想呕吐。
      怀了一个怪物的孩子,那种恶心的东西,真是作为女性的噩梦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我问完后也就后悔了,“是我没动脑子,我们都是生人,这么怪异的事也没法开口。”

      作为她男友的李佐生前声称的“监视”都没能让她相信,我们陌生人上去说,姑娘,你怀了个怪物,岂不找抽?

      且提醒到这份上,男友死了,自己还要继续过日子将来还要嫁人,姑娘会有自己的判断。

      伦叔这时终于说道:“嗯,那这事就到这里结了?我能去汇报了?”

      庄研没说话,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不过比起上一次的事来说,这一次总不会再有大规模的伤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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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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